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聽王詩詩的母親說了些話，你們心理學(xué)上的統(tǒng)計，還是相當(dāng)有道理的?！毙虖倪B夾著煙，想起方才審訊室內(nèi)，女人用驕縱的語氣，提起她已經(jīng)過世的女兒。

    乖巧、懂事、聽話、孝順……太多夸贊女孩的詞語，可以套用在王詩詩身上，王夫人口中的女兒，宛如典型專制型家庭生產(chǎn)出的木偶，順從而懦弱，從不懂得反抗為何物。

    那樣的女孩，又怎敢離經(jīng)叛道，拍下性愛錄像，然后用那樣方式，終結(jié)自己的生命呢？

    “理應(yīng)如此?！甭犘虖倪B那么說，林辰卻沒有太多意外，“但是江柳……”

    “已經(jīng)派人在找了?！毙虖倪B趕忙接口道。

    突然，辦公室內(nèi)，傳出一陣慘叫。

    “?。。?！”

    林辰和刑從連趕忙沖進屋內(nèi)，只見王朝的鴨舌帽不知何時脫在一邊，此刻他正雙手抱頭，怒吼道：“為什么網(wǎng)速這么慢??！”

    辦公室里所有人都面面相覷，不知說什么好。

    王朝現(xiàn)在，就好像一只注明“小心輕放”的瓷器，又或者是隨時噴火的小恐龍。

    刑從連走過去，拿起搭在扶手上的警服，對他說：“走吧，帶你去吃點好。”

    ———

    永川不是宏景，刑從連真的不是很熟。

    所以最后，吃飯的地點，變成了柯恩五月酒店的自助餐廳。

    王朝小同志是見過世面的人，當(dāng)然不會因為整盆生魚片和帝王蟹而多給個笑臉。

    林辰端了滿滿一杯咖啡，放在少年面前，王朝頭也不抬，依舊沉浸在我窮無盡的圖像檢索程序中。

    林辰把咖啡推過去，很溫和地說，“喝掉?！?/br>
    “我還小，不能喝太多咖啡！”

    “咖啡因可以刺激多巴胺分泌，也就是說，它會讓你覺得愉快一些?！绷殖胶苷J(rèn)真說道。

    王朝敲了記回車，終于抬頭，很感動地說：“阿辰，你對我真好?！?/br>
    刑隊長捧著一盤香煎小黃魚回來，聽見這話，毫不猶豫把餐盤放到了自己面前。

    “怎么，還沒搜到原視頻嗎？”見技術(shù)宅終于肯搭理人，刑隊長不由得問道。

    “老大，你知道什么叫大海撈針嗎，又不是搜幾張圖，這是通過靜態(tài)圖片搜索動態(tài)視頻，需要運用image2play技術(shù)，很困難的好嗎？”

    “難道要把近期新片都看一遍？”刑從連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喃喃道。

    “你不要知法犯法好嗎老大！”王朝猛地灌了口咖啡，“我已經(jīng)編完程序了，現(xiàn)在要等搜索結(jié)果了?！?/br>
    見少年雙眼布滿血絲，神色少見的認(rèn)真凝重，刑從連想了想，還是問：“你覺得，非常有必要找出原視頻嗎？

    “我比較擔(dān)心，如果找不到的話，就麻煩了?！?/br>
    刑從連猛一抬眼，手中的筷子停頓下。

    王夫人很明確說過，她是在網(wǎng)上看到的那段視頻，她無法下載視頻，所以只能截圖。

    那么，如果連王朝都搜不到原視頻，就只剩下一種可能，一種讓整起案件麻煩程度以幾何倍數(shù)遞增的可能。

    “如果真搜不到……我不想再查那樣的案子了，你找別人來吧?！蓖醭f。

    刑從連與王朝的對話很短，很隱晦，更像是點到為止的接頭暗語，并以少年撂挑子的預(yù)言作為終結(jié)。

    林辰并不清楚，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事情，但王朝，那是面對劫案和屠殺都依舊可以開玩笑的少年人，在網(wǎng)絡(luò)世界里，竟然有什么東西，能令他都望而卻步？

