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鳳子舉著話筒，站得筆直。

    所有人都在沉默，所有人都不再沉默。

    李景天終于在將手心掐到生疼后，緩緩開口：“林顧問，我內(nèi)心非常認(rèn)同您的觀點(diǎn)，但是，我希望您剛才所說的話，并不是在隱射我與許染之間發(fā)生的事情?！?/br>
    林辰用一副我們已經(jīng)沒什么好談的語氣很干脆打斷李景天：“我就是在說你對許染做的那些事情，現(xiàn)在是十二點(diǎn)十分，在我們真正見面前，你大概還有一個小時時間可以考慮向警方自首并爭取從輕發(fā)落?！?/br>
    李景天眉頭輕蹙，不見喜怒：“抱歉，無論您如何逼迫，我都不會承認(rèn)這些莫須有罪名的，而且正因?yàn)槟鷮ξ业钠姡瑸榱宋易约旱娜松戆踩?，我恐怕不會見您?！?/br>
    “你可以試試。”林辰說。

    李景天的面容一緊：“我以為我們是在進(jìn)行良好交流，但您剛才是在威脅我嗎?！?/br>
    林辰說：“行了，收起你那套虛偽的言辭吧，一個小時之后你的形象根本就沒有維護(hù)的必要了。如果我是你，在未來一個小時內(nèi)我會好好思考，在我犯下的那些卑劣、齷齪、令人作嘔的罪行中，是不是偶然遺漏了什么東西，又恰好可能會被別人找到？當(dāng)然你也可以大吃大喝或者找兩個女人什么的，畢竟那可能是你享受自由的最后兩個小時了，希望你能夠珍惜?！绷殖筋D了頓，補(bǔ)充道，“請你理解，這真是善意提醒?！?/br>
    李景天還想再說什么，林辰已經(jīng)提前撂下電話。

    場內(nèi)外媒體一片嘩然，他們甚至不清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只是一通電話，卻讓他們望向李景天的目光都發(fā)生了變化。

    李景天再也繃不住表情，他從座位上憤怒起身，匆匆下臺，甚至連鞠躬都忘記了。

    沈成功挑了挑眉，打了個哈欠，揮了揮手，示意下屬將那位大鬧會場的偽記者暫時扣押起來。

    宋聲聲家的陽光依舊燦爛，林辰緩緩放下手機(jī)，沉默無言。

    王朝忽然問道?！鞍⒊?，我們?nèi)ビ来ù笫桂^不是要一個半小時嗎？”

    “是啊。”林辰淡淡道。

    “那你為什么會和李景天說他只有一個小時了呢？”

    “因?yàn)檫t遲未落的鍘刀會令人恐懼、令人焦慮、令人心存僥幸卻又令人開始絕望，而這世上再沒有類似的煎熬會令人更容易犯錯了?！?/br>
    聽見林辰說完這些話，刑從連看著林辰，向他伸出手，他很清楚，在林辰?jīng)Q定撥通電話的那個瞬間，他們對李景天的圍剿便已經(jīng)開始。

    雖然并無勝算，卻必須一往無前。

    林辰將手輕輕搭在刑從連掌心，站了起來。

    第144章 買煙

    一石激起千層浪。

    林辰在發(fā)布會現(xiàn)場與李景天的對話其實(shí)非常簡短，但其中透露的信息卻層次豐富，這種劇情就如同電視連續(xù)劇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新聞記者和媒體人們都高興瘋了，畢竟這種警方與歌手對峙的大戲?qū)嶋H上遠(yuǎn)比連續(xù)劇還要精彩。

    而在現(xiàn)實(shí)中，真正興奮的人卻并不很多，因?yàn)橛袩o數(shù)人都體會到那一個鐘頭的壓力。

    李景天的粉絲們幾乎停止了手上所有工作，他們一邊瘋狂刷新著微信微博以獲取事件的最新動態(tài)，一邊又通過這些新媒體發(fā)布發(fā)布各種支持偶像的訊息。而原本就對李景天不抱好感的人們再次卷土重來，以所向無敵地姿態(tài)同李景天粉絲們展開罵戰(zhàn)。

    在輿論的洪流中，每個人都覺得自己說的話足夠振聾發(fā)聵，好像真能扭轉(zhuǎn)乾坤一樣。

    在所有為之緊張、激動、瘋狂的人群里，最能感受到壓力的當(dāng)然還是當(dāng)事人李景天先生。

    他早在那通電話結(jié)束后，就由使館工作人員護(hù)送回到了自己位于三樓的客房內(nèi)，從他的角度向窗外看去，只能看見一池游魚和幾株細(xì)竹，這里非常清凈，他甚至完全聽不見圍堵在使館周圍人們的聲音。

    可他卻覺得房間里每個角落都站滿了人，那些粉絲的口號聲也好、記者的播報(bào)聲也罷都不停在他耳邊回響，他幾乎克制不住想要拖起椅子把房間里一切東西撕碎砸爛的欲望，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因?yàn)榫蛣偛呕貋淼穆飞?，他已?jīng)清楚看到使館工作人員看他的眼神發(fā)生了變化。

