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jié)
“行了少廢話,拍馬屁的手藝留著在局座身上實踐吧?!弊阢憮]揮手,打開手電,帶著他沿朱可夫選擇的岔路往前走去。 地下通道極長,岔路四通八達,桑菡拽著朱可夫一路狂奔,只聽到自己急促的腳步聲,以及瘋狂喘息的聲音。 “唐熠?!小熠?”桑菡忍不住高聲叫他的名字,“小熠你在哪兒?” 空曠的回聲回蕩在漆黑的通道里,沒有人回應。桑菡用手電筒四下掃視,希望看到唐熠留下的記號,或者是腳印也好,然而什么都沒有看見。 忽然,朱可夫停住了,支著耳朵聽了一會兒,原地一跳,“汪汪汪”地叫了起來。 “誰?”桑菡用手電一掃,看到前面不遠處有一個三岔路口,一個白色的影子依稀閃了一下。 “唐熠?小熠?”桑菡欣喜若狂,拉著朱可夫跑過去,“是你嗎小熠?” 一陣風簌簌吹過,桑菡一腳踩進岔道,發(fā)現(xiàn)里面積著一層淺淺的水,也不知道是海水滲進來了,還是地下返潮了。 “嘩啦”一聲輕響,有人踩著水往出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頓了大概三秒鐘,一個略微沙啞的聲音遲疑著道:“阿、阿菡?” “小熠?。俊鄙]找凰查g便瘋了,丟下朱可夫狂奔過去,腳步踏進淺淺的積水,水花四濺。 手電筒微弱的光暈里,唐熠身著白衣,如同一個纖弱的剪影,原本消瘦的面孔幾乎只剩下巴掌大,細軟柔順的黑發(fā)蓋在黑蒙蒙的大眼睛上,皮膚蒼白細膩,幾乎有一種半透明的質(zhì)感。 “阿菡?”他小小聲地叫著桑菡的名字,嗓音微顫,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桑菡站在原地,熱熱的液體在眼眶里來回打轉(zhuǎn),視野一片朦朧,仿佛帶著柔和的光暈。 他忽然想起那個溫柔的良夜,他冒著大雪飛到他所在的城市,捧著玫瑰花坐在臺下,像最虔誠的粉絲一樣看著他在臺上演奏。 那晚的琴聲是那么美妙,那晚的他是那么清秀俊美,頂燈的光打在他的臉上,每一根睫毛上都仿佛有星星在閃光。 后來,所有的人都走了,他捧著玫瑰走向舞臺,心臟“嗵嗵嗵”地跳著,緊張得腿都要抽筋了。然后他看見他的男孩迷迷糊糊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吃驚地望著他,小小的面孔先是漲得通紅,隨即因為恐懼而變得一片雪白。 他將自己的心和玫瑰花一起塞到他手里,說:“我是你的阿爾法。” “小熠。”桑菡像那晚一樣慢慢走過去,伸手撫摸他柔軟的額發(fā),“小熠……” “阿菡。”唐熠單薄的身體微微顫抖,試探著伸出雙手在他臉上、肩頭撫摸,“阿菡你沒事嗎?你傷好了嗎?還疼不疼?” 桑菡無聲搖頭,眼淚奪眶而出,忽然緊緊將他擁進懷里,“對不起,對不起……” 唐熠輕輕啜泣著,細瘦的胳膊也緊緊抱著他,“阿菡,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沒發(fā)幻覺……我好怕,我怕他們殺了你……我每天都做噩夢,夢見你,夢見爸爸和哥哥……我、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不能失去你?!?/br> 三個多月的隱忍,一百多個日夜的思念和渴望,在這一刻全部釋放了出來,唐熠先是低聲嗚咽,之后崩潰地大哭起來,溫熱的淚水濡濕了桑菡的襯衣。 