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笑了笑，平和道，“不斷出現(xiàn)的系列事件會造成輿論多米諾骨牌式的‘疊加效應(yīng)’；無所不在的自媒體和草根意見領(lǐng)袖又會代替政府成為發(fā)聲者，他們的評價令恐慌情緒產(chǎn)生‘彌漫效應(yīng)’；而輿情擴散過程中，網(wǎng)民們充當(dāng)偵探，將道聽途說的信息不斷剖析匯總，又會造成更大的‘膨脹效應(yīng)’；最后，政府成為所有壓力的中心，往往會做出一些錯誤舉動，最終點燃每個人心中的火藥桶……懷疑、不信任、仇恨，人性中最陰暗而不信任的情緒會被再度喚起，那個時候，他只要對這些人施以援手，說不定還會被當(dāng)做情深意重的恩人，總之有點像斯德哥爾摩，大概是這么一個模式，我說得對嗎？”

    林辰這句話有些長，薯片時間已經(jīng)結(jié)束，永川衛(wèi)視進入下一則非常安靜大氣的廚衛(wèi)廣告。

    沈戀沒有搭理他的意思，她眼冒精光地欣賞著電視里半裸身體的英俊男士，林辰敲了敲桌，她才勉為其難看他一眼：“你懂這么多就去指揮輿論戰(zhàn)救國救民，杵在我面前要干什么？”

    “我在這里，當(dāng)然是為了陪你看電視?！绷殖街卑椎氐?。

    第277章 展信

    木問花也在看電視。

    好心同事代她上班，她得以脫身，下樓前，她從對面電器連鎖店門口經(jīng)過。

    圍觀人群已經(jīng)散開不少，但當(dāng)她路過那排櫥窗前時，仿佛走入什么離奇的超現(xiàn)實主義故事里。

    每一臺電視機里的人物動作都整齊劃一。

    主播似乎在嘗試連接神秘網(wǎng)絡(luò)，畫面中出現(xiàn)大塊馬賽格，雖然商場內(nèi)的人流并未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漸少，可周圍確實靜的沒有任何聲音，她只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匆忙而靜謐。

    她站上手扶電梯，黑色梯級徐徐向下。

    期間她一直在刷手機，孩子托班的微信群里已經(jīng)刷了上千條信息。雖然老師已經(jīng)反復(fù)說明，他們幼兒園規(guī)模很小，孩子都非常安全，可不少家長還在重復(fù)詢問老師孩子情況。

    木問花握著手機，甚至在微信群里看到一些該如何排毒的公眾號轉(zhuǎn)發(fā)，她覺得這樣并不正確，可又沒有勇氣去說什么。

    特殊時期，人也只能顧好自己。

    她收起手機，再抬頭是，不知道是否源于神經(jīng)敏感，她只覺得商場里每個人都在交頭接耳。

    柜員和柜員湊得很近，客人與客人在竊竊私語。

    她雖然聽不清那些確切的話，但仿佛世界上每個人都在談?wù)撍幬铩⒍緞?，他們談?wù)撃切┰?jīng)離他們無比遙遠，此刻又突然如死神般近在咫尺的東西。

    每個人眼神發(fā)亮，帶著恐慌、畏懼、興奮以及狂熱。

    此情此景，終于令她感到了害怕。

    她把手機塞進包里，踩著運動鞋沖下手扶電梯，她跑過轉(zhuǎn)角，然后再下一層，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終于沖出了商場大門。

    然而當(dāng)她抬頭時，她看到正對她的廣場巨大屏幕上，在永川衛(wèi)視臺標(biāo)下，一封古樸信件，正在被緩緩拆開。

    隆重而輝煌的女聲從天而降——

    “諸位市民朋友們，展信佳?！?/br>
    在地鐵站里、公交車上、路人手機中、學(xué)校門口的小賣部內(nèi)，同樣的女聲漸次響起。

    那是屬于永川衛(wèi)視女主播的聲音。

    “很抱歉以此種方式與大家見面，我無意自我介紹，因為我是誰并不重要，你們可以稱呼我為反社會份子或者恐怖份子，我僅代表一部分與社會無法融合的異常群體?！?/br>
    這些聲音有相同頻率和一模一樣的語速，卻經(jīng)由不同電子產(chǎn)品表現(xiàn)出不同質(zhì)感，它們組合碰撞，顯得蓬勃而莊重，如同膨脹開的花，在屬于這個浩瀚宇宙的渺小城市間回蕩開來。

    “在此，我們宣布對發(fā)生在梅村服裝市場的暴動負責(zé)；宣布對梅村市火車站的未遂襲擊事件負責(zé)；宣布對近日發(fā)生在永川零星傷人案件負責(zé)；并宣布，對腦康寧集體不良反應(yīng)事件全權(quán)負責(zé)。