    那些目光已經(jīng)從原本的同情、不屑變成了懷疑，林辰只用了幾句話，就讓他再次變成了犯罪嫌疑人，他甚至不需要任何證據(jù)，就把他辛辛苦苦塑造的形象毀去大半。

    林辰啊，林辰真得太厲害。

    李景天用力咬著手指，直到口腔里出現(xiàn)了濃重的血腥味道，他才終于把耳邊那些聲音壓了下去。

    他再次看向窗外，雖然他內(nèi)心完全確定，林辰根本不可能通過重重守衛(wèi)來到他面前，更別說在別國使領(lǐng)館逮捕受保護(hù)的尊貴外賓，可他卻無法遏制心中的恐慌，他猛地站起身，拿出了手機(jī)。

    刑從連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那時他們剛換上吉普車，準(zhǔn)備出發(fā)前往永川。

    因?yàn)殁徛暦浅Ｌ厥?，刑從連接起電話，光從鈴聲就判斷出來電者，他毫不猶豫將手機(jī)與耳朵拉開很長一段距離，林辰聽見老局長怒不可遏的聲音從話筒里濺射而出。

    “刑從連你他媽瘋了嗎，給老子捅這么大簍子！” 平素只喜喝茶遛鳥的老局長這么吼道。

    刑從連說：“局長，這不是正當(dāng)?shù)霓k案流程嘛?！?/br>
    “正當(dāng)流程你搞得你們?nèi)M人的臉出現(xiàn)在所有電視臺午間新聞上？”

    刑從連抗議道：“這就是輿論對我們一線警官的壓迫?。　?/br>
    “壓迫個屁你不壓迫別人就很好了！”

    刑從連把電話拿得越來越遠(yuǎn)，林辰順手接過，輕聲道：“吳局長?！?/br>
    “讓刑從連聽電話！”老頭子現(xiàn)在半點(diǎn)情面也不講，就算他說話也不管用了。

    林辰把電話音量調(diào)到最低，然后悻悻將電話再次遞還給刑從連。

    “給我透個底吧，刑隊(duì)長。”老局長的聲音忽然變得嚴(yán)肅起來，“你接下來到底想怎么做，又是不是需要我做些什么？”

    林辰有些動容，他很清楚，老局長打這通電話來并非要斥責(zé)他們，而是真心想要幫忙。如果他們要硬闖新尼大使館，這其中必然涉及到一系列復(fù)雜的外交磋商甚至非常有可能上升到外交爭端，所有想要幫忙的人，都可能承受非同尋常的壓力，以老局長的身份更能體會到其中艱難，但他依舊義無反顧打來電話。

    林辰望向刑從連。

    刑警隊(duì)長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他打開煙盒看了一眼，說：“我嘛……我想去買盒煙啊，老爺子您要不支付寶給我轉(zhuǎn)點(diǎn)錢？”

    他說完，任由老局長在那頭吼叫，徑自掛斷電話。

    ……

    氣瘋的人當(dāng)然不止老局長一人，遠(yuǎn)在新尼國的李公館的李老先生也處于狂躁邊緣。

    李家下人都知道老爺子雖然脾氣真得不好，但平日總能表現(xiàn)出一絲世家主人的風(fēng)范，比如罵人的時候，他老人家也最多只是陰惻惻諷刺上一兩句，很少有真氣到砸東西的時候。

    但就在剛才，老爺子接到少爺電話后，直接摔了一整套顧景舟手作紫砂茶具。

    少爺不知在電話那頭說了什么，老爺子的神色既心疼又憤怒，他掛斷少爺?shù)那笤娫挘种苯訐芡诵履狁v華大使的電話。

    每逢這個時候，下人們還是有些驕傲的，畢竟舉國上下不是所有人都能將大使先生罵個狗血淋頭。

    老爺子吼道：“羅秋生，我不管你什么心理在想什么，但今天你居然敢讓人當(dāng)眾羞辱我國公民那就是你的失職，國格還要不要了，國家的臉面都被你丟盡了！”李老先生中氣十足地罵道。

    片刻后，大使先生似乎在那頭又保證了什么，讓李老先生的氣終于消了一些，他降了些音量，緩緩道：“秋生啊，這不是我自私，我真是為你好，你想想，如真因你處置不當(dāng)造成什么嚴(yán)重的外交糾紛，這吃虧的還不是你嘛，有這個污點(diǎn)，在以后的仕途上，你真很難再進(jìn)一步了……”

    聽見這話，大使先生望著使館外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人群，坦然道：“李老，還請指教？”

    “我老頭能有什么指教的，但事已至此，我要是你就一定不會讓那兩個宏景警察有機(jī)會踏進(jìn)使館大門一步，只要不見面，等景天回了國，一切就和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這事應(yīng)該也不難辦到吧？”

