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林辰的臉色非常嚴肅,甚至帶著些緊張,這是刑從連從未見過的,他看向校門口背手站著的老者,心下了然,恐怕,老人就是那位總被林辰和付郝提起的“老爺子”,而正指著老人破口大罵的,不出意外,就是王詩詩的母親。 “放心,交給我。”他拍了拍林辰的肩,走下車。 警方的到來,猶如水滴落入油鍋,薪火落入干柴,校門口瞬間炸開。 記者早就聽說,永川大學湖邊樹下,挖出了三具尸體,怎奈學校門禁森嚴,禁止記者入校查看,警方發(fā)言人又是一副公事公辦撬不開嘴的模樣,他們們正愁沒有消息渠道,現(xiàn)在,警車來了,跑刑偵線的記者一看車牌,就知是二局江隊長的車,他們迅速調(diào)轉鏡頭,對準車上下來的兩名警察。 “怎么了怎么了這是,這么多人圍人家學校門口,學校重地,傳播知識的地方,大家尊重相互尊重一下啊?!苯弊匀皇抢嫌蜅l,不問緣由,只當不知道校門口為什么圍著這么多人,抬手就要趕人。 “江隊長、江隊長,您能透露下案情嗎?” “是不是案件偵破有了重大進展?” “請問學校里發(fā)現(xiàn)的三名死者,究竟是他殺還是自殺?” “死者王詩詩的母親剛剛向我們透露,說兇手就在學校里,請問兇手是否是學校師生之一?” 江潮橫了眼圍在他跟前的記者,神秘兮兮地勾了勾手:“來來,我告訴你們啊。” 記者見狀,都圍了過去。 “你們就這么寫啊,本報記者,援引警方發(fā)言人消息,稱‘此案正在全力偵破當中,相關消息不便透露’?!?/br> 江潮說完,也不管記者們什么反應,臉色一沉,就來到王詩詩母親面前,刑從連一句話不說,只跟在他身后。 王詩詩的母親,自然戰(zhàn)斗力超群,也很有章法,她沒有硬碰江潮,反而沖面前的老人喊道:“怎么,把警察都叫來了,你們學校所有的老師學生,一起逼死了我女兒,現(xiàn)在連話都不讓我說了嗎?” 江潮站在王詩詩母親身后,對方就不看他,面對記者他還能游刃有余,可面對這樣的彪悍女子,他卻有點束手無策。 刑從連看江潮一眼,上前一步:“您有什么問題,是都可以向我們警方反應的。” 聞言,王詩詩母親轉過身,上下打量著刑從連。 未等她開口,刑從連又說:“如您手中有什么關鍵性證據(jù),還希望您能不吝出示,以幫助警方,迅速偵破案件?!?/br> 他語調(diào)平和,場間漸安靜下來,記者們的鏡頭再次對準王詩詩母親。 人類都是八卦的,連路人的目光都透著殷切,仿佛在說,你有什么證據(jù)就拿出來嘛。 刑從連的話,很輕飄地,將王詩詩母親,再次推至臺前。 路人的目光,令人很不舒服。 女人咬著牙,似乎是下定什么決心,語氣決然:“我女兒是自殺的,她是被學校給逼死的!” “噢,您可有什么證據(jù)?”刑從連繼續(xù)問道。 “我……我……”女人欲言又止,臉憋得通紅,最后,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那些禽獸,在學校里,傳播我女兒的床照啊,我女兒就是不堪受辱,才自殺的!” 第48章 三墳 永川大學門口,圍觀人群越聚越多 刑從連聞言,面色一凜,轉頭去看學校保安,保安們面面相覷,像是對此并不知情。 “您有具體照片,可以提供給警方嗎?” “我有的!” 汪詩詩母親像是準備得極為充分,她從懷里掏出一疊照片。 刑從連將要接過照片時,女人卻一斜手,把照片高高舉起,大聲喊道:“永川大學那些所謂的高材生,肆意散播我女兒的照片,而校方毫無作為,活生生逼死我可憐的女兒!” 聽見這句話,刑從連迅速跨出一步,擋在女人身前,擋住了記者鏡頭,也擋住了那些閃爍著的、要將女孩最后一層遮羞布扯下的燈光。 “請您把照片交給我?!彼f。 王詩詩母親也是沒想到,警方態(tài)度居然如此強硬,她昂起頭,瞪著面前的警察,說:“怎么,你們警方也想袒護學校嗎?” 刑從連低下頭,盯著面前的女人,眼神變得很冷。 這個世界上,哪有疼愛女兒的母親,會在女兒尸骨未寒時,大鬧學校,又在眾目睽睽下,將女兒的裸照公之于眾,她所想要的,不過是借著這個機會,利用媒體將事情鬧大,再利用輿論的力量,勒索學校,榨干女兒最后一滴血。 