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jié)
片刻之后,涌動的浪花中浮起了一個毫無知覺的軀體,宗銘鉆出水面換了口氣,托著昏迷不醒的克拉克夫人往汽艇游了過來。 因為帶了一個人,他的速度快不起來,焦磊加強火力為他掩護,口中發(fā)出粗獷的叫喊,賁張的肌rou幾乎撐破了黑色野戰(zhàn)服,魁梧的身軀在雷電之中仿佛神祇一般,頂天立地,萬夫莫敵! 李維斯在他野人般的嚎叫聲中微微安定了一些,手中子彈打完了,便伏在船舷的陰影里換彈夾。 堪堪換好,忽聽焦磊“臥槽”一聲驚叫,李維斯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頭,立刻駭?shù)没觑w魄散——宗銘的身影不見了,黛藍色的海面上正緩緩暈開一團暗紅色的血液! 他中彈了? 李維斯瞬間呼吸困難,不置信地眨了眨眼,沒見宗銘再浮起來。 焦磊額頭青筋暴跳,臉色是從沒見過的猙獰,大吼一聲丟了機槍,右手輪著駕駛盤往血花綻開的地方開去! 他真的中彈了!李維斯心頭狂跳,大腦一片空白,在本能的驅使下深深呼吸,才沒有令自己窒息而死。 之后的幾分鐘內(nèi),他完全失去理智,失去神智,連自己什么時候丟下手槍,什么時候跳進海里都完全沒有記憶!當意識恢復、大腦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游過了地獄般兇險的數(shù)十米,游到了宗銘消失的地方! 海水冰冷刺骨,子彈直走橫飛,李維斯猛地打了個激靈,深吸一口氣扎進海里,半天才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 宗銘腹部中彈,大團的鮮血不斷從腰下涌出來。他剛才可能是忽然休克了,醒來以后立刻托著克拉克夫人再次浮出了水面,但因為失血過多,受傷太重,已經(jīng)沒有力氣把她帶回汽艇。 李維斯憋著一口氣繞到宗銘身后,單臂抱著他的腰用力蹬水,硬將他托出水面,一手死死摁著他腰部的傷口,減緩血液的噴流。宗銘的臉比紙還白,急促地喘息著,道:“你快跟焦磊走,我托著,她死不了。” “一起走!”李維斯瘋了,不管不顧地扯著他往汽艇的方向撲騰,雖然明知道以自己的體力根本不可能救得了兩個受傷的人,但心底里仿佛憋著一口氣,完全不愿意面對現(xiàn)實。 幾十米外,焦磊也瘋了,開著汽艇試圖走近一點接他們,然而被“朝鮮人”和押送者以強大的火力堵在半路,只能迂回巡游,尋找突破的機會。 短短幾十米,卻像是生和死的距離,他們過不去,焦磊也過不來。無數(shù)槍彈在他們頭頂呼嘯交錯,如果不是風大雨大,視線受阻,他們恐怕早就被打成篩子了。 宗銘反手抓住李維斯的胳膊示意他停下來,舉目環(huán)視四周,在遠方略停頓了半秒,隨即將視線落在他臉上,肅然道:“記住,你是尹俊河,我是你的同伙……不對是搭檔孔京。從現(xiàn)在起你什么話都不要說,一切交給我?!?/br> 李維斯一愣,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只見遠處一個黑點正迅速變大,顯然是有艦艇正在駛近。 也許是霍克的人,也許是胖子的人,總之,援兵到了。 宗銘的眼神疲憊虛弱,但異常堅定,揚手給焦磊打了幾個手勢,之后慢慢靠在李維斯身上,溫聲道:“別怕,有我……從現(xiàn)在開始我們執(zhí)行c計劃?!?/br> 李維斯用力扛住他的體重,十分想問問他什么是c計劃,以及b計劃上哪兒去了,宗銘已經(jīng)緩緩閉上眼睛,昏了過去。 “……”李維斯抱著自己中彈昏厥的上司,拖著溺水的獄醫(yī),滿腦子都是大寫的疑問句,然而沒有對象可以提問——在收到宗銘的手勢之后,焦磊毅然決然地掉頭離去,飛一般消失在了風浪大作的大西洋上。 水花四濺,硬生生將快艇開出了巡洋艦的架勢,并顯示出了他超越常人的駕駛技術。 