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節(jié)
她知道不該,在兩個甚至只能稱得上面熟的男人面前落淚??尚厍焕铮坪跤惺裁礀|西在左沖右突,意圖破出來,讓她哽咽難言。 她眼前再無他物,只有這么一尊鼎。 鼎身古舊,龍紋盤覆。 青灰色的小鼎灰撲撲,滅了靈光,便那被認主過后的寶禁也湮滅了光澤,但她卻在其中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久久空置的心,哐啷一聲,終于落回了實處。 美人梨花帶雨,云滌卻不快地沉了臉,袖手一卷,欲將乾坤鼎收回,卻被傅靈佩一把死死按住,“道君還未及認主?” 肯定的語氣。 傅靈佩猜測,這四方鼎必是與那玉戒一樣,認不了主。她心中那個猜測,越來越肯定,心底越發(fā)透亮—— 凌淵,必定還在。 這個鼎,便是拼了性命,她也要重新拿回來。 云滌挑挑眉,手停了下來,環(huán)胸道:“最近事多,還未及有空。”目光細致地在傅靈佩面上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她眼底的惶急似去了許多,心中一跳,問道: “不知靜疏為何如此肯定?” 傅靈佩垂眼,將勢在必得的心思全都掩入密集的眼簾,沉聲道:“這仙寶的寶禁一道未解,是以靜疏猜測,道君還未認主?!?/br> 四方小鼎被她緊緊握著,白皙的手背因緊張,幾乎爆出了青筋。 “哦?是么?” 云滌收回眼,不置可否道。面上看不出信沒信,不過眼底的不快卻是明晃晃的,“看起來靜疏與乾坤鼎原來的主人感情甚篤,可真是羨煞旁人?!?/br> 玄宇笑稱,“凌淵真君確實是個難得的男子,論相貌,與道君是梅蘭竹菊,各擅其場?!?/br> 傅靈佩臉色蒼白,眼里的傷感未褪,“凌淵待靜疏確實極好。是以見了這乾坤鼎,便如見故人,一時失態(tài),還請道君見諒?!?/br> 她很清楚,現(xiàn)下并不是奪鼎的好時機,在云滌強大的神識和威赫下,乾坤鼎到不了她手中。 玄宇暗中警告地瞥了她一眼,也讓傅靈佩知曉,不論她如何想要回這鼎,此時也決計不行,需想個周全的法子,徐徐圖之。 云滌發(fā)覺幾百年都未動的鐵石一般的心腸今日竟奇怪地連連松動了兩回。他并不害怕,甚至一反常態(tài)地歡心愉悅,看著眼前這垂頭掩淚的美人,心軟了軟:是啊,她不過還是個未及百歲的丫頭,感情深厚的情人逝去不過初初大半月,留戀故舊,才是常態(tài)。 重情,總好過寡義。 云滌放下了提防的心,甚至用手輕輕撫了撫傅靈佩的發(fā)頂。 傅靈佩硬是撐著沒動,腦子里不斷盤算著,思來想去,卻還是未能想到一個穩(wěn)妥的辦法。 云滌看著掌下跟刺毛蟲一樣,明明僵硬得不得了卻還是挺著沒動的女子,難得地感覺到了一絲捉弄人的愉悅,仿佛回到了曾經(jīng)的少年時代,逗弄心儀的女子。 “你想要這鼎?” 他輕聲問。 遠處的風吹過,帶來一股清新的水汽,吹散了桃花甜膩的香氣。湖邊碧草搖曳,傅靈佩咬住牙,收回手,艱難地扯出一抹笑,誠實地道: “想??傻谰粫o?!?/br> “你倒是看得明白,不錯,本尊不會給?!痹茰祛h首,對這女子難得的清醒有了一絲贊賞,他將幾上小鼎拿回拋了拋,態(tài)度閑適,“其實這鼎,對本尊雖有些用處,但本尊不煉器,還是浪費了。” 他有些遺憾,“若是有旁的仙寶與本尊對換,本尊倒也肯換一換?!?/br> 這話,傅靈佩自然不會當真。 她手頭的須彌境,是比仙寶還要更勝一籌的東西,直到如今,她也沒弄明白這能自然成長的空間究竟是什么品階??扇羲娴纳岛鹾醯啬贸鋈ヅc云滌換鼎,恐怕不但換不到,還會落得個直接殞命的下場。