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第16章 請他 刑從連想,三年了。 三年來,馮沛林一直在觀察林辰。 天氣晴朗時也好,陰雨如注時也罷,馮沛林總是安靜地坐在窗前,看著對面宿管站里,比他更安靜的那個年輕人。 他或許會看林辰讀書寫字,又或許會看林辰和小朋友們交談。 不論林辰做什么,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總有一對目光如影隨形,如芒刺在背,又或者比芒刺更可怖。 想到這里,刑從連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帶著一本書、一封信和一捧沙,他回到了警局。 警局里那場生硬的寒暄早已結(jié)束,氣氛很冷也很平靜。 林辰在椅子上淺眠,他的身上,蓋著一件警服。 那件警服上銀星閃耀,黃督查穿著白襯衣坐在旁邊,左腿搭在右腿上,正翻著手里的筆記,而他另一只手里,則端著杯溫水。 刑從連愣在門口,屋子里有那么多椅子,黃澤偏偏就坐在林辰身邊。 黃督察偏偏又坐得如此自然,仿佛他理應(yīng)就坐在那里。 刑從連有些不開心。 付郝從刑從連身后鉆了出來,看了眼辦公室里的情形,趕忙把愣在門口的人拉進了屋。 林辰恰好睜開了眼。 見他們回,他站了起來,順勢把身上搭著的衣服掛在扶手上,并沒有看黃澤一眼。 “我發(fā)燒了,需要退燒藥?!?/br> 林辰語氣虛弱,請求也很生硬,想要離開警局的目的太過明顯且毫不遮掩。 黃澤在座位上笑了起來,放下手邊的筆記本。 就在刑從連以為黃澤會說“公務(wù)時間禁止處理私人事宜”一類的話的時候,他卻聽見黃澤說:“記得買阿司匹林,他對大部分抗生素過敏?!?/br> 刑從連于是更生氣了。 …… 或許是臺風(fēng)即將登陸,整座城市籠罩在風(fēng)眼之下,雨反而停了。 林辰腳步虛浮,卻堅持步行,刑從連拗不過他,只得走在他身邊,付郝很心虛地走在最后。 足音落在淌滿雨水的青石板上,踢踢踏踏,粘粘膩膩。 雖然心里的疑問已如雪球般越滾越大,比如黃澤與林辰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又比如黃澤的態(tài)度為何有180度大轉(zhuǎn)彎,但刑從連并沒有問那些閑碎的八卦,他從懷里掏出證物袋,遞給林辰:“馮沛林給你留了一本書、一封信和一把沙,你和他,到底有什么關(guān)系?” 林辰有些怔愣。 但怔愣的原因,并不是因為馮沛林給他留了東西,而是因為刑從連居然沒有問他與任何同黃澤有關(guān)的問題。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熱愛探尋他人隱私,很少有人能按耐住心中對那些隱秘事情的好奇之心。 林辰抬頭,望著刑從連,非常真誠地說:“謝謝?!?/br> 刑從搖了搖頭,繼續(xù)道:“從他辦公桌窗口望出去,正好能看見你的房間?!?/br> 林辰聽到這句話,當(dāng)時站在原地。 “他在看我?” “他應(yīng)該就在看你。” 因為高燒,他腦海中的片段如蒙太奇般浮掠而過,那些潔白的沙盤、詭異的街市、雪白的床單、鮮紅的血跡,一幀幀切換,令人非?;靵y,也非常痛苦。 時間過了很久,久到一切畫面都回到最初的原點,久到檐上的雨滴都快落盡。 他把證物袋塞回刑從連手里,重新邁步。 刑從連看著林辰的背影,微微瞇起眼。 林辰的樣子,顯然是想起了什么,又顯然是什么都不愿說。 他于是只能沖著林辰的背影開口,雖然不愿意,但也必須裝作咄咄逼人起來:“于燕青給你寫信,馮沛林每天看著你,我可以不問你的過往,但與這件案子有關(guān)的事,你都必須說清楚?!?/br> 他的話很直白,林辰的腳步也理所當(dāng)然停下:“刑隊長需要我交代什么?” 林辰背對著他,在前方問道問。 “你是否認(rèn)識馮沛林?” “不認(rèn)識?” “那他為什么留這封信給你,信里的白沙到底是什么意思?” “很簡單,因為我房間里有沙盤,他想讓我知道,我所作的一切分析,只不過是他想讓我看到的東西而已,他在向我挑釁。” “他為什么要向你挑釁呢?”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刑從連很無語,“三年多了,他每天偷窺你,制造謀殺案,向你挑釁,你卻不知道為什么?” 刑從連的話很不客氣,他也做好了林辰很不客氣回應(yīng)地準(zhǔn)備,林辰微微轉(zhuǎn)身,臉上卻出現(xiàn)了笑容。 那不是嘲諷、生氣時的譏笑,而只是很單純的在笑,仿佛刑從連剛才的問題,非常非常有趣。 “刑隊長,您可能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想挑釁我的人,無論是心理變態(tài)者也好高智商罪犯也罷,真的非常非常多,如果我需要在乎他們每次向我挑釁背后的動機,那我可以不用活了?!?/br> 這話說得很有道理,刑從連頓時啞口無言。 “為什么?”