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閆貴球猛地回頭，只見東北角的雙杠邊竟然一樣空空如也。

    閆貴球總覺得不妙，兩位大佬同時被無緣無故帶走，可不是什么好事，就在這時，閆貴球感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他回過頭，看到有人站在他身后。

    制服筆挺，目光冷峻。

    是他從未見過的面孔。

    ……

    人越多，有時就越安靜。

    地鐵車廂里都是人，上班族和放學(xué)的學(xué)生們擠在一起，空氣里散發(fā)著雞蛋仔、皮革和樹脂座椅的特有味道，氣味混雜，悶熱不堪。

    車廂里像剛被什么重磅新聞碾壓過，一片死寂，無人說話，每個人都低頭在看手機(jī)。

    壁掛電視聲音被調(diào)的極低，因此在車廂里，就只能聽見車輪碾壓鐵軌的壓抑聲音。

    穿楓景校服的女孩被一群上班族擠在最角落，她向車門和座位的夾角間又縮了縮。

    雖然一起上的地鐵，但她的同學(xué)都離她很遠(yuǎn)，畢竟沒有人愿意和一位“犯過事”的學(xué)生一起上下學(xué)。

    女孩的臉貼在未開啟的車門上，車窗外是漆黑的地鐵隧道，她閉目淺眠，黑色短發(fā)削得極薄，看上去更像個清冷的少年人，然而她確實(shí)是個女孩。

    沉默和壓抑依舊在繼續(xù)。

    地鐵行過一段暗無天日的隧道，兩旁終于出現(xiàn)閃亮的廣告牌，女孩白玉似的臉龐被打上各種顏色。

    或許是因?yàn)槌霈F(xiàn)亮光，也或許是因?yàn)榱熊嚱K于停下，交換上下的人流為悶熱的地鐵車廂帶來一絲流動空氣。

    安靜許久的車廂再次sao動起來。

    sao動沒有任何緣由，只來自于每一個不安的人。

    被夾在過道里的高中生開始交談，她們壓低聲音，互相交換手機(jī)屏幕中的信息，切切私語。

    你甚至不用去聽，光看那樣的表情，就知道他們在談?wù)撌裁础?/br>
    “如果真讓你投票，你會選什么地方？”扎馬尾辮的女高中生終于把微博刷完，她拉著扶手，問身邊的另一人。

    “我靠你小聲點(diǎn)，而且你這么這樣，自己不說先問我。”

    “我就問問你嘛，那我覺得最正確的做法就是棄權(quán)。”伴隨逐漸嘈雜的車廂氛圍，女生音量逐漸放大，“如果人人都棄權(quán)就好了?！?/br>
    另一人壓低聲音道：“你不投票，就把選擇權(quán)交到變態(tài)手上了，那個人是這么說的?！?/br>
    “他說你就聽嗎，你還真想投票嗎，你做了選擇就是間接殺人，沒有人有資格決定別人的生命?！迸畬W(xué)生音量再次放大，慷慨激昂道。

    像有人給嘈雜的車廂氛圍拉了記手剎，周遭霎時安靜。

    周圍乘客假裝在忙自己事情，卻似乎都在偷瞥那位發(fā)言的姑娘?；蛟S是感受到周圍人的注意，女學(xué)生更加有勇氣，她繼續(xù)著的宣講：“這就是一個道德游戲，他就是想讓我們自相殘殺，這根本無解，既然無解，那我們什么都不做就不犯錯，這才是最好的選擇！”

    悶熱而壓抑的地鐵空間內(nèi)，女學(xué)生的話擲地有聲。

    地鐵里每個聽到這句話的人，都生出這樣那樣的想法，但卻沒有人會在地鐵上和一個小姑娘討論道德已經(jīng)法律，因?yàn)檫@件事本也和他們沒什么關(guān)系。

    所以會反駁小姑娘的，也只有小姑娘，充滿意氣、非常銳利的小姑娘。

    下一刻，座位與車門夾角里有人開口。

    她說：“這不對?！?/br>
    聲音平淡卻清涼，乘客們下意識循聲望去，卻只看到一個被壓在角落的瘦削姑娘。

    姑娘頭發(fā)很短，眼珠是琥珀顏色，微微瞇起眼和挑起唇角時，你只覺得她在笑，令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被點(diǎn)名批評的馬尾辮女孩抿起唇，像收到莫大侮辱：“方艾子！”

    “哎，是我?！狈桨舆呎f邊站直身體，把懶洋洋綴在臂彎的背包重新背好。

    馬尾辮女生打了個激靈，仿佛覺得這里有陰謀還是別的什么東西，于是混合了下，冷冷道：“你剛才在說什么，我沒有聽清！”

