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她除了對王爺那心思不可控些,到底是沒想過真與王府上的誰發(fā)生點什么。至于王爺,那就更不可能了。她理理袖子,也往外頭去。拿了盆子去打水洗臉,又回房里攏起頭發(fā),穿上件稍厚的衫子。脂粉是不必上的,她平日里沒這習慣。蘇太公給她買的那些,都在屜子里收起來了。 編好最后一根四股麻花,蘇一撩了吊在門上的藍花布簾兒出來。石青已經燒好了早飯,簡單的清粥小菜。模樣兒卻精巧,瞧著開胃。他擺好桌,沖蘇一道:“叫師爺爺吃飯吧?!?/br> 蘇一伸頭出門,叫了一聲蘇太公。等他過來,自三人坐下吃飯。許多年,她都沒在家里吃過早飯。只因為要趕著去鋪子里,現(xiàn)燒飯來吃總是來不及的。這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與他爺爺坐在桌邊兒一道吃早飯。說起來還得感謝他這師兄,確實能干。若就這么留下了,倒也不壞。 她吃了早飯便與蘇太公和石青師兄招呼一聲去鋪子上,余下的仍是留給石青收拾。他是把居家過日子的好手,也不知長這么大受了他師父多少脾氣,才練出了這些手藝。這年頭,哪有幾個男人能干得來這些個,不要人伺候到端潑洗腳水已是不錯了。 而就在她滿心里滿意這個師兄,覺得留下來十分不錯的時候,這師兄又跑了。果真與他師父一個脾性,腦子里弦兒不知都怎么搭的。他是放心不下他師父,鉆牛角兒要去找他??墒菂s又不想想,能找得到么?這么一出去,天南地北,他知道往哪里去? 蘇太公只坐在桌邊磕煙鍋腦子,一直嘆氣,說:“不過就過了一夜,人就走了。怎么我那徒弟,還比一一你來得有吸引力?” 蘇一把做好的飯往桌子上端,“爺爺你說什么呢?這能比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沒法兒的事。走就走了罷,沒什么好惋惜。咱們就是貪他勤快,若不是,定然不想留他半天?!?/br> 蘇太公仍是嘆氣,把磕好的煙斗往桌邊上一放,拿起筷子開始吃飯。吃著又不是滋味兒了,這跟石青兒的手藝根本沒法比么。唉,也就處了一日的光景,竟還惦念起他來了。嘴上說:“那是個好孩子啊,可惜了。真如你說的,咱家命里受不起石青兒?!?/br> 蘇一坐到桌邊兒吐口氣——什么最好收買?人的胃最好收買。 她也覺得石青師兄沒留下可惜,可這可惜的心理又是摻著私心的,不過是想占人好處,旁的便沒有了。要說真讓他入贅么,那還是得想一想。想什么呢,自然是他那腦子一根筋兒的,能過日子么?或再想不開,不知為什么又拍屁股跑了,她不得自個兒守活寡?守活寡還沒有做老姑娘好呢。 想這些又是多想,與蘇太公說了,他也慶幸一番沒等定了親事他才走。要是的話,也太丟他蘇家的面兒了??蛇@會兒他既走了,索性也就撂開手不提了。 余下便沒什么事,蘇一仍是每日往返在陶家金銀鋪和自家之間。在家便是做家務,晚上摸著空兒做衣衫。她針線功夫好,自然不需多費那銀子在外頭買成衣,或花銀子叫人做。而在鋪子里,仍是陪著上門的那些姑娘們說說王爺??烧f的也都是往前說過的,再沒什么新鮮,人也就有些膩味了。 一姑娘閑閑地捏著帕子在臉邊輕甩,帕子上熏了百合香,淡雅的香氣。她說:“王爺也不去憩閑苑了,也不來這鋪子里。你說的話么,又都是重的,左右都不新鮮,沒趣兒?!?/br> 蘇一笑笑,回她:“這也是沒法兒的事,我總不能日日往王府上去,偷瞧了事情來說與你們聽。叫王爺知道,非得打斷我的腿不可。” “那你知道王爺小時候的事么?在宮里那會兒的事呢?”另一姑娘又問,“這些才新鮮,你知道多少?” 