桑菡一直緊緊抱著他,淚流滿面,卻嘴角微翹。 今天是他生命中最開心最圓滿的一天,他終于找回了他,找回了自己今生的愛與寄托。 他承諾過要用生命保護他,今天,他做到了。 宗銘和焦磊遠遠站在岔路口外側(cè),給他們留出空間發(fā)泄痛苦與欣喜。朱可夫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不耐煩地跑回了宗銘腳下,舉起兩只前爪在他小腿上不停抓撓。 “你湊什么熱鬧?”宗銘動了動腿,焦磊連忙從兜里掏出一把牛rou干:“朱可夫在跟你要獎勵,警犬訓練員說每次完成任務都要給它正面反饋,讓它知道這么做是對的。” 宗銘接過牛rou干給朱可夫喂了兩塊,吉娃娃歡快地蹦跶了兩下,昂起驕傲的小腦袋往回跑去。 “哎你怎么吃完就跑啊你……”宗銘怕它跑丟了,連忙撿起狗繩跟上,誰知朱可夫走了兩步又退了回來,在岔路口左看右看,歪著腦袋嗅來嗅去。 “汪汪!”朱可夫蹦了兩下,帶著宗銘往另一條岔路上走。宗銘莫名其妙地拽它回來:“嘿你干嘛去?怎么這么經(jīng)不起表揚啊,瞎跑什么?!?/br> 焦磊將它抱起來,說:“午飯時間到了,它要吃狗糧,牛rou干只是零食,不頂飽?!?/br> “狗糧呢?” “在于哥包里?!?/br> 說話間桑菡拉著唐熠從岔道里出來,兩個人眼睛都紅紅的,但情緒都非常好。 宗銘難得沒揶揄他們,溫語問唐熠:“小熠沒事吧?還能堅持嗎?” 唐熠站在桑菡身后,緊緊拉著他的手,靦腆地搖搖頭,又點點頭。 “先出去吧?!弊阢懻f,“于天河在外頭,讓他給小熠檢查一下,特警小組也該過來清場了。” “是啊是啊。”焦磊抱著吉娃娃連連點頭,“朱可夫也該放飯了?!?/br> 一行人沿原路返回,穿過白堡一層西側(cè)的走廊,走到門口宗銘忽然停了步子,問焦磊:“這條路是你清出來的?你們下來的時候這里什么情況?” “這半條走廊本來就沒著火,我們急著救人,直接就下去地下室了?!苯估谧笥铱纯矗眯鬃硬淞瞬涞厣系暮诨?,發(fā)現(xiàn)下面有少量的白色粉末,疑惑地道,“干粉……哪兒來的干粉,我沒用滅火器啊。” 宗銘蹲下去用手指仔細抹了幾下,皺眉道:“有人在你們之前滅過這條走廊的火,你們下來的時候看到其他人沒有?” “沒有?!?/br> 宗銘心中閃過一個疑團,喃喃道:“有人在我們到之前從地道離開了?管家、女仆……還是瓊斯?”一邊說著,一邊掏出通話器呼叫李維斯:“reeves,樓上除了拉姆·辛還有其他活人嗎?有時間的話幫我再確認一下。” 沒人說話。 宗銘皺了皺眉,提高聲音道:“李維斯?老于?老于你們什么情況?” 依舊沒人回答。 宗銘臉色一變,左右看看,飛快往樓梯跑去,不顧四處亂竄的火苗,箭一般沖上了樓頂。 焦磊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大叫一聲“于哥”,三步并作兩步跟了上去。 樓頂濃煙滾滾,基本看不到火苗,宗銘捂著口鼻跑到珍妮弗的起居室,赫然發(fā)現(xiàn)那根原本壓住拉姆·辛的橫梁被搬在一邊,于天河仰面倒在沙發(fā)旁邊,眼鏡摔得粉碎,額頭鮮血汩汩。 “于天河!”宗銘驚喊一聲,將他輕輕抱起來,抹了一把頸動脈才稍微放心了一點——他只是暈過去了。 焦磊在他后面趕上來,看著這一幕驚呆了,木木地站了三秒,嘶聲大叫道:“于哥?!” 宗銘從不知道人還能喊出這么大的動靜,被他震得耳朵都“嗡”了一下。