    吃完飯后，王朝的目光，便再沒有離開過電腦屏幕。

    就算是刑從連定的行政套間，他都沒有任何參觀的興趣。

    少年在地毯上，找了塊合適的位置，盤腿坐下，金絲雀與薔薇圖案的長絨地毯既柔且軟，璀璨的水晶燈兀自亮著，窗外是浩瀚無垠的夜空，他卻守著茶幾上的筆記本電腦，宛如雕塑。

    林辰晚上起來時，王朝依舊保持著那樣的姿勢，他面前的電腦屏幕一片漆黑。

    顯然，搜索結(jié)果并不很好。

    林辰想了想，踩著拖鞋，從房間里找了條毛毯，蓋在少年身上，然后在一旁的地毯上坐下。

    “還是找不到源視頻嗎？”他問。

    少年臉色很差，機械似地?fù)u著頭。

    “怎么會？”

    “有兩種可能，第一種，這段視頻根本沒有上傳到網(wǎng)上，只在私下傳播，王詩詩她媽在說謊?！?/br>
    “第二種呢？”

    “阿辰，你聽過暗黑網(wǎng)絡(luò)嗎？”

    林辰想，這果然是個聽起來，就不那么簡單的名詞。

    “略有耳聞?！彼呎f，邊從沙發(fā)少抽出一只靠墊，讓少年倚著。

    或許是毛毯很軟，又或許是林辰的聲音太溫柔，王朝只覺得疲倦如潮水般涌來，他靠在軟墊上，緩緩開口：“如果一段視頻，它無法在表層網(wǎng)絡(luò)被搜索到，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這段視頻被刻意隱藏在網(wǎng)絡(luò)更深處，只有通過特殊手段才能查看到?！?/br>
    “什么意思？”

    “我們平時所接觸的網(wǎng)絡(luò)世界，都只是冰山一角，所有能被搜索引擎捕捉到的網(wǎng)站都稱為表層網(wǎng)絡(luò)，但是在冰山下的深海里，有更廣闊、更黑暗的網(wǎng)絡(luò)世界，在那個世界里，沒有警察沒有法律沒有規(guī)則，充斥著無數(shù)毒品、色情、軍火交易、走私、器官買賣、人口販賣……你說可笑不可笑，因為我們發(fā)明出了一種新技術(shù)，能讓使用者在連接因特網(wǎng)時不會向服務(wù)器泄露身份，所以全世界的網(wǎng)絡(luò)警察，只能像傻逼一樣，眼睜睜看著無數(shù)罪惡交易在他們眼皮底下發(fā)生，卻沒有任何辦法，我們查不到ip??！”

    王朝越說越氣憤，講到最后，他甚至用拳頭猛砸地板。

    幸好地毯足夠厚實，林辰按住了少年的手，制止了他進一步的自殘動作：“那么，請告訴我，如果那段視頻真的是出現(xiàn)在暗黑網(wǎng)絡(luò)上，說明了什么？”

    “說明什么？deepweb里有的是能違反所有國家法律的重口視頻，3p算個屁啊，只能說明一群傻逼大學(xué)生發(fā)現(xiàn)了網(wǎng)絡(luò)新世界忍不住自high起來然后一不小心搞掉了小命！”

    “你太偏激了?！绷殖降?。

    “阿辰，你見過極惡的世界嗎？所有的東西都壞到了極點，很黑很黑，沒有一點點亮光的那種世界？”

    “我很想和你講故事，但我想了想，只能說，我好像從未見過?！?/br>
    “你從沒見過過，壞到不講道理的人嗎？”

    望著少年人不可思議的目光，林辰沉默許久，最終緩緩開口：“我見過?！?/br>
    “人怎么可以壞成那個樣子？”王朝說著，不知想起了什么，連嘴唇邊輕微顫抖。

    “這個世界上是否存在絕對的惡，這并不是個哲學(xué)問題，你可以用更唯心的角度來看這個問題?！?/br>
    “我聽不懂……”