蘇一搖頭,“這可就更不知道了,王爺還能與咱們說這個不成?不過倒是有一件事,聽王爺說過。只說他小時候也皮得很,叫炮仗炸過眼睛,這會兒就怕這個。便是除夕夜里,他都不放煙火。有些下人們愛放的,都遠遠避開他的院子,自己玩去。其他的么,也沒有了?!?/br> 這也算是個新鮮的,姑娘還算滿意。再說不出別的了,也就都起了身,曳曳扭著腰肢走了。往后再要來的,次數便少了起來。 除開這個,蘇一便是埋頭在桌邊打首飾,累了再起來去鋪子前唯唯陶師傅買回來掛著的那只綠桂皮。與陶小祝不說話,陶師傅又時常不在鋪子里,多少有些無趣。這么過了十來日的光景,小白忽上門來了,身上挎著包裹,腰間配劍,與她說:“我得往姑蘇去一趟,王爺交代下的差事沒辦好。這些日子就不能過來了,你莫惦記我?!?/br> 蘇一笑笑,不駁他面子,說:“你倒是辦得盡心,咱們渭州這么些人,湊不出一個戲班子么?說書唱小唱的,也不是沒有好的。怎么非要往姑蘇去,那么遠的路程,這一來一回,少說也得兩個月的功夫?!?/br> 小白自有他的道理,他是瞧不得樣貌有瑕疵的人,非得挑出一班滿意的才好。這一班子可是要長長久久放在王府上唱戲的,怎么能馬虎?他倒不是怕王爺瞧得不稱心,而是他自個兒也要閑來無事聽聽不是?瞧著那面相差的,能舒心么?是以這事兒需得十二分盡心。便是那些器具,也都得找了好的來。 蘇一把他往門外送,嘴上說:“你怕是聽不到幾場,大體過得去就成,王爺沒你這么挑。只要聲口好,唱的入戲,不就成了。你非要樣貌瞧著是一等一的,再是會唱戲的,那自然不好找。照你這個法子,到了姑蘇也一定能找到稱心的。” 小白不是很明白,回頭看她,“怎么就聽不到幾場?我也日日在府上,難道還不許咱們湊著聽戲了?” 蘇一想想,王爺說要請旨調他回去,畢竟沒真敞開了說。再者,為著不在他面前提起那“百寶箱”的全名來,蘇一也還是當他做個普通的侍衛(wèi),只當不知道他與王爺還近著幾層關系。小白這會兒問起來,她自然敷衍,說:“你們是侍衛(wèi),還有主子府上聽戲的道理?值房里賭錢王爺沒叉你們出去打板子,已是仁慈?!?/br> 小白笑笑,“你不懂,我大是能在府上聽戲的?!?/br> “那便隨你高興吧?!碧K一順她的話,這戲班子成的早晚與她有什么相干?然再想想,好像與她也有相干。這戲班子成了,王爺就得叫她到府上陪他吃茶看戲去。王爺這么些日子沒去憩閑苑,整個兒悶在家里,怕是都要悶壞了。這也都怨她,沒事兒與旁人說什么王爺常去憩閑苑的話。 這會兒怎么辦呢?要不就歇了鋪子回家時候走王府過一遭,與他說一會兒話,只當給他解悶吧。也不知算不算自己多慮,人家王爺還能沒的玩么? 這么想下來,沒個主意。她送了小白上馬,自回來鋪子里等著歇鋪。眼下已是三月份,正是“萬家楊柳青煙里”的時節(jié),到處都暖洋洋的氣象。那個冒出來的師兄走了,小白也走了,瞧著是不會有再來打擾她的生活了。說起來,也不知是好還是不好。 她坐在桌邊掐銀絲兒,一刻沒歇鋪子便在心里想一刻要不要往王府上去。如果去的話,又要帶些什么東西。到了府上見了王爺,又要說些什么。這不年不節(jié)的,到人府上給人送東西請安,會不會叫人當做是別有用心?如此許許,想得甚多。 陶小祝又跑出去給周家挑擔子,陶師傅在鋪子里生一陣悶氣,也就不管了。之前還罵罵,這會兒罵也懶得罵了。周家那兩兄妹在哄人這本事上,都有兩把刷子,蘇一是瞧不明白的。男是陶小祝,女是沈曼柔,到底怎么就叫那倆兄妹哄住了? 而有些人便不能擱心上想,這年冬地想一回,就叫想上門來了。也正是晚間歇鋪子的時候,蘇一打算好了要往王府上去。結果剛出鋪子,就瞧見那沈家三小姐到了近前。她盈盈與蘇一施了一禮,真?zhèn)€是叫人受不起,嘴上說:“不知蘇姑娘有沒有空,能說會話么?” 