于天河卻仿佛聽到了什么綸音一般,渾身一顫緩緩張開了眼睛。 “于哥!”焦磊把朱可夫一丟,撲過來不顧一切地把人從宗銘手里搶過來,不知道是恨的還是怕的,眼睛都紅了,“于哥你咋了?你沒事兒吧?于哥你醒醒……” 于天河整個人都是懵的,半天才緩過來一口氣,弱聲道:“我已經(jīng)醒了……” 宗銘被焦磊夯了個倒仰,爬起來也顧不上罵他,問于天河:“出什么事了?李維斯呢?” “拉姆·辛?!庇谔旌踊瘟嘶文X袋,伸手摸了兩把,發(fā)現(xiàn)眼鏡碎了,罵了一聲“shit”,恨恨道,“他是假裝的,那根橫梁根本沒壓住他,煙太大看不清,我們都被他騙過去了?!?/br> 宗銘心里咯噔一聲,腦海中無數(shù)碎片凌亂地飛舞著,一個模糊的真相依稀顯出匪夷所思的輪廓。 “直升機離開之后,我和李維斯剛剛把橫梁移開,他就忽然間發(fā)難了?!庇谔旌游嬷~頭說,“當時李維斯還抬著橫梁,他一下子跳起來用槍指住了他……我就愣了那么一下,丟下橫梁要拔槍,結(jié)果被人在后頸撞了一下,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br> 焦磊小心翼翼扶住他的后腦勺,果然在他后頸看到一塊重重的淤青。 宗銘默不作聲,眼神是從未見過的冰冷,站起身掃視一圈,向臥室走去。于天河示意焦磊把自己扶起來,跟過去給他講解:“那兒,博伊爾的尸體,應該就是他,半邊臉還是完整的?!?/br> 宗銘走到博伊爾身邊看了看,問:“珍妮弗呢?” “在衣帽間,都燒焦了,只能大致看出是一具女尸?!?/br> 宗銘走進衣帽間,只一眼便道:“不是她,她比這具尸體高至少五公分,瘦二十磅?!?/br> “不是她?”于天河愕然,“那會是誰?” 宗銘將朱可夫牽過來,讓它嗅珍妮弗的衣柜。朱可夫顯然還記得舊主人,在衣柜里滾了兩下,親昵地蹭了蹭珍妮弗的外套。然而當宗銘將它拖到尸體旁邊時,它只聞了一下就走開了,回到衣柜里繼續(xù)打滾。 “你懷疑珍妮弗金蟬脫殼,和拉姆·辛一起跑了?”于天河問宗銘,“你懷疑襲擊我的那個人是她?不,不可能,那人身高很高,力氣很大,不可能是女人。” 宗銘面沉似水,站在原地思考了幾秒鐘,牽起朱可夫掉頭就走。 “宗銘?”于天河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扶著焦磊的手踉蹌跟上,“你去哪兒?你想到了什么?” 宗銘快步跑下樓梯,最后一節(jié)直接用跳的,落地之后一個箭步便沖進了地下室。于天河到底虛弱,追不上他,焦急地推了推焦磊:“去跟著他,我沒事不用管?!?/br> 焦磊面有難色,但還是聽他的話跟了上去。 宗銘在地下室門口忽然停了腳步,回頭對焦磊道:“你去外面安頓好于天河,通知直升機往白堡西側(cè)飛,就在我們相遇那個位置往西兩倍的距離,有一個小型停機坪,千萬不要讓任何飛機起飛!如果路上看到有電力車往那邊跑,務必攔??!” 焦磊一頭霧水,但令行禁止的天職已經(jīng)深深刻在了骨髓里,二話不說便向外面跑去。宗銘再不多話,疾步?jīng)_進了地道。 地下室一片安靜,只聽到急促的腳步回聲,宗銘牽著朱可夫跑到之前遇見唐熠的那個岔路口,蹲下摸了摸它的小腦袋,給它塞了一粒牛rou干:“看你的了,朱可夫同志,你剛剛是不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汪汪!”朱可夫受到了鼓勵,躍躍欲試地蹦跶著。