    少年的眼神濕漉漉的，看上去非常迷惘，林辰伸出手，蓋住了他的雙眼。

    “只要你內(nèi)心光明，世界便不會黑暗?！彼Z速很緩，聲音又輕到了極點，話還未說完，他的耳旁，便響起少年輕甜的鼾聲。

    林辰回過頭，刑從連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后。

    “曾經(jīng)，我們追查過一起種族屠殺案，兇手利用暗黑網(wǎng)絡(luò)，直播整場殺戮……”混血青年彎下腰，將少年身上的毛毯，向上拉好，“王朝負(fù)責(zé)定位具體地址，但最終，我們都無能為力?！?/br>
    第52章 三墳

    無能為力之哀，不足為外人道也。

    其實林辰有太多問題可以追問刑從連，比方說，為什么市級機關(guān)的刑警，會參與調(diào)查種族屠殺這種國際案件，又或者說，究竟是怎樣的屠殺，能令王朝至今都沒有走出陰影，甚至問題歸結(jié)到最后，會變成最簡單的兩個問句，他是誰，而你，又究竟是誰？

    但最終，他什么都沒有問，如同刑從連一直對他所做的那樣。

    第二天清晨，他依舊是被一陣驚叫吵醒。

    “啊啊啊?。?！”

    王朝小同志不知何時醒了，正躺在地毯上，瞪著滿室陳設(shè)，滿臉震驚。

    林辰赤著腳，走到少年身邊，伸手探了探他額頭，幸好，并不燙。

    直至冰涼的指尖觸摸額頭，少年才打了個激靈，回過神來：“大酒店，臥槽大酒店！”

    林辰捏了捏他柔軟的的臉蛋，問：“還好嗎？”

    “好高級好高級好高級！”王朝蹭地跳起，跑到窗邊，視圖拉開落地窗簾，然而簾勾卻紋絲不動。

    “噢噢噢，是電動的！”少年又開始滿屋子翻找遙控器。

    林辰抱臂立在一旁，刑從連揉著腦袋，從次臥走出，睡眼惺忪地問：“小兔崽子這又是怎么了？”

    “大概是童年陰影自愈過程中造成的交感神經(jīng)活動紊亂？”

    刑從連：“……”

    “老大，你終于變回有錢人了嗎！”

    王朝終于找到遙控器，回頭看見刑從連，他很興奮地按下開關(guān)。

    窗簾緩緩向兩邊移開，露出窗外千傾水面，朝陽下，薄霧如紗，水面波光粼粼。

    刑從連打了個哈欠，照著王朝后腦勺，就是一記頭皮：“廢話，老子一直很有錢好嗎！”

    “那可以叫早餐嗎，要大龍蝦！”

    被抽了頭皮，少年卻恍若未覺，未等刑從連答應(yīng)，他就撲到茶幾上，開始搜尋找早餐菜單。

    澳洲龍蝦，當(dāng)然是不做早餐供應(yīng)。

    但松軟的小羊角包和可口的雞茸蘑菇湯卻依舊可以撫平腸胃，以及受傷的心靈。

    王朝把餐單上所有食物都點了一遍，光飲料就要了三種，然后開始埋頭猛吃，林辰泡了杯紅茶，坐在他身邊。

    晨光很好，少年臉上滿足的笑容，也很好。

    刑從連吃了兩塊面包，像是想起什么，忽然問道：“你有想好找誰來接替你嗎？”

    王朝塞了滿嘴烤培根，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只呆滯地看著他。

    “聽說blackjack很有名氣，要不換他來？”

    “臥槽那個慫孩根本連鍵盤都敲不順溜好嗎！”少年猛地咽下食物，憤怒道。

    “你不是說如果事關(guān)deepweb，你就不查了嗎？”

    “我什么時候說過？”

    “昨天，吃飯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