蘇一頓著身子,不知道她找自己要說什么。難道也是上門來求情的,這么些日子過去了,她與她又是不想熟的,想來也不能夠。那是什么呢?蘇一也沒甚想知道的心思,直怕再惹一身臊,忙說:“我這會兒要回家了,等再有空的罷?!?/br> 沈曼柔卻沒有要放過她的意思,仍是說:“咱們正好順路,便一道兒回去,邊走邊說,姑娘看成不成?” 作者有話要說: 王爺倒地不起中……開始懷疑自我中…… 為毛自己要讓小白去做那差事…… 我石青師兄還會回來噠 沉溺乙女小娘子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304 23:54:40 水蘭依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305 08:48:08 墻角一枝梅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306 08:18:12 愛你們啦?。。?/br> ☆、駕臨 她這個樣子, 一臉不打算放過她表情,不成也得成了。因決定了要去王府的事,只能暫且往后擱。每回她想往王府上去的時候, 總有人來打岔兒,也是沒法兒,命里無緣。 蘇一兩步下了階磯, 和沈曼柔離開鋪子,沿著石板路往鐮刀灣回。她沒和大戶人家小姐相處過, 也不知這沈曼柔具體是什么性情。之于周家之前作的妖, 她在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也不是十分清楚。因心里多是防備, 等著她亮出此番來找自己的目的。 沈曼柔卻是不甚著急的模樣,端著臂膀走在她身邊,氣質上總要勝她許多的。這么著一直走出南大街, 兩人間的氣氛便詭異得干巴起來。蘇一也不去打破,想著不定人家見慣了這種, 并不覺得有什么,因只任著氣氛發(fā)酵。她又想, 這姑娘若是端架子想叫她先開口的, 那是沒門兒。 沈曼柔步子邁得平穩(wěn),裙面上的水滴青玉禁步響聲清脆。她又與蘇一并肩走了七八步,才轉過頭去瞧她,說:“這么冒昧地到鋪子上找姑娘,姑娘不見外罷?!?/br> “是唐突些。”蘇一也是不慌不忙, 接她的話出聲。再往下便沒話了,并不想牽出話引子來讓她多說什么。瞧這副端莊有禮不卑不亢的樣子,找人說事合該放謙卑些。她自個兒不開口,還指望別人幫她開口? 沈曼柔卻也是沒有和蘇一這樣的人相處過,這些日子又一貫聽人說她是兇悍不好惹的,與一般女孩兒不一樣。躊躇了好幾日才下定決心來找她,在鋪子外也是候了不少時候。見著她要走了,才上去攔下她的路。找她自然是有話要說,可要說的有點多,樁樁件件,不知怎么開口,也不知與這姑娘說得說不得。若平白討了臊,豈不難看,是以猶豫得久了些。 這番開了口,心里便松快了許多。想著事情不好和盤都說的,因挑個閑話般的一句,與她說:“安良和安心跟姑娘在一院里住了十來年,時常受姑娘欺負么?” 蘇一沒想到她問出這無關緊要的話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橫豎這會子是沒什么相關了,都是往前的事。可她這么問了,總要給個反應。蘇一便不禁冷笑了一下,道:“我也不是見天兒要找人欺負欺負,沒那癖好。我怎么不欺負別個,偏欺負他們?誰又是閑的,沒事給他們找不痛快?” 瞧著蘇一這脾氣,確實不大是好相與的。沈曼柔想著自己這還是問錯了話,面上笑笑,神色仍是柔緩,又說:“我也沒有怨怪姑娘的意思,姑娘不必動怒?!?/br> “我也沒動怒。”蘇一簡單回她一句,倒叫她尷尬起來。原來她就在心里猝著蘇一,兩句話與蘇一說下來,更是有些慌手腳了。