他于是只能問出這三個字。 “因為我曾經(jīng),真的非常有名?!?/br> 這是一句驕傲的話,但從林辰嘴里說出來,卻沒有任何夸耀意味。 反而顯得很誠實,誠實得可愛。 如果是一般人,聽到這樣的話,大概會大笑,但刑從連確實不一般,他點點頭,很認(rèn)真地說:“我想也是,我從沒見過像你這么聰明的人?!?/br> 他的眼睛很好看,低垂著眼凝望你的時候,湖綠色的眼眸仿佛深邃如海。 畢竟是有異國血統(tǒng)的男人,夸人的時候,有特殊的種族優(yōu)勢。 林辰的臉,很沒意外地紅了。 這是件尷尬的事,畢竟前幾秒,他的語氣還很沖,差點和刑從連吵起來,幾秒后,卻被夸得臉紅,顯然太沒有定力了些。 自己開的話題只能自己扯開,所以,他輕咳了一聲,問:“時間很緊迫,我想馮沛林恐怕要自殺?!?/br> “于燕青自殺了,馮沛林也要自殺?” “于燕青只是受馮沛林cao控的一枚棋子,馮沛林恐怕是利用她完善自己的想法?!?/br> “什么想法?” “人可以通過關(guān)于死亡的訓(xùn)練,來克服死亡的恐懼,這是我們先前得出的推論?!绷殖筋D了頓,接著說:“而我之所以認(rèn)為于燕青不是幕后兇手,是因為她并沒有充足的作案動機?!?/br> “但是馮沛林有?” “對,男孩都有戀母情結(jié)。如果我沒有猜錯,馮沛林應(yīng)該成長于單親家庭,他的母親馮雪娟一手將他帶大。你知道,孩子的扭曲,往往與家庭脫不了干系。如果我還沒猜錯的話,馮雪娟應(yīng)該有極強的控制欲,必須要求兒子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說起來,你們學(xué)校的老師好像是說,馮沛林每到規(guī)定時間,都會給母親打電話,這是因為馮雪娟的要求?” 林辰點了點頭:“這樣的控制會導(dǎo)致兩種結(jié)果。” “什么結(jié)果?” “第一種是極度叛逆,第二種,是極度順從,將母親當(dāng)做神,尊崇她的話如同尊崇神的旨意?!?/br> 刑從連都忍不住打寒顫。 “如果你是馮沛林,你的女神臨死前摔成rou泥的慘狀被別人看到,你會有什么想法?”沒等他表示這太重口,林辰又接著問道。 雖然很想吐,但刑從連必須承認(rèn),如果他是馮沛林,自己敬若神明的母親慘死于他人面前,他確實有殺人的沖動。 “就算馮沛林是因為母親死前慘狀被無關(guān)人等看到,所以他想把這些人殺掉,但他為什么他要利用于燕青,為什么還要設(shè)計一個個步驟,克服死亡?” “這當(dāng)然是因為他怕死。”林辰看了刑從連一眼,好像在說你的問題太白癡了。 “馮沛林玩死人玩得不亦樂乎,還怕死?” “準(zhǔn)確地說,是馮沛林的母親馮雪娟怕死?!绷殖秸f了很多話,嗓音沙啞,音量也逐漸變輕,“還記得于燕青打掃的病房嗎,那里是腫瘤科。而馮雪娟得的是胃癌,這是最令人痛苦不堪的疾病之一,她自殺,是因為她忍受不了癌癥的折磨,更忍受不了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感覺……” “所以他其實是在利用于燕青,研究怎么能讓人減少面對死亡時的痛苦?”刑從連反應(yīng)很快。 “這么看來,他的研究很成功啊。”付郝忍不住插嘴,“于燕青很干脆地自殺了。” “那么,馮沛林呢?”刑從連問。 “他的一切研究,都是為了自己能平靜地走向死亡?!绷殖降囊暰€落到很遠的地方,“我們之前認(rèn)為于燕青的死亡訓(xùn)練有四步:靠近尸體、觀察兇案、親手殺人、自殺,但如果換做馮沛林,這個訓(xùn)練應(yīng)該是五步?!?/br> “靠近尸體、觀察兇案、親手殺人、幫助并觀看于燕青自殺、然后自殺?”刑從連脫口而出。 話既出口,他又覺得這里面有些問題:“可,馮沛林殺了誰呢?” “你們可以查查,是否還有被警方遺漏的兇殺案。”林辰不以為意道。 如果林辰想讓你相信一件事,那么你一定會深信不疑。 刑從連當(dāng)然信任林辰,所以他迅速掏出電話,致電王朝,要求調(diào)查近幾日內(nèi)遺漏的兇殺案,并排查馮沛林可能出現(xiàn)地點的所有監(jiān)控視頻。 爾后,他又給交警部門打了電話,請求通力合作,在全市范圍內(nèi)布控,追捕馮沛林。 幾通電話下來,刑從連落在了后面,林辰竟然在他身邊陪著,反而是付郝,很缺心眼的一個人走在前面。 見他終于掛斷電話,林辰問:“怎么樣?” “大海撈針啊,最近旅游節(jié),警力本來就有限,我們需要更多時間。” “其實不用這么麻煩。”林辰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驀然抬頭,他說,“我可以負責(zé)讓他出現(xiàn),地點你定?!?/br> 他聲音虛弱,卻認(rèn)真的可怕。 后來,刑從連想,如果那時他能發(fā)現(xiàn)林辰的異常,或許就不會有之后那么許多的故事。 但很可惜,林辰并不會給他這樣的反應(yīng)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