宗銘摸了摸雙側(cè)腋下的手槍,掏出右側(cè)那一把綁在腳踝上,然而牽著吉娃娃往地道深處跑去。 朱可夫跑跑停停,偶爾在某個岔路口踟躕一會兒,但很快就能確定繼續(xù)前進的方向。宗銘也不催促,信馬由韁地放任它亂跑著,片刻之后發(fā)現(xiàn)腳下摩擦力增強,地面上出現(xiàn)了薄薄一層砂礫。 “汪!”朱可夫忽然停了腳步,從一個淺坑里叼出一團淡金色的東西,獻寶似的交給宗銘。 那是一頂凌亂的假發(fā)套,長而卷曲,像海藻一樣濃密柔軟,大約是用真人的頭發(fā)織成的,在手電筒的微光中泛著潤澤的淡金色。 珍妮弗的頭發(fā)。 宗銘在黑暗中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恍然間發(fā)現(xiàn)以往所有的疑點都有了合理的解釋——為什么喬尼從來沒有在公共場合露過面,為什么史賓賽家從始至終只公開過珍妮弗一個繼承人,為什么博伊爾不干脆除掉這個事事與自己作對的“小舅子”,為什么喬尼的生物信息和珍妮弗一樣可以打開地下核彈庫的電子門…… “媽的!”宗銘從未像此刻一般憤怒過,從未像此刻一般對自己的推理能力失望過。 他居然就沒有想到…… 這是他今生犯的最為致命的錯誤,而這個錯誤造成的后果,卻正在由他最愛的人來承擔! “reeves……對不起……”宗銘狠狠扔下假發(fā),牽著朱可夫拼命往前跑去! 不過五分鐘,一道暗淡的陽光出現(xiàn)在黑暗當中,出口到了,宗銘推開擋在地道口的一人多高的黑色礁石,爬上了地面。 沒錯,就是這兒,原始叢林邊緣,散落著黑礁石的白沙灘。宗銘左右觀望,確定了一下停機坪的方向,一邊跑一邊呼叫焦磊:“焦磊,直升機回來沒有?有沒有找到可疑人物和車輛?” “剛回來,正在往你說的方向飛。”焦磊說,“暫時還沒看到可疑車輛和人物。” “繼續(xù)。”宗銘又呼叫之前降落在ito的美方特警,問他們有沒有找到伊藤健太,說自己有要事詢問他。 很快伊藤健太便接了電話,關心地問道:“你沒事吧宗警官?我已經(jīng)安全了,我馬上要跟他們返回蒙坦戈貝……” “聽著,我問你一個問題。”宗銘打斷他的絮叨,沉聲道,“那些我拿給你檢查的清潔魚,是雌魚還是雄魚?” “?。俊币撂俳√珱]想到他竟然問起了這個,愣了一下才道,“是雄魚?!?/br> “全部是雄魚?沒有一條雌魚,或者半雌半雄的魚?” “啊?”伊藤健太愕然,“沒有,全是雄魚……宗警官,這世上沒有半雌半雄的清潔魚……” 宗銘再不啰嗦,掛斷了通訊。 停機坪遙遙在望,那架博伊爾帶回來的飛機還在原地待命,兩側(cè)機門洞開,引擎處于待機狀態(tài),發(fā)出低沉的隆隆聲。 宗銘拔出左側(cè)腋下的手槍,深呼吸,貓著腰接近了右側(cè)的機門,輕手輕腳地鉆了進去。 機艙內(nèi)彌漫著濃重的煙味,顯然博伊爾這些日子不大好過,抽了不少煙。但即使空氣如此渾濁,宗銘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淡淡的藥味兒,與他曾經(jīng)在某個暴雨之夜聞到的一模一樣。 宗銘慢慢走近駕駛艙,用槍口將虛掩的艙門輕輕撥開一道縫,還沒往進看,忽覺空氣一陣震顫,隨即大腦一暈—— “孔先生?” 一個突兀的男聲響起,喬尼沙啞的嗓音在昏暗的機艙里聽上去分外陰郁,“你在找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