只有地位對等,才有談價的可能性,否則便是被大魚吃了的蝦米,毫無還手之力。 多情之人最無情。 似云滌這樣活了這許多年的,更是心硬得連斧都鑿不開。傅靈佩自然不敢期待他的日行一善,只苦笑了笑:“仙寶難得,有生之年能見到一個已是祖墳燒了高香,哪里還能有?” 云滌自然當她不會有,那話也不過是隨口一拋。袖手一收,將乾坤鼎重新收入了囊中,傅靈佩只覺空氣中隱隱傳來的熟悉的感覺頓時消失了。 她悵然若失,執(zhí)壺重新給自己倒了杯,靜靜地飲了下去。 玄宇默默地看著她,眼神溫柔而悲憫,他從前見過那兩人的相處,自是對他們的情誼感受得真切,見她孤雁獨存,心中難受,也與她對碰了一杯。 三人佐景以酒,談笑風生間,倒也過得極愉快。 云滌這人是風月老手,并不急色,若不究其心思,倒也是言談風趣識聞廣博的妙人。 直至夜幕低垂,三人才都各自作別。 傅靈佩邀玄宇在天元派住下,云滌也隨之老實不客氣地留了下來,打起了近水樓臺的主意。 待傅靈佩安頓好各方,才來與嫵清交代,謝了她今日清出紫脩峰的安排。 孰料嫵清態(tài)度冷淡,將她上下掃了幾眼,擺出一副第一次認識她的模樣,拋了句:“好自為之?!备奠`佩莫名其妙地回了天劍峰,自不知被人當做了寡情之人, 青竹小樓內(nèi),尤妙見她回來,興沖沖地沖了出來,還未及靠近,便捧著腦袋直往后退,抬手阻止她,“停!停!停!” 傅靈佩想起那血色鷹石,腳步緩住,深思了起來。 第347章 330.329 云滌這人, 看似風流好色,其實對任何人和事都滿不在乎。 這大約是活久了的通病。 傅靈佩看得透徹, 也看得出此時云滌雖對她起了極大的興趣,可這興趣其實并不傷筋動骨,過家家似的,隨時就能拋下。故而她并不愿,亦不能以這興趣為切入點來討回丁一的乾坤鼎。 ——在一個為靈寶就能打生打死的修真界,這并不現(xiàn)實。 對上這個一個比陸天行只強不弱的化神圓滿, 傅靈佩只覺得頭大如斗,于是嬌嬌口中的“血色鷹石”便成了她唯一能找到的切入點。 畢竟, 云滌對她來說太神秘了,她幾乎對他一無所知。 而功法,常常涉及到一個修士的根本?,F(xiàn)而今,她若是能弄明白血色鷹石的出處, 說不定便能探究出一二, 找出奪回乾坤鼎的方法。 傅靈佩往反方向略走了十來步,而后在小樓內(nèi)設(shè)下九環(huán)宮鎖陣, 確保沒有任何人能探聽, 才問道:“可好受些了?” 過了約有一炷香時間,尤妙才停止叫喚,有氣無力地道:“好多了?!?/br> “是因為我與云滌呆了一整日的緣故?” “除了這還能因為什么?”尤妙沒好氣地轉(zhuǎn)了個圈,落到嬌嬌腦袋上跳了跳道:“不要問妙兒為什么,因為妙兒也不知道。” 傅靈佩:“……” 她無奈地閉了嘴,看起來在尤妙這是得不到答案了。 “嬌嬌, 你可知道?” 小白狐貍嗅了嗅鼻子,趾高氣昂地翹起了七條大尾巴,“老大,這玩意我聽都沒聽過,怎么會知道?!” 傅靈佩再次無奈地閉了嘴,再看身旁灰兔子霧蒙蒙無辜的大眼珠子,忍不住嘆了口大氣。 是她的錯,不該高估這滿腦子只有美人玩樂的白狐貍的腦容量,也不該以為小白人重鑄后的識聞儲備能趕上原來。至于灰兔子…… 雖是老實皮囊芝麻心,可到底底蘊不夠。 看來只能靠她自己了。 傅靈佩振作精神,匆匆出門,闊別多年后,再一次又來到了藏經(jīng)閣門前。 當年初初筑基,在藏經(jīng)閣三樓選了南明離火訣后,傅靈佩便一回都再沒來過。 以她如今元嬰身份,入藏經(jīng)閣三樓已不需要特殊手令,鎮(zhèn)守藏經(jīng)閣后的修士不過初初掃了一眼傅靈佩,神識與她輕輕一觸,確認她沒有被人冒充后,便不再管了。 