    “我說你不對?！狈桨又貜?fù)道。

    “我怎么不對了?！?/br>
    “你沒資格?！?/br>
    “你憑什么說我沒資格！”馬尾辮女生還是生氣了，“每個人都有發(fā)表意見的自由，你憑什么就不讓我說話！”

    “因?yàn)?，不是每個人都有讓別人停下來，聽一聽他說的話資格。”方艾子頓了頓，平和道，“起碼你沒有?！?/br>
    “說的你好像就有似的，進(jìn)過少管所的不良少女你算什么東西?。　?/br>
    “我當(dāng)然沒有?！毙∨降某臣芰罘桨痈械綗o趣，她說，“但我認(rèn)為，如果她做了選擇，那就是她的選擇，你不能因?yàn)檫@件事不符合你的心意，就指責(zé)別人間接殺人?！狈桨宇D了頓，說，“殺人，是很重的罪名?！?/br>
    “你這么有道理，那你說現(xiàn)在情況我們該怎么辦！”馬尾辮女孩咬咬牙，又問。

    廣播叮咚作響，列車即將進(jìn)站提示音響起，像敲在所有沉悶而壓抑心頭。

    所有人再次看向那位姑娘，然而這次，他們不再是八卦和好奇，他們真的想從那張嘴里聽到什么有用的話。

    然而他們失望了。

    女孩斂眉沉思，最后她搖了搖頭，陳懇地說：“我不知道?！?/br>
    “你還不是不知道！”馬尾辮姑娘挑眉斥道。

    方艾子沒有再說什么。

    想得到解答的愿望落空，乘客們的心情再次變得沉悶而難過。

    他們只是普通人。

    他們這樣的普通人，有普通的親人、好友、師長，他們與這個城市或者那個城市又有這樣或者那樣的普通牽掛，因此，他們甚至不如一個意志堅(jiān)定的高中女生，在必須做出決定時，他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難以抉擇的困境折磨著每個人，空氣再次凝滯，車窗兩邊卻終于亮了起了。

    列車停下、護(hù)欄打開、車門打開，短發(fā)女生背著書包，跟隨沉悶的人流緩緩步行下車。

    但忽然間，她像想到什么，她沒有回頭，也沒有再看任何人，她只是仰望著陳舊地鐵車站上的陳舊燈具，說：“但我想，總有人會知道，應(yīng)該怎么辦。”

    女孩聲音清澈如水，在不甚明亮的地下空間里，電視屏幕徐徐亮起。

    永川衛(wèi)視女主播靜坐主播臺前，從一個老式的牛皮紙信封里，緩緩抽出一張帶宏景市局抬頭的普通信紙。

    她低頭看了眼信紙，再抬頭，朱唇輕啟，平靜道：“您好，展信佳?！?/br>
    第280章 回信

    “因?yàn)椴恢滥男彰?，所以我只能用您來代替?/br>
    我僅代表被您要求做出回應(yīng)江夏、浙林、承安三省政府，以官方名義，正式回復(fù)您的來信?！?/br>
    女主播語速平緩，也不甚響亮，在陳舊而昏暗的地下空間里，卻像風(fēng)一樣拂過。

    在地鐵站內(nèi)緩慢前行的人們仿佛受到某種感召，那一刻都不約而同抬起頭來。

    明亮的演播廳里，女主播也抬起頭，她姿容肅穆，穩(wěn)了穩(wěn)氣息，鄭重地道：“我們同意您部分要求?！?/br>
    車站里的人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應(yīng)快一些的人，已經(jīng)開始與身旁其他人面面相覷。

    事實(shí)上，每天都在被政府庇佑的人們，確實(shí)在內(nèi)心深處很難相信，政府這個保證他們安居樂業(yè)的組織，竟然有一天會向反社會者做出妥協(xié)、撤開保護(hù)，令他們暴露在對方的險惡用意下。

    想當(dāng)然地，也有人開始破口謾罵。

    “cao你媽！”

    “太沒種了！”

    然而就在群情即將激奮時，女主播的聲音又恰到好處響起。

    “但請不要誤會，部分的意思是，因?yàn)槟莆针S意殺害無辜生命的能力，所以我們同意與您進(jìn)行您所安排的投票游戲，以民意來決定一些事情，但請恕我們無法同意您的游戲構(gòu)建方式，因此，我，有一個新的提議?！?/br>
    在女主播將“我”這個詞著重斷句后，新聞畫面隨之發(fā)生改變。