    因我們之行為打擾諸位日常生活，實非得已，還望諒解。

    但人類歷史上總有這樣的時刻，以毫無預(yù)兆的方式降臨，表現(xiàn)為不為人理解的被定義為厄運的方式，卻從很大程度上改變了世界。

    自公元前6世紀(jì)起，希臘人便通過投票確立了最早的民主制度，而今，我所代表的群體希望就算在我們反抗社會過程中，諸位亦能獲得此種權(quán)李。

    為了保證游公平性和你們所秉持之自由民主精神，故而若貴政府應(yīng)允，我等將向每位居民開放下一次襲擊地點選擇權(quán)，具體開放方式可由你我雙方共同派人監(jiān)督。

    若貴政府放棄將選擇權(quán)交由諸位手上，我亦無可奈何，只能按照我等興趣決定諸位命運?！?/br>
    盼回信，祝游戲愉快。

    此致，禮?！?/br>
    最后一個音符在空中裊裊回蕩，消融在茫茫天際。

    新聞導(dǎo)播將畫面給到落款的聯(lián)系方式，爾后畫面淡出。

    整個過程迅速干脆，卻又緩慢得令人需要花費很長時間才能回過神來。

    信件被收起，女主播的面容再次出現(xiàn)，可以想象在那無數(shù)或大或小的屏幕前，有多少人陷入震撼與茫然。

    宏景市局，玻璃房內(nèi)。

    有人抬起遙控板，啪地關(guān)閉電視。

    整間剔透的玻璃房如同堅冰塑造，空氣里滲透冰碴的冷厲氣息。

    刑從連抬頭，看向關(guān)閉電視的那位長者。

    林辰所做的每一階段推論都依次實現(xiàn)，對于久居上位者來說，這不啻于一種挑釁。

    老人藏在眼鏡后的目光深邃而富有深意，但他們誰都沒有搶先說話。

    因此，從外間風(fēng)風(fēng)火火沖入玻璃房的輿情專家成為打破堅冰的第一人：“刑隊長，永川電視臺可能被對方收買，必須派人前往控制?！?/br>
    刑從連看著這位陳姓主任，破天荒覺得其實大部分人都善良得過分。

    他單手插袋，只見沈部長指了指空位，示意陳主任關(guān)門做下。

    “bas這種私立臺也就算了。但永川臺未經(jīng)我們批準(zhǔn)，擅自以國立電視臺身份播報反社會分子信件，引起社會恐慌，并且把對話壓力推到我們身上，是對政府權(quán)威的巨大挑戰(zhàn)……決不能股息，否則其他網(wǎng)絡(luò)媒體將更難控制……”輿情專家邊走邊說，沈部長聽到這里，若有所思地以手背蹭著下巴，向刑從連看了過來。

    “不用了?！毙虖倪B說。

    聞言，老人頗有深意道：“我想呢，說得也不好，還非拉著我們解釋這么多。”

    刑從連知道，在那一瞬間，他的全部想法大概都被老人洞悉。確實，他在向這些人解釋，也同樣在拖延這些人，令他們無法插進去打擾林辰的計劃。

    但事已至此，誰也沒辦法把時間再撥回他們走進這間玻璃屋時。

    他和林辰，他們從未想過以那種幽暗的方式控制事態(tài)蔓延。

    因為既然這是把人性之火，林辰希望這把火燒得更燦爛更雄壯，這就是林辰，比誰都囂張。

    而他站在這里，僅是代表林辰，那么也當(dāng)然是這么想的。

    “刑隊長，永川臺……是你？”輿情專家怔愣道。

    “正是我授意。”刑從連說。

    玻璃房內(nèi)幾道目光唰地向他投來，有人在懷疑，有人在思考，也有人在遏制怒火。

    忽然，另一位不太說話的政府策略專家慢騰騰開口：“刑隊長的做法，我還是同意的。”

    那位青年人坐在燈光之外，刑從連只能借著吊燈，看到擺在他桌面的數(shù)張草稿，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線條和路徑：“既然此事無論如何都會迸發(fā)成為輿論狂潮，那么由國立電視臺站出來，正大光明代表政府發(fā)布信息，及時且有效。而且……”他頓了頓，“這就是刑隊長和林顧問，先前為什么要播報捉拿沈戀新聞的原因了。心理學(xué)上曝光效應(yīng)，就指人們對于熟悉的人就越容易產(chǎn)生天然好感，我想……刑隊長和林顧問，恐怕接下來有一系列的應(yīng)對方案吧？”

