第8節(jié)
窗外站著位身穿黃色雨披的保潔阿姨,他起身,開窗,只聽阿姨中氣十足地說:“小林啊,燕青工具房的鑰匙你有嗎?” 林辰搖了搖頭,忽然想起什么,問:“今天不是全校停課嗎?” “學校停課么,老板又沒給我們放假咯?!卑⒁讨糁验L掃把,“我們掃地的多命苦啊?!?/br> 林辰敏銳察覺到此間異常,為什么保潔阿姨要特地來問他于燕青工具房的鑰匙? 念及此,他于是問道:“是誰請您來問我要于燕青工具房的鑰匙?” “噢呦,你們關(guān)系這么好?!卑⒁绦τ兀姷胶每吹哪贻p人,老阿姨們總是多調(diào)侃幾句也好:“她辭職了呀,說把鑰匙留給你了,是不是在你這兒啊,哎呦誰不知道,她平時有事沒事總往你這跑啊……” 老阿姨還在喋喋不休,林辰卻忽然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于燕青辭職,卻沒有歸還工具房的鑰匙,并對其余人說,鑰匙在他這里? 可他確實并未拿到過任何鑰匙,如果沒有鑰匙,后勤科當然會去破門。 那么,門后面,又是什么呢? “鑰匙可能是在我這,但我得找找,請您先去打掃別處,可以嗎?!绷殖轿⑽⑶飞恚瑢Π⒁陶f完,他便轉(zhuǎn)身回到床邊,拿手機撥通了刑從連的電話, …… 刑從連趕到時,林辰正獨自一人,靠在地下室入口的門上,顯然獨自守了不少時間 見刑從連身后跟著鑒證科警員和法醫(yī),他點點頭,站直身子,讓開路。 樓梯間只亮了盞昏黃的燈,襯得他面色陰郁,甚至是有些悲傷。 作為刑偵人員,刑從連當然可以聞到空氣中異常的腥臭味,他面色一黯,戴上手套,打開了地下室的大門,濃重的血腥味逼得所有人呼吸為之一窒。 慣于處理現(xiàn)場的刑警,已按規(guī)章攔起警戒線,照明燈盡數(shù)亮起,燈光刺目,黑暗的地下空間霎時宛如白晝。 損毀的課桌、破舊的床鋪,還有零星課本,地下室里每一件物品,都被射燈照得明亮清晰,甚至連灰塵都被蒙上了一層瑩光。 而在整個空間的的盡頭,是扇被關(guān)起的、赭色木門。 有警員找來萬能鑰匙,請示刑從連。 刑從連看了眼林辰,徑自接過鑰匙,走到黑色木門前。 開門,是很簡單的事,鑰匙插入鎖眼,輕輕扭轉(zhuǎn),咔噠一聲,門很便被打開了。 刑從連卻覺得,好像世間很難有比這更艱難苦澀的事了。 血的味道,順著門縫,飄散出來, 他的手,搭在門板上,又看了眼林辰,說:“我甚至要懷疑,你就是兇手?!?/br> 手電筒射出強光,照亮整個房間,里面的場景令人渾身戰(zhàn)栗。 在狹小的工具房內(nèi)堆放著數(shù)不清的工具,拖把、修剪花木的大剪、鋤頭、斷裂的植物根莖,種種雜物相互堆疊,形成骯臟而濃重的黑色背景。 于燕青赤裸身體,蹲在墻角,她身上有數(shù)不清的細密傷口,鮮血噴灑在房間的每個角落,好像無數(shù)猩紅蚯蚓正在攀爬,吸食了生命的所有熱量。 而在她手邊,是一把學生鉛筆盒里常見的小刀,刀柄是淺藍顏色,刀刃上滿是凝固的鮮血。 饒是見慣兇案現(xiàn)場的警員,也有不少人受不了那樣血腥的場面,現(xiàn)場很安靜,落針可聞。 最先響起的,是快門的咔嚓聲,閃光燈次第亮起,鑒證科警員蹲下身,拍攝不同角度的現(xiàn)場照片。 然后法醫(yī)走入場,將于燕青放平,動作有說不出的緩慢莊重。 沒有人說話。 就在于燕青躺下的剎那,她的僵硬的指縫里露下了一把細沙。 一把潔白的、細膩的,像無數(shù)蚜蟲,蜂擁而出的沙。 刑從連一把抓住林辰,將人拖出地下室。 臺風天總是很古怪,暴雨不知何時停了,天低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墜落。 刑從連把林辰按在長椅上,身后是茂盛的香樟。 他從車子后備箱拿了礦泉水,塞到林辰手上,然后徑自在一旁坐下。 作為刑警,他很清楚,能預(yù)知生死的,除了神明便只有兇手和知情者,但他又很確信,林辰并不是兇手,那么,問題出現(xiàn)了:林辰究竟在這些事件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我不是兇手?!绷殖綌Q開瓶蓋,很認真又很坦然地說道。 很少有人能面對質(zhì)疑,解釋得如此直白。 “公園案發(fā)時,你在警察局,你當然不是兇手?!毙虖倪B說。 “如果你信我,那么我也不是殺害于燕青的兇手?!绷殖窖鲱^,喝了一口水。 這是林辰第二次說,如果你信我。刑從連想,我當然還是信你。 但有些話無法說出口,有些事,卻必須問清楚 “為什么?”刑從連問。 “還記得那封信嗎?” “嗯。” “她說,‘親愛的,我終于能平靜地面對死亡了’,我……終于……”林辰盯著刑從連,眼神冰冷,“想想看,你什么時候會用這樣的詞?” “我終于吃到小龍蝦,我終于喝上冰啤了……”刑從連老老實實回答。 “這是表明一種已完成或即將完成的狀態(tài),包含極度迫切的情緒?!?/br> 刑從連點點頭,表示理解林辰的意思。 但就算于燕青在寫下那封信時,就已決定赴死,卻不代表于燕青并不是毀壞吊環(huán),殺死鍛煉青年的兇手。 這兩者間,沒有必然的邏輯聯(lián)系。 刑從連頓了頓,突然想到其中一種可能性:“于燕青會不會是被逼的?” 林辰搖了搖頭:“她所有的話,都用的是第一人稱,說明她在寫下這封信時,自我意識很強烈……”林辰的語調(diào)難得的溫柔,像是在懷念什么,“她之前也給我寫過一些信,和她死前那封信的字體,并沒有區(qū)別,你知道,如果于燕青是受脅迫,那么她情緒波動強烈,寫下的字,也一定筆觸顫抖字體凌亂,然而,我卻沒有發(fā)現(xiàn)這點?!?/br> 刑從連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fā):“這姑娘到底在想什么,她寫出來的東西都這么冷嗎?” “我只看過其中一些信,其余的,我想應(yīng)該可以當做死者遺物,交給警方了吧?!?/br> 林辰有些傷感。 在把那些信收集起來時,他其實從未想過,有一天該如何處理這些東西。 或許某日,他辭去學校的工作,也不會帶著這些信件遠走,但把一個女孩的所有心思交給警方,顯然是最令人傷感的歸宿。 他回到宿舍取信,宿舍前,有人在等。 那是三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他們衣衫齊整,面容肅穆,甚至皮鞋,都擦得一絲不茍。 其中兩人,林辰都曾在市三小的宣傳欄里見過,那是學校校長與一位董事會成員,而另一位,則是林辰認識很久的人。 很多次,在民宿中、小屋里,林辰被敲門聲驚醒,站在門口的人,便是這位。 “管家先生,您好?!绷殖皆谧约旱男∷奚崆罢径ǎ⑽⑶飞?,向站在最前的那位高瘦男子行禮。 在這個年代,能請管家的,必然是有錢人。 而能請得起一位滿頭銀發(fā)、氣質(zhì)高貴的管家,必然是頂級有錢人。 因此,當這樣一位有錢人家的管家,站在有些破舊的學校和簡樸過頭的宿舍前時,顯得那樣格格不入。 像是被灰塵嗆到,又像是電影里所有反派開口前那樣,陳平輕輕咳了一聲。 他低著頭,有些居高臨下地,望著面前的年輕人。 他其實很欣賞林辰。 怎么說呢,作為陳家的老管家,他了解太多秘辛,他很清楚這個年輕人曾經(jīng)做了什么,又很清楚,自己的主人是怎樣一個偏執(zhí)狂。 就好像狂風和在狂風吹拂下下生長的草芥,能在無盡的壓迫下,坦然生存的年輕人,總是有些了不起。 但他很專業(yè),陳家每年給他相當于任何一個企業(yè)高管的年薪,他的存在,便是替主人們解決各種各樣的麻煩,當然,也包括找麻煩。 所以他驅(qū)車數(shù)百公理,趕到宏景,找到了陳家在當?shù)氐年P(guān)系,又輾轉(zhuǎn)找上宏景市三小的董事,提了一個要求。 陳家提的要求,很少有人能拒絕,又何況,只是那樣微不足道的一個要求。 解雇學校的某位宿管。 其實,這件小事,本不用學校校長與董事出面。 他甚至沒有必要,與林辰見上這一面。 但很巧的是,當他將要告辭時,有人急沖沖推開校長室。 那人說,學校里發(fā)現(xiàn)了一具尸體,是個叫林辰的宿管報了警。 “林辰是嗎,你被開除了?!毙iL高昂著頭,這樣說。 “為什么?”林辰看了眼高貴的管家和高傲地校長。 “看看你把宿舍搞成什么烏煙瘴氣的樣子,宿舍樓里藏著尸體,不是你宿管的責任嗎,你看你把警察都招來了!”校長嗓門很大,用力吼人的時候,整棟樓都能聽見。 “哦,好?!?/br> 吼聲余音裊裊,一道清水般寡淡的聲音,便緊接著響起。 校長有些怔愣,沒想到,年輕的宿管竟然這么干脆地同意,太過不以為意也太過輕描淡寫。 就在他想回應(yīng)時,另一道更加輕描淡寫更加不以為意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 “校長啊~請問您是對我們警方工作,有什么不滿嗎?” 第10章 信件 刑從連頭發(fā)雜亂、胡子拉碴,因今日便衣出行,他還穿著早先沾滿泥水的白t,配上毫不講就的沙灘褲和人字拖,顯得非常窮酸。 因此,哪怕他亮出警官證,在市三小校長眼中,他也不過是個小警察。 他確實,也只是個小警察。 “這位警官,我們學校內(nèi)部事物,好像和您沒有關(guān)系吧?”校長挺著肚子,望著從遠處而來的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