于朦是新晉結(jié)丹的金丹修士,見一白衣修士深夜來閣,先是嚇了一跳,待視線落在傅靈佩那張臉上,忍不住便晃了神。 他自然知道見到這樣一張臉代表著什么,靜疏真君在天元上下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私下傳遞的美人榜首頁幾乎是被揉爛了的。可畫上丹青再顯著,又怎及真人風采? 于朦恍然發(fā)起了癡,露出了一臉呆樣,直到聽到傅靈佩一聲不悅的冷哼,才清醒過來。 此時,冷汗已濕了后背,他連連躬身作揖: “拜見前輩,前輩漏夜前來,可有要事?” “本君要入藏經(jīng)閣三樓,你且驗一驗。”便是藏經(jīng)閣后的駐守修士默認了,該走的程序還是不能少。 于朦手上嫻熟驗過,將身份銘牌交還給了傅靈佩,便側(cè)身讓了開來,請出了傳送法陣。 傅靈佩一哂,也不多言,將銘牌與法陣一觸,人已踏上了法陣,來到了一處獨立空間。 以她如今眼力,自然能看得出所謂的藏經(jīng)閣三樓并不存在,而是在一處折疊空間,就與曾經(jīng)尤水兒那洞府設(shè)在折疊空間里一般,沒有特殊的指令是來不了的,這樣也最大限度地保證了天元派的傳承安全。 傅靈佩早先便選過了南明離火訣,是以此回來,半空中被團團光暈包裹著的玉簡并未有任何動靜,全都靜靜地呆在遠處。 她不過站了會,便知道此處沒有自己想尋的東西。 ——也是她想當然了。 三樓的玉簡雖珍貴納罕,可卻多數(shù)是功法玉簡,她要尋的,該是奇聞異錄才對。 傅靈佩只能跳出了折疊空間,重新踏上了藏經(jīng)閣二樓。 二樓的空間大出三樓何止一倍,顯然是用上了空間擴容術(shù),一排一排立式箱柜矗立在整個房間內(nèi),其上的玉簡跟白撿的大白菜似的堆了一層又一層,擺放得毫無秩序。 傅靈佩看得有些腦門疼。 夜已深,整個二樓不過三兩個修士在挑挑揀揀,傅靈佩無意引起他人注意,特特將自己氣息掩了,確保那些筑基金丹不會留意到自己,才一排一排地用神識掃了過去。 元嬰修士的神識堪比江河,涌入這浩如煙海的玉簡世界里,花費的時間要比低階修士少上不少。 不過一個時辰,傅靈佩便將不曾見過的十來枚雜簡找了出來,一一看了個遍——前世她在筑基后,為了尋排毒丹,在這藏經(jīng)閣找了許久的玉簡,也正得益于此,那些翻開過的,傅靈佩便沒再看第二遍了。 修真者的記憶是長時記憶,傅靈佩從不曾忘過。 可惜,偌大的藏經(jīng)閣中,還是沒有找到任何一丁點關(guān)于血色鷹石的記載,傅靈佩只得在花費了一整夜時間后怏怏離去,留下于朦癡癡的身影。 傅靈佩沒有回洞府,直接去了天元坊。 此時,晨光將露未露,茫茫的白霧還未被漸起的太陽穿透,傅靈佩踩著晨露朝陽,一路回了傅府。 遷族之事非同小可,傅青艋一夜未休,其余的傅家人也多是睜眼到了天明。 各處拜在其他門下的傅家子弟能回來的都回來了,天元坊安排給傅家之地狹小,許多人住不下,便干脆都集在院中打坐修煉,見傅靈佩乘風飲露而來,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臉上洋溢著對未來無窮希望生出的喜悅。 傅靈佩感慨萬千,有人死了,有人還活著。 她同窗的那些傅家子弟中,很有幾個已垂垂老矣,沒突破筑基顯然沒幾年好活了;還有些熟悉的面孔不見了,傅二、傅九死了,傅三、傅十一沒回來…… 界界如此。傅聰箜那輩,也是如此,逃脫不了這個定數(shù)。 修真路難,能一路同行一段,已算難得,而最終能陪在身邊的,寥寥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