如果她還是沈家三小姐,自然不會,對蘇一也不定能多瞧一眼??蛇@會兒她是沒毛的鳳凰,雞都不如,能在誰面前拿架子? 她臉上紅了紅,到底也沒有打了退堂鼓,仍厚著臉皮說:“那姑娘能不能給我說些你們以前的事情?” 蘇一狐疑地瞧她一眼,不知道她為什么都問這些個沒用的。敲不定主意,她也便不好多說。只挑了些無傷大雅的事來敷衍她,一方面是顧著她作為周安良媳婦兒的面子,一方面也略略表達些自己對他們的不喜和厭惡??谥械恼f詞也都是挑揀過的,不那么刺耳。卻也不知她能不能聽懂她話里的意思,若是聽不懂,那也沒辦法。她也不是事兒媽,不愿多管閑事,更是不愿惹那不該惹的臊。 今兒瞧著這沈曼柔是不那么叫人討厭的,許是她故意壓著性子的緣故,蘇一瞧得出來。但心里不大排斥,便絮絮叨叨與她說了不少,零零總總的都是閑話,沒有什么利害。這么一直說著過了白橋,那沈曼柔就停下了步子,與她辭過,說:“難為姑娘跟我說了這么多,咱們這里就不同路了。得了空,我請你去吃茶。” 蘇一還有些懵,真?zhèn)€沒瞧明白這沈家三小姐此番的用意。原還等著她扯完這些閑篇兒與她說個正經的,結果這會兒就要回去了。正經的事沒有,難不成去鋪子上堵了她,就為了扯扯閑篇兒?她也不管了,還能問她不成? 自然,蘇一也不受她這邀,直接回了她,“吃茶就不必了,你路上小心著?!闭f罷邁開步子走了。沈曼柔只身立在橋頭,直看著蘇一的身影隱沒在煙柳中,才自顧轉身也回家去。 到了家中,周家那三個正在灶房里。她婆婆周大娘在灶上做飯,周安良和周安心圍著她說些閑話。閑話都是不大入耳的,能說出旁人什么好來?她并不進灶房,自顧往東廂自己的房里去。正堂這會兒是周大娘住著,并沒有她的份。 到了屋里往床上歪了半截身子,實在是打不起精神。目光落在門上珠簾間,恍恍惚惚的。瞧得累了,但收回來,無意地往別處看看,便瞧見鏡臺上的妝奩又開了口,銅扣散著。 她起了身過去,掀開蓋子并拉開手掌大的兩個屜子,里頭的首飾已然不多。伸了手去撥拉兩下,便看出又少了對水滴青玉耳墜子。能來她房里拿東西的沒有旁人,從來都是她那小姑周安心。起先過來借些首飾戴戴,借了就不還了。后來她不在的時候便自己進來挑揀些拿了去,問也不問。胭脂水粉口脂膏子,都叫她拿過。 這些東西,擱原來她都不會當回事兒,拿也就拿了,她多得是。可自從她拿了自己嫁妝為周家平了債,又置下這宅子,身上已然不剩什么錢。首飾也就妝奩里剩下的一些,平日里戴戴的。因著沒錢,那兩個家丁叫她辭了,貼身服侍的兩個丫鬟放回了沈府。這會兒光淋淋她一個,在周家孤立無援。 是以,她也氣惱周安心總拿她首飾脂粉這事兒,與周安良抱怨過,得的話卻是:“你這些東西可多,給她幾個用用有什么?安心打小沒用過這些,自然新鮮,你便大度些。況且你又不是就一兩個,分些給她怎么了?做嫂子的,理應遷就小姑些?!?/br> 她再是要分辯的,周安良又拿《女戒》里的話來壓她。說她也是大戶人家里讀了書的,這些個如何不知。敬順丈夫、曲從姑舅、和順叔妹是理應的,怎么還有計較?況他家還沒讓她伺候公婆,怎么不知好歹?這會兒不過是小姑拿了點她的東西,就這般容不下么? 心寒一次兩次,能寒三次么?她沈曼柔是知書達理,可也是嬌慣大的,哪里受過這些委屈氣??蛇@會兒又能怎么辦呢,丈夫不幫著自己,婆婆小姑更是不與她親厚。她也明白,不過是看她沒了娘家倚仗,欺負她罷了。這不過才將將成婚一月余,就已經這樣了,往后不知怎么樣呢。 每每再想起婚前周安良那般溫柔體貼,事事遂她心意,把她哄到了天上,就覺得臉蛋火辣辣的疼。她娘與她說的許多話,她樂意聽不樂意聽的,這會兒都應驗了。她能回娘家訴委屈么?也不能了。 便忍著吧。她把妝奩蓋上,屜子推進去,勾上銅扣,往床上歪著去了。 