    刑從連很欣賞望著那位冷漠淡定的策略專家。

    從某一方面，他看著對方，仿佛看到林辰。

    但他也知道，這個人絕不會是林辰。

    沈部長輕輕點了點桌面，問向坐在角落的下屬：“你先說說，對于現(xiàn)在的局面，你有什么看法和處理意見?！?/br>
    那人點頭，道：“刑隊長剛才的分析提醒我注意到這些反社會分子最深層的動機，雖然對他是否能最終實現(xiàn)目標(biāo)我持保留意見。但從信件中也可以看出，他們制造投毒案有幾點目標(biāo)?！彼伎计?，說，“第一、想拉攏社會中一部分隱藏極深的反社會分子進行狂歡；第二、設(shè)計讓每位迫不得已投票者成為兇手；第三、利用旁觀者對三省居民進行指責(zé)，加大人民內(nèi)部矛盾；第四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證明自私和丑陋才是人類本性。所有自以為是的人類道德標(biāo)準(zhǔn)不過是粉飾丑陋的裝飾品，使人與人產(chǎn)生矛盾和不信任?！彼麊?，“我說得對嗎，刑隊長？”

    刑從連點頭。

    “既然如此，為達到這一系列目標(biāo)，他看似cao縱了“藥物”這一工具，但實際通過規(guī)劃輿論走向來影響人心。而所謂輿論，也就是公眾對于事件的看法?！辈呗詫＜依侠钡溃八母呙钪幵谟?，當(dāng)?shù)谝蝗送镀睍r，不信任感就已經(jīng)產(chǎn)生，而如果你棄權(quán)，那就把決定命運的機會交到別人手上。因此，短時間內(nèi)看起來，既然投票無法避免，那我們就要在cao控輿論上做文章?！?/br>
    “刑隊長未和我溝通，就擅作主張，這部分工作我很難展開?！陛浨閷＜胰怨⒐⒂趹选?/br>
    “陳主任的做法也沒有問題，控制和引導(dǎo)輿論，避免公眾對于社會和人類道德的不信任感，當(dāng)然是我們必須做的事情?！苯锹淅锏那嗄赅嵵氐氐?，“但所有的cao縱的前提是觀點。我們究竟要引導(dǎo)怎樣的輿論，給公眾灌輸怎樣的觀點，才能令反社會者的目標(biāo)無法得逞。”

    刑從連感受到角落里幽暗卻隱約如火的目光，淡淡地道：“愿聞其詳?！?/br>
    然后，他聽到了兩個字。

    ——“犧牲?！?/br>
    第278章 漂亮

    宏景看守所。

    灰撲撲審訊室里，永川衛(wèi)視女主播念誦公開信節(jié)目暫告一段落。

    林辰面前的水又重新蓄滿一杯。

    “你們的政府比我想象中還要‘勇敢’?！彼踬潎@道，“簡直令我無法識別，究竟誰才是反社會分子。”

    “那當(dāng)然還是你們?！绷殖街荒苡靡环N不敢和你搶的語氣無奈地道。

    “下一步，你們準(zhǔn)備怎么辦？”沈戀好奇地問，隨即莞爾：“你人在這里，也沒想著離開，也就是說你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做好準(zhǔn)備？”

    林辰握著水杯，不置可否。

    “哇，我猜猜，你這么虛偽，下一步是不是要玩犧牲主義的那一招了？”

    這大概是林辰與沈戀再次見面以來，這位女性最輕松和興奮的時刻了，女人一興奮，話就容易變得很多，“我有個主意你要不要聽聽看？”

    “請說。”

    “你這樣，綜合經(jīng)濟人口等因素，在三省將近20城里選出最便于犧牲和管控的一座，cao控賬號偽裝成當(dāng)?shù)鼐用褡栽笭奚⒄T使所有人把票投到他們那個最窮最落后的城市上。結(jié)果一出，哇，人類自愿犧牲精神戰(zhàn)勝險惡的反社會者，成功擊碎死局，說不定事件結(jié)束還可以寫點光芒萬丈的報道，漂亮的不得了，你看如何？”

    沈戀這么問他。

    林辰握著水杯，看著他面前很難得張牙舞爪的女士，說了四個字：“這不漂亮?！?/br>
    他答道。

    ……

    不漂亮。

    指的是這樣的手段不漂亮，這樣的事情不漂亮，這樣的人性，也同樣不漂亮。

    林辰是理想主義者，這是刑從連早就清晰了解的事實。

    因此，當(dāng)聽到自己曾提出的解決方案從這位策略專家口中說出時，刑從連竟感到自己被嘲諷的厲害。

    他有那么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這個方案，會不會被認為政府在向反社會分子妥協(x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