以及我軍令行禁止的優(yōu)良作風。 第177章 s6 e37.獲新生 李維斯回到了久違的加布林監(jiān)獄。 其實從離開到回來不過一個多小時, 遠遠說不上什么“久違”, 但這一個多小時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太過驚心,太過兇險,讓李維斯有種死而復生、恍如隔世的感覺。 霍克的臉色極為難看, 任哪個典獄長遇上劫囚這種事臉色恐怕都好看不了,但李維斯在他臉上分明讀出了不一樣的東西——“營救”自己的劫持者三死兩傷,其中一人的尸體還被胖子的人打撈起來帶走了, 在亞瑟資本的主子面前他怕是得好好解釋一番了。 “我們抓住了一名劫持者?!眳⑴c救援的獄警向霍克報告道, “本來補給船那邊想把他和同伙的尸體一起帶走,不過我按您的意思把他帶回來了?!?/br> “人呢?”霍克沉著臉, 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獄警將昏迷不醒的宗銘抬到他面前:“他腹部中了流彈,不知道傷到了什么臟器, 情況非常不好?!?/br> “克拉克夫人呢?” “她溺水了,還在昏迷?!?/br> “哦, 我的天!”霍克低頭揉了揉眉心,仿佛十分擔憂的樣子,但低垂的眼眸閃過一絲焦躁的怒意, “把她送到醫(yī)務室去, 讓代理醫(yī)師立刻救治?!?/br> “是?!豹z警說,又指了指宗銘,“那他呢?代理醫(yī)師資質不夠,恐怕無法處理這么嚴重的槍傷。” 霍克淡淡道:“盡力即可,我已經(jīng)向dhs報告了意外事件, 下周出水日他們應該會派另一名獄醫(yī)來……如果他扛不過去,那就是上帝的旨意了?!?/br> “?!”李維斯聽到這句話,腦袋馬上“轟”一聲炸了,脫口吼道:“他需要醫(yī)生!真正的醫(yī)生!如果這里沒有條件就把他送到岸上的醫(yī)院去,他流了快兩公升的血……” “把as18帶到禁閉室去!”霍克高聲打斷了他,嚴厲地看向他身后負責押送的獄警,“為什么不給他上重鐐?在到達補給船之前他還是加布林的人,必須遵守加布林所有的規(guī)則!” “是!”獄警在他盛怒的瞪視下噤若寒蟬,立刻扭著李維斯的胳膊給他上手銬。另一人在旁邊忍不住低聲解釋道:“長官,是因為傷者流血不止,他一直按著傷口我們才沒有……” “把他帶到禁閉室去!”霍克尖聲斥道,“你們這個月的休假被取消了,獎金減半!我不想聽任何解釋!” 他的聲音充滿殘酷的怒意,一貫冷漠的表情有一種近乎失態(tài)的猙獰,李維斯忽然意識到他是想故意拖死宗銘,殺人滅口,這樣就沒有人能證明那些“朝鮮人”是冒充的了! “霍克!你這個雜碎!”李維斯看著奄奄一息的宗銘,所有理智瞬間崩潰——去他媽的c計劃!宗銘馬上就要死了還要什么該死的c計劃?! 他完全顧不上宗銘“什么都不要說”的命令了,瘋狂掙扎著吼道:“把他送到岸上去,送到補給船上去……不許下潛!叫他們派醫(yī)生來!我弄死你個王八蛋……” “叫他閉嘴!”霍克額頭青筋暴跳,向獄警叫道,后者立刻掏出電擊器往李維斯腰部戳去! “去你媽的!”李維斯瘋了一樣掙開抓著他的獄警,反手一拳打在試圖電擊他的人臉上,一個箭步?jīng)_向霍克,“如果他死了,霍克,我發(fā)誓讓你后悔一輩子!” 霍克驚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兩步,隨即想到自己是典獄長,這里是加布林,立刻掏出手槍尖叫道:“站?。 ?/br> 李維斯不管不顧,紅著眼睛揪住他的衣領,揮拳往他臉上砸去:“你這個變態(tài)!臭狗屎!狗娘養(yǎng)的……”長期以來堆積的委屈、憤怒,以及絕望的恐懼剎那間席卷而來,李維斯耳朵嗡嗡直響,滿腦子叫囂著殺意,只想用自己的拳頭把他的臉打爛,把他整個人都捶成rou醬、捶進泥里…… 然而他的拳頭沒能落到霍克臉上,趕上來的獄警抓住了李維斯,兩個人合力反剪雙臂將他摁到地上,用膝蓋頂著他的腰,給他戴上了手銬。 