蘇一離開沈曼柔后就把她的事撂下了,并不往心上擱,到家自是做飯燒水不在話下。這些細小瑣事,都是每日間該做的。七七八八地瞎忙活,直忙到眼皮子打架便吹了燈躺下睡覺。躺在床上也不是一時就能入眠的,她便想著,今兒叫沈曼柔耽擱了,沒能往王府上去,明兒歇了鋪子再去吧。 說起來也有些日子沒見王爺了,也不知眼下他如何了。依著私心,她想日日都能見著王爺才好呢。這可又不大現(xiàn)實了,遂也不往這牛角尖兒里鉆。 埋頭入了眠,夜間迷蒙中聽到屋外滾過幾聲春雷。再睡著時,便做了個夢。王爺與她在白水河畔散步,他素青的袖擺被風鼓著,一直打在胳膊上。那袖子的力道可大,忽把她掀河里去了。她“哇啦”一聲尖叫,又要王爺拉住了手腕子,直接從河邊上拽了回來。身子在他手勁下打個旋,落他懷里去了。她胸口“噗通噗通”地跳,想著往下又是什么呢,便見著王爺往她湊近了臉。距離從一尺縮至一寸,心肝幾乎跳到爆炸,眼見著就要親上了…… “啪!” 蘇一騰地從床上翻坐起來,捂住臉。愣了半晌才瞧見站在他床前的蘇太公,一臉氣哼哼的模樣。她把手放下來,一陣心虛,喑著嗓子問:“爺爺,你打我做什么?” “不打你不醒,整鐮刀灣都聽到了!”蘇太公瞪大了眼睛,聲音卻壓得低,“你瞧瞧你睡覺時都叫的什么?叫王爺!哪個王爺,你倒是跟我說說清楚!我瞧你是越發(fā)魔怔了,還有什么你不敢想的?甭說王爺,只看看沈家的三小姐,他周家受得起么!” 蘇一漲紅了臉,默默拉起被子把臉埋進去,嘴里嘟噥,“爺爺,您想哪去了,我可從沒肖想過人家王爺。我不過是做了個夢,叫風打水里去了,那時邊上正站著王爺,才叫他呢?!?/br> “甭管你為的什么叫他?!碧K太公仍是氣鼓鼓的模樣兒,“早前惹的一身傷,你又忘了不是?你這叫什么,好了傷疤忘了疼!” “哎喲……”蘇一伸出手壓下身前的被子,“爺爺您別說了,該怎么我心里有譜兒,斷不會做那腦子抽筋兒的事。你可把心擱肚子里放穩(wěn)了,別弄得自己不暢快。您這么一大早上的跟我嚷嚷,我這一日的心情都好不起來,還干活不干?我不干活,誰養(yǎng)活您?” 蘇太公瞧她有些生煩,自己再說也是招沒趣兒。瞧她那語氣說辭,應也是沒有攀高枝兒的心思的,遂也把氣摁下了。轉了身要走,忽又轉回來,“你知道就好,爺爺是怕你犯糊涂。咱們招惹不起那些人,你一定要記住了。甭說王爺他瞧不上咱們這樣人家的,便是真瞧得上你,能是真心待你?他要什么樣的女人沒有?再退一步說,他就是真心的,可大慶殿里坐著的那位能是死的?咱們是什么身份,你的名字能入皇家玉牒?” 蘇一吐了口氣,使勁點頭,“這些我都知道?!?/br> “你知道就好?!碧K太公不再車轱轆話來回說,轉身打了門上花簾兒出屋去了。 蘇一拉著被角兒仰趟下去,長長吐了口氣。她也沒想對人王爺生心思,可那心思是她自個兒能控制的么?她也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可難道低微的人連喜歡一個人的權利也沒有么?她不說出來便是了,擱肚子里自己知道,得了空能見他幾眼,說說話,也就足夠了。 只是剛才的夢,可惜了…… 蘇一拍拍自己的臉,把夢里的場景甩出腦子去。聽得外頭公雞打鳴,便穿上衣裙起床。手上一面束好腰帶,一面穿上鞋子,到外頭井邊打水去。夜里下了雨,地面有些濕。井邊生了青苔,走不穩(wěn)會滑步子。她小心翼翼打了半桶水上來,自個兒洗漱了,余下拎到正堂里給蘇太公,招呼一聲兒便往鋪子上去了。 這兩日鋪子里冷清,一日里湊不上兩個上門的客人。她坐在桌邊打首飾,心里暗忖著怕是憩閑苑也折了不少客人。王爺突而門也不出了,叫那些個想瞧熱鬧的,沒處奔去。