    “我明白了?！?/br>
    大使先生掛斷電話，望著站在辦公桌前的首席秘書，沒有說話。

    “先生？”秘書關(guān)切道。

    “華國那里有什么動向嗎？”

    “沒有?！?/br>
    “什么叫沒有？”

    “華國外交部并未來電同我們磋商，宏景警方也沒遞交任何申請，那個警察會不會就是說說而已吧？”

    大使先生沉吟片刻，緩緩道：“靜觀其變吧。”

    雖說大使先生本人下沒有下達(dá)任何直接命令，但付郝站在新尼大使館門口，還是親眼目睹著使館外警戒人員倍增的景象。

    蘇鳳子被“請”進(jìn)使館還沒有出來，他心急火燎地握著手機(jī)，卻已經(jīng)不知道該把電話打給誰了。

    他師兄剛說過還有半個小時就到，讓他不用再打電話，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一個鐘頭時限，圍在使館門口的那群粉絲都瘋得跟躁狂癥發(fā)作一樣。

    大中午太陽曬得不行，記者們?nèi)齼蓛啥自诼愤叧院酗?，他們臉上已?jīng)出現(xiàn)了不耐煩的情緒，如果他師兄還不來，估計(jì)等著他的一定是這幫等新聞的記者們口誅筆伐。

    林辰并未體會到付郝的煩躁，他坐在吉普車副駕駛上，窗外是永川高速外標(biāo)志性的青綠色蘆葦。

    刑從連將車?yán)餃囟日{(diào)到最低，王朝在后座上和盧旭兩人頭靠頭睡得正香，林辰收回視線，又看了刑從連一眼，想開口，卻不知該說什么。

    他欲言又止是因?yàn)樵谶^去一個小時的行車時間內(nèi)，刑從連在說完那句買煙的玩笑話后便再沒有開過口。

    林辰也很想問他“我是不是給你惹了麻煩”，又或者問他“等下你有什么打算”？

    但他轉(zhuǎn)念一想，如果是刑從連的話，大概總有辦法吧，所以任何問題都是多余的。

    然后林辰才意識到，在這樣漫長的時間里，他確實(shí)也只是想和刑從連說說而已。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jī)發(fā)出一記輕響，等他拿出電話，鈴聲卻又停了。

    林辰望向來電號碼，有些意外。

    在他怔愣的時候，鈴聲又陡然再度響起，想象著電話那頭那位糾結(jié)的來電主人，林辰一時間沒有按下接聽鍵。

    正在開車的刑從連卻像是猜到了電話那頭究竟是誰，他忽然把手伸了過來，看著那只橫跨駕駛室的手臂，林辰很順其自然將手機(jī)遞了過去。

    刑從連沒有接電話，他甚至沒看來電姓名，只是隨口喊道：“王朝。”

    “在！”后排的少年人猛地驚醒。

    刑從連把電話向后扔去：“給你阿辰哥哥加個黑名單?！?/br>
    王朝很高興道：“包在我身上！”

    看這兩個人配合默契，林辰甚至懷疑，如果是王朝加黑名單的話，黃澤的電話號碼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出現(xiàn)在他手機(jī)通訊錄里了。

    ……

    黃澤黃督察因再也無法接通的電話而生起了悶氣，付教授蹲在離大使館兩個街區(qū)遠(yuǎn)的十字路口，終于等來了刑從連那輛標(biāo)志性的吉普車。

    他一上車，先是被撲面而來的涼氣激得打了個寒顫，隨后便心急火燎地喊道：“師兄，李景天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蘇鳳子這個神經(jīng)病把我拖到使館門口什么話都沒說他人現(xiàn)在被抓進(jìn)去了你說這可怎么辦，而且使館門口的武裝可真不是開玩笑的，我們等會兒到底怎么進(jìn)去？”

    “我也不知道?！绷殖胶芷届o地回答。

    “那見不到李景天的話你是準(zhǔn)備直接在網(wǎng)上公布證據(jù)嗎！”

    “沒有證據(jù)?！绷殖接终f。

    付郝臉上一副臥槽什么鬼的表情，他僵硬地將頭扭向窗外，覺得這個世界也太不靠譜了點(diǎn)。

    突然，像在窗外看到了什么東西，付郝猛然前傾，他拍了拍刑從連的椅背喊道：“老刑，你走錯路了，這不是去使館的那條道啊?！?/br>
    街邊是兩排高大的法國梧桐，周圍沒有熙熙攘攘的示威人群，初夏正是枝葉茂密時，樹蔭將人行道遮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刑從連將車緩緩?fù)Ｈ肴诵械肋叺能囄?，拉好手剎。

    “老刑你這是要去干什么，不知道時間緊張嗎？”付郝追著刑從連背影問道。

    但那時刑從連已經(jīng)開門下車，他穿過樹蔭，向街邊的雜貨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