霍克驚魂未定,一直用槍口對著他的腦袋,片刻后清醒過來,立刻沖上來在他身上踢了七八下。 “cao!”霍克完全喪失了平日的壓抑陰沉,像暴怒的土狼一樣目露兇光,抬腳往他臉上狠狠踹去—— “住手!”一個虛弱但異常震懾的聲音忽然傳來,“霍克,如果你不想被踢出加布林,不想被內(nèi)部調(diào)查,就給我住手!” 克拉克夫人臉色蒼白,在代理醫(yī)師的攙扶下?lián)u搖欲墜地走了過來:“今天死得人已經(jīng)夠多了,看在上帝的份上,請你住手!” 霍克盛怒的表情凝固的臉上,轉瞬間流露出一絲幾不可查的恐慌。他慢慢將自己的腳收回來,雙手捋了捋兩鬢散亂的頭發(fā),深呼吸:“您醒了?真是萬幸?!?/br> 克拉克夫人在海里并沒有中彈,只是因為體溫過低、體力透支而昏迷溺水,送到醫(yī)務室后不久便醒了過來。她深深看了一眼霍克,眼神平靜,但似乎暗流洶涌:“謝謝您的關心,典獄長先生?!彪S即轉向助理醫(yī)師:“給犯人打一針可待因,他有輕微的狂躁癥……我沒事,你去吧。” 她松開代理醫(yī)師的手,走到擔架前檢查宗銘的傷口,一邊低頭忙碌,一邊淡淡道:“這個人要立刻手術,腹腔出血。我剛剛已經(jīng)打衛(wèi)星電話匯報過了,上級要求我們務必保證這個人的生命安全,從他身上還原這次劫囚事件的全部細節(jié)……as18的引渡被推遲了,下個出水日會有專員來加布林進行調(diào)查,您恐怕得好好準備一下?!?/br> 說到最后一句,她稍稍加重了語氣,抬起眼皮看向霍克:“另外,謝謝您的及時救援,霍克先生,否則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葬身大海了。” 霍克與她視線交錯,眼神晦暗不明,頓了一下道:“應該的,夫人,那么就有勞您了?!?/br> “我的本分?!笨死朔蛉苏率痔?,舒了口氣,“我想他會沒事的……請讓人把他送到手術室去?!?/br> 霍克低聲吩咐,兩名獄警抬著宗銘走了。李維斯被踢得站不起來,咳出好幾口鮮血,還在拼命掙扎著想撲過去。克拉克夫人接過助理醫(yī)師送來的鎮(zhèn)定劑給他打進去,冰涼柔軟的手掌按住他的腦袋:“不要動!” 李維斯心急如焚,擔憂痛苦得幾乎發(fā)瘋,祈求地望著她:“夫人,求求你,救救他?!?/br> “噓——”克拉克夫人拔了針頭,背對霍克無聲地對他說:放心。 眼神交匯,剎那間李維斯什么都懂了,克拉克夫人不是傻瓜,dhs把她派到這里來,不僅僅因為她是一個心懷悲憫的醫(yī)生。 她一定明白海上發(fā)生的那場“營救”到底是怎么回事。 克拉克夫人走了,霍克陰鷙地目送她離去,轉頭道:“送他去禁閉室,任何人不要接近他,包括廚師在內(nèi)。” 李維斯再次被塞進了那個幾乎不能稱之為“室”的黑盒子,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任何東西,只有他自己。 他蜷縮在狹窄的地面上,亞麻囚服濕淋淋地貼著皮膚,冰冷刺骨,肩關節(jié)幾乎脫臼,痛得連手都抬不起來,胸腹之間悶悶地疼著,嘴里全是血腥味。 黑暗和孤獨潮水般掩殺過來,死去的幽靈在四周漂浮,翻騰的江面上,三軛帆船漸行漸遠,父親的背影只剩下一個不可觸摸的黑點……鎮(zhèn)定劑正在失效,感覺剝奪后遺癥正在蠶食他的理智,但李維斯已經(jīng)沒有心情像上次一樣冷靜而有計劃地保護自己的大腦,他無法控制地想著宗銘,擔心他會不會死,擔心他下周會不會被帶走,送到其他監(jiān)獄…… 那樣的話是不是就要改d計劃了? 說起來,連c計劃是不是真的存在李維斯也有點拿不準,畢竟信口開河臨陣作妖是宗銘的拿手日常。 他該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這種玩笑吧? 