一些日子下來,也就不惦記這一樁了,人也就少了。 下晌日頭偏了西,打下一截陰影在門前。蘇一干活干得累了,從小桌邊起來,倒了些清水往鋪子前去,給籠子里的綠桂皮喂水。瞧著鳥兒啄了幾口,又伸手指進去逗了一陣。那鳥兒婉轉地叫,在籠子里幾處蹦跳,甚是活潑可愛。最好是悠閑的時候,閑閑躺在小榻上聽它“唱歌”,最是有趣兒。 蘇一正歡喜地逗著鳥,忽聽得陶師傅在他身后長長吆喝了一聲兒,罷了便是語氣殷勤,說:“王爺來啦,快里邊兒請。您能駕臨小店,是小店的榮幸?。 ?/br> 蘇一手指夾在籠縫間,頭也不回。想著他師父叫生意冷清得魔怔了,居然自己迎起王爺來了。王爺在府上好好的,來這里做什么?因笑著說:“師父你哄誰呢?這里又沒有旁人,還能招來客人不是?別叫王爺知道了,錘……” 轉過身沒將話說完,就與王爺撞了個對臉。蘇一嚇得噤聲,連連往后退了兩步,腦袋撞在鳥籠上。這怎么呢,總是背后嚼人舌根子叫人撞個正著。這會兒又不能再傻愣了,忙上去給人王爺請安,又笑著問人家,“王爺您怎么來了?” 許硯抬了腳進鋪子,“聽說這幾日你這鋪子里生意不大好。” 蘇一眨巴眨巴眼——嗯,他就是什么都知道! 再往鋪子里瞧,陶師傅已經拿了干凈的巾櫛子,把交椅擦了個锃亮,迎了他過去坐下,又規(guī)規(guī)矩矩給他請安。鋪子里除了茶水,沒什么其他好招待的。這會兒他又上道了些,從后頭拿出套雨過天青色茶盞來擺下,給王爺倒茶。 蘇一這會兒才跨了門檻進去,也立在邊上伺候,不過是給陶師傅打打下手。而陶小祝這會兒出去了,也是正好的。不若他瞧見陶師傅和蘇一這個樣子,非得掛臉子不可。雖不會當著王爺的面兒,到底事后也會擺上一陣子。 陶師傅自然不問王爺為什么來他這鋪子,人能來就是給的面子,還有問這問那的?他便什么事沒有在這坐半天,自己也就伺候上半天罷了,那也是好的。等明兒人聽說王爺又上他這鋪子來了,自都要再來看看。因此伺候得也是百樣兒揪細,生怕惹王爺不高興。 卻是鋪子里正伺候著,外頭不一會兒就聚了些人。瞧著都是來鋪子上看首飾的,伸頭往里瞧瞧,又縮回去。實則大伙兒心里清楚,人都是來瞧王爺的。不過是要矜著姿態(tài),不能叫人說嘴。又因知道里頭坐著的是王爺,到底都不敢唐突跨門檻子,便都在門外站著。 蘇一看著人越聚越多,怕擾了王爺的清凈,便問他,“要不我將她們支開去?” 王爺這會兒卻無所謂叫人瞧不瞧的,一派從容坦然模樣。他從交椅上起來,往蘇一的小桌邊兒坐,嘴上說:“你們是開鋪子做生意的,豈有攆走客人的道理。人都到門上了,自然要請進來。” 蘇一猶豫,陶師傅也猶豫。要是旁人也就罷了,可這會兒他在這里,人又明顯都是奔他來的,真好請進來么?他們不吱聲兒,倒是外頭的人按捺不住了,抬腳一溜進了鋪子,自找地方站著。又佯作看首飾討論首飾的,卻是總在不經意轉臉間瞧王爺。 蘇一站在交椅邊發(fā)傻,還是陶師傅先一步去到王爺那邊兒,蝦腰在旁聽說話,等著伺候。王爺卻并不要他伺候,抬頭對他說:“你去招呼客人吧,不必在我這里浪費時間。”說罷又叫“一一”,惹得人都朝站在交椅邊的蘇一瞧。也不知她究竟與王爺什么關系,聽這叫法是十分親近的。 蘇一身上不自在,王爺卻還是繼續(xù)說了下去,“你過來?!?/br> 陶師傅明白其中曲直,自往柜臺后頭去,招呼那些上門的姑娘們,問:“都瞧瞧,要做點什么不是?釵環(huán)耳珰、瓔珞宮絳、花鈿抹額華勝,但凡你們說得出的,咱們這都做?!?/br> 姑娘自然不能不定個一兩件東西,若是不定,不明擺著進來瞧人的么?這會兒要顧著面子,下手便更為痛快些。與陶師傅商量花色種種,各人都要幾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