    那是一片比演播廳更加明亮的山河，有青綠蒼山和渾濁江水，你仿佛能感受到拂過山間的長風(fēng)。

    風(fēng)起時，鏡頭順勢而下，并定格在一整片雄壯威嚴(yán)的深灰色建筑群上。

    青山環(huán)繞，濁水在前，那是閩江第一監(jiān)獄。

    很多觀眾當(dāng)然不能一下子報出監(jiān)獄的名字，但他們?nèi)耘f能從建筑群特有的構(gòu)建方式上認(rèn)出那是什么地方。

    昏暗地鐵站爆發(fā)出壓抑驚呼，像閩江渾濁江水拍打石岸的聲音。

    方艾子也抬著頭，小姑娘早就選好一處座椅盤腿坐定，這會兒，她已經(jīng)從口袋里掏出一卷檸檬味硬糖，放了兩顆在嘴里。

    老式懸掛彩電中出現(xiàn)電影般節(jié)奏，畫面淡出，隨后再淡入。

    雄壯的景象變得得微小，微小來源于昏暗空間的淺黃色光源。

    那是間漆黑狹小的房間，四壁由正方形水泥磚砌成，墻面平整，光可鑒人，透露出監(jiān)獄禁閉室特有的冷酷意味。

    房間里有盞小吊燈，燈下坐著四個男人。

    一個男人身材魁梧，一個男人渾身黝黑，一個男人頭頂紋滿刺青，還有一個男人像只精瘦黑貓。

    這四個男人身著囚服，靜坐于吊燈下，他們正對攝像機(jī)鏡頭，滿臉冷漠。

    女主播的畫外音再次響起，她仍在讀信：“這四位是我在閩江第一監(jiān)獄中隨機(jī)挑選出的囚犯，很巧的是，他們正好象征了四種很有象征性的罪犯，分別是：騙子、強(qiáng)盜、小偷，以及，殺人犯。我無意向大家詳細(xì)解釋這四人因何入獄，但如果游戲順利進(jìn)行，他們的所有卷宗將會在網(wǎng)上公布，任何人都可以隨意查閱。在此，我的提議如下：為了避免造成傷亡更大的惡性事件，我建議將三省投票集中在這四人身上，每位持三省戶口、居住證居民皆有權(quán)實(shí)名制投票，一人一票，決定四人生死。投票期限為24小時，若24小時后，投票結(jié)果為四人應(yīng)該死亡，我將立即處四死人，以代替發(fā)生在任意城市的投毒行動；如結(jié)果為相反，您可按照您想要的方式，繼續(xù)您投毒行為?！?/br>
    女主播念到這里，導(dǎo)播將畫面切回演播大廳，她停頓下來，清冷的目光掃視臺下，給予每個人短暫思考時間。

    可她分寸拿捏得極其恰當(dāng)，像經(jīng)過千百遍練習(xí)一樣，在人們將要再次說話前，她念誦信件的聲音生生將那些未出口的臟話壓下。

    “我認(rèn)為少數(shù)代替多數(shù)方案更合理之理由如下：第一、如先前所說，可漸少不必與傷亡。第二、您之方案很容易令我方政府預(yù)定犧牲某座城市，引導(dǎo)選票投向該城市，而一旦您認(rèn)可我之方案，我和我所代表的政府必不會對公民選擇做任何干預(yù)。第二、質(zhì)量比數(shù)量更重要，極端情況更能暴露問題，也更有利于令人意識到深層次內(nèi)容。”

    女主播語氣平靜，用念誦說明書的普通語氣念誦這份回復(fù)信函：“當(dāng)然，在我看來更公平的做法應(yīng)該提高賭注不知您是否可考慮提高賭注，將之改為——若四名罪犯被投票處決，您將向我方提供針對腦康寧及相關(guān)毒劑的全套治療方案?！闭f到這里時，她再次意味深長地向攝像鏡頭，可語氣卻平和一如寫信的那個人，她念道：“這些提議僅為我之愚見，一切事宜當(dāng)由您決斷。若您同意我之若干提議，請于格林威治時間12：00整于貴網(wǎng)站上線新投票系統(tǒng)，我方將在一分鐘后同步上線網(wǎng)絡(luò)及線下投票程序，投票將以及實(shí)名制形式展開，一人一票，并對投票結(jié)果進(jìn)行實(shí)況轉(zhuǎn)播，保證結(jié)果公正性。

    請相信我方誠意，盼慎思，盼回復(fù)

    此致，禮

    林辰

    2016年9月3日?！?/br>
    沒有給所有觀眾任何體悟心情的時間，女主播念完信件后，很平靜地將之反轉(zhuǎn)過來，展示在上億觀眾面前。

    那確實(shí)是一封手寫信，信紙上方是“江夏省宏景市警察局”字樣紅色抬頭，正文內(nèi)容全部由鋼筆手書，恰好是高中生作文長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