李維斯頭痛得厲害,喉嚨干得冒火,但沒有人給他送水,甚至都沒人給他送一身干燥的衣服。囚服被他的體溫熨得半干不濕,散發(fā)著海水的腥氣,讓人惡心欲嘔。他掙扎著翻了個身,發(fā)現(xiàn)自己可能發(fā)燒了,寒氣從骨頭縫里冒出來,身體抑制不住地發(fā)著抖,震得牙齒咔咔作響,寂靜之中仿佛壞掉的發(fā)條在摩擦齒輪…… 始終沒有食物送進來,不過他也完全沒有食欲,只是越來越困,越來越累,越來越虛弱…… 最后,他終于徹底昏睡過去,全身心地投入了黑暗與噩夢的懷抱。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白光閃了一下,李維斯瞳孔收縮,耳邊傳來悶悶的回聲:“三十九度七……體溫正在下降……再打一針……” 麻痹的手臂微一刺痛,李維斯迷茫地睜開眼,看到雪白的視野中晃動著一張模糊的臉。有人拍了拍他的面頰,熟悉的女聲在耳邊回蕩:“as18?尹?尹俊河,你能聽到我講話嗎?” 李維斯費盡所有的力氣才想起來她是誰,張了張嘴,喉嚨劇痛,無法發(fā)聲。 “他在恢復了,給他加五毫克……”克拉克夫人的聲音逐漸飄遠,李維斯合上沉重的眼皮,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情況好了很多,李維斯渾身發(fā)軟,頭暈眼花,但腦子開始遲鈍地運轉,想起了之前發(fā)生的一切——海上槍戰(zhàn),重返加布林,禁閉室…… 于是,他被放出來了? 李維斯睜開眼睛費勁地打量,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務室的病床上。 宗銘呢? 李維斯一下子跳了起來,頭重腳輕,“嗵”一聲砸在了地上。 他姿勢難看地往前匍匐了半米,像溺水的狗一樣喘息著停了下來,渾身顫抖。這時門開了,克拉克夫人端著托盤走了進來。 “你病得很厲害,那天在海里受了涼,前兩天高燒到四十度?!笨死朔蛉藳]有叫獄警,自己用力將他扶起來,低聲道,“幸好我做完手術立刻去禁閉室看你……上帝保佑,我才有理由把你弄到醫(yī)務室來?!?/br> “謝、謝謝!”李維斯倒在病床上,天旋地轉,半天才緩過一口氣,“他、他怎么樣了?” “手術順利,他恢復驚人,昨天已經(jīng)醒了?!笨死朔蛉税粗念~頭量了體溫,“三十八度五,很好,你也沒事了。” 李維斯閉目休息片刻,感覺腦子清明了一點,抓住她覆著額頭的右手:“夫人,請你讓我見見他,我必須親眼看到他沒事,否則我……求你!” 克拉克夫人頓了一下,慢慢抽回手,幾近耳語地道:“你們到底是什么人?” 李維斯不答。她又問:“那些想殺我……我們的人是誰?” 李維斯沉默不語,不敢貿(mào)然告訴她那可能是霍克的人,畢竟宗銘說過不讓自己解釋??死朔蛉怂坪醪碌搅耸裁矗溃骸澳悴徽J識他們,是嗎?他們根本不是朝鮮人,對不對?” 李維斯猶豫片刻,道:“我要先見他,才能確定能不能回答你這些問題?!?/br> 克拉克夫人看著他的眼睛,遲疑地問:“他是你什么人?” 李維斯在無數(shù)答案中徘徊再三,最終選了一個相對最安全的回答:“他是我的愛人?!?/br> 回想回到加布林起那天的情形,他失態(tài)得那么厲害,以克拉克夫人的眼力恐怕早就看出什么來了。 果然,睿智的獄醫(yī)幾乎沒有顯示出意外,反而有幾分了然。李維斯第一次在臥底任務中公開自己的性向,甚至是公開自己和上司的關系,內(nèi)心竟然有一種隱秘的興奮,臉不由自主地發(fā)燒,連眼神都莫名羞澀起來:“夫人,我必須見他,請你!” 克拉克夫人在他的注視下眼神一軟,低聲道:“霍克四點鐘會來提審他,我會盡量拖一會兒,但不能太久?!?/br> 李維斯看看掛鐘,很好,他們差不多有一個小時。 “謝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