念及此,他眼眸微微瞇起,目光中,透著深邃而凜冽意味:“這和袒護哪方無關,只和是否觸碰法律有關,如您不交出照片,我將以傳播yin穢物品罪逮捕您。” “你!”女人只說了一個字,就在也說不下去了。 她明明可以說很多話,比如指控警方濫用職權,又或者控訴警察欺負她一個弱女子,無論是在法律上還是道德上,她都有很多話可以說。 可在那一瞬間,她忽然意識到,這個警察說的每一句話都不是在開玩笑,他是真得會在眾目睽睽下給她戴上手銬。 事實上,作為律師,被警察拷起,甚至是很光榮的事情,可面前的警察,態(tài)度太認真太鄭重,她甚至在這樣的態(tài)度里,嗅到了非同尋常的鐵血意味,這令她幾乎生不出任何反抗念頭,她幾乎不受控制地,顫抖著雙手,下意識地,遞出了那厚厚一疊照片。 刑從連低下頭,雙手接過照片,望著照片上那個女孩蒼白的面容,淡淡說道:“謝謝您的信任,警方會全力偵查。” 他說完,沒有再看女人的臉,而是將照片,遞交給江潮。 女人見刑從連轉身,忽然攢緊拳頭,一個傳播yin穢物品罪,就堵死了她以后再拿出這些照片任何機會,這個警察怎么敢當死者家屬說這種話! 可如果她今后再不能拿出這些照片,媒體記者是不會對她女兒的死報以太多關注,她也就失去了給校方施壓的最好籌碼。 現(xiàn)在事情鬧得這么大,她已經(jīng)沒有再鬧一次的機會了,不管如何,都必須一鼓作氣,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她望著刑從連背影,冷冷道:“呵呵,我就知道,你們是不會給我們死者家屬一個說法的!” “您要什么說法?”刑從連轉身,問。 他目光犀利,言辭如刀,女人被逼得生生轉頭,只敢盯著校門口站著的老人,高喊:“學校出了這種事情,我女兒被活生生逼死,難道不是校方管理失職,這事就要不了了之嗎?” “學校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們校方,肯定是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就在這時,一直立在一旁的老人開口了。 “負責的話,嘴上說說就可以了嗎!”女人心下一喜,既然校方已經(jīng)承認有錯,那么她就可以盡情提出賠償,可未等她開口,面前的老人忽然站著了身子。 “作為學校領導,我代表校方,向您道歉。”老人說著,便彎下了腰,那是標準的九十度鞠躬,鄭重而肅穆。 閃光燈連城一片。 林辰坐在車中,望著人群中心老師彎下的脊背,手緊緊握在車門把手上,骨節(jié)凸起,青筋畢露。 “校長!” “蘇老師!” 周圍圍觀的永川大學師生員工也是心中一痛,紛紛開口喊道,許國慶趕忙去攙老人,卻被老人強硬拒絕。 女人并沒有意料到,永川大學的致歉竟來得如此干脆誠懇,她仿佛失去了再鬧下去的理由,可事已至此,她又沒有任何回頭路可走,只能繼續(xù)強硬下去:“道歉就能解決問題嗎?” 聽到這話,刑從連的目光從路邊的警車上收回,他看了眼周圍群情激奮的師生,對面前的女人說:“既然校長也在,您有什么要求,就在這里提吧,我們警方也好幫您做個見證?!?/br> 他嗓音低沉卻清晰,竟壓過場間無數(shù)喧鬧聲音。 一時間,四下靜寂,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匯集到那位披麻戴孝的女子身上,記者們把話筒往前湊了些,仿佛都在等著她開口。 女人心下一顫,看著那些灼灼目光,她心里默默將眼前的警察千刀萬剮了一萬遍,什么叫在這里提,什么叫做個見證?這個警察很明顯知道她要的是賠償,卻偏偏逼她在大庭廣眾下開口,但這種情況下,她又怎能直接開口提錢? 她往后退了兩步,撫住額頭,低聲道:“我累了……有什么問題,我想去辦公室里談?!?/br> 聞言,刑從連也不說話,只是看了眼老人。 蘇老校長收到信號,很謙和地開口:“王詩詩mama,你有要求的話,就現(xiàn)在和我老頭子講,我們能做到的,一定盡力去做,但要是您事后提起……” 意思是,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女人心一橫,直接開口說道:“我要向永川大學索賠一千萬。” 她說完,根本不管場間那些刺耳聲音,只是固執(zhí)地迎上剛才那個警察的目光。 我女兒死了,你們就應該賠錢給我! 然而,在抬頭的剎那,她看到了那個警察的眼睛,在那道掃向她的目光里,沒有譏笑沒有嘲諷,甚至連蔑視的情緒都沒有,那是超然的平靜,如山高如海深,令人喘不過氣來。 原來真是要錢! 雖然大家心知肚明,可女兒尸骨未寒,當媽的在大庭廣眾之下當街問學校索要千萬,這已不僅僅是“不要臉”三個字就可以形容的,這根本就在吃人血饅頭,而且是當媽的,一口口沾著女兒的鮮血在吃。 記者們拍著照,只覺得一陣惡心,心里默默將原先擬好的新聞詞杠掉,換上了“孱弱女兒尸骨未寒,狠心母親索要千萬賠償”一類的標題。 情勢頓時逆轉。 “死者家屬提出了賠償要求,那么蘇校長,您的意思呢?”刑從連面無表情,依舊是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 “這個,我們還是要聽警方的調(diào)查結果的?!碧K老先生欠了欠身,說,“但是千萬賠償,真是恕難從命啊?!?/br> 王詩詩母親一聽這話,頓時眉梢一挑,轉身就要發(fā)難。 可沒等她開口,刑從連微微躬身,詢問老人:“那么如果,死者家屬繼續(xù)在學校門口抗議的話,該怎么辦呢?” 老人瞥了刑從連一眼,仿佛在說,你怎么在問這么傻的問題:“那就在這里嘛,有什么要緊?” 聽見這話,周圍無論是圍觀路人、在場記者、學校師生,甚至包括王詩詩母親本人,都非常驚訝。 “不會影響學校正常教學秩序嗎?”刑從連愣了愣,又問。 “他們很閑嗎?”老人反問。 刑從連想,果然是林辰的老師啊,還真是不按常理出牌。 “您的意思是?” “在學校里,就要專心讀書,這件事跟他們有關嗎,隨便一點風吹草動就嚷嚷看不進書,也好意思說是我永川大學的學生?”老人聲音有些響亮,語氣也有些嚴厲,他像是生了刑從連的氣,說完,氣呼呼地,甩手就走。 刑從連簡直冤枉,可他又很清楚,這句話與其說是在回答他的問題,不如說是講給學校所有師生聽的,老人的意思很簡單: 你們是我永川學子,有理應心智堅韌,不動不搖。 不知是老人的話起了作用,還是女人赤裸裸的威脅嘴臉令人心生厭憎,永川學子看向這場鬧劇的目光,已從最初的驚詫好奇,變成了冷靜漠然,是啊,他們是名校學生、天之驕子,哪有時間浪費在這些詭譎戲碼上,看一眼熱鬧也就行了,誰愛演誰就演,反正他們沒時間奉陪。 想到這里,圍在校門口的學生,開始跟隨校長的步伐,三三兩兩散去,甚至連周圍的圍觀群眾,都覺得再看下去實在掉價,也陸續(xù)散了不少。 原本大好形勢,竟一觸即潰,見此情景,女人臉上一片紅一片綠,精彩極了。 她沒想到,永川大學根本不怕丟臉,態(tài)度竟然強硬至此,更令她沒想到的是,眼前這個警察實在厲害到了極點,最妙的一招就是迅速給照片定性,這樣他就可以從頭到尾都一副公事公辦模樣,先逼她交出照片,再讓她當場說出訴求,最后誘導校方表態(tài),這樣快刀斬亂麻的手段,不去當政客簡直可惜! “好、好、好!你們等著收律師函吧!”女人伸手,指尖點過刑從連、老者和在場的許副校長,每一個好字,都壓在每一人身上。 刑從連反是笑了:“我等下給您地址,方便您寄送信函……但在這之前,我們還需要您配合調(diào)查?!?/br> 他的聲音客氣極了,落在女人耳中,卻刺耳得過分。 “我憑什么要配合調(diào)查,我做錯什么事了嗎,你們想隨便抓人嗎!”她氣急敗壞地說道,“我有不配合的權利!” “因為現(xiàn)在,我手上這些照片的持有人,是王太太您,所以根據(jù)《治安處罰法》,傳播yin穢信息的,情節(jié)較輕的,是要處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罰款的……當然,我知道,您這是在向我們警方提供重要的破案線索,所以,希望您能跟我回警局做個筆錄……” 他聲音越溫和,言辭中的意思,便越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