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于可將人的面部放大許多倍的屏幕上,小花妖那一雙宛如被春水洗過的眼睛愈發(fā)澄澈的近乎透明,他纖細柔韌的仿佛一折便斷,仍帶著些許懵懂,怯生生地打量著這個猛地在他眼前展開的世界。 他用手扶著一邊的石頭,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卻因為第一次使用雙腿而狼狽的左腳絆右腳,以臉著地砸進了泥土里。 客廳內頓時響起了斷斷續(xù)續(xù)的笑聲,太上老君拂塵上的毛都被抖掉了幾根,連連拍打著身旁楚辭的手臂。 在之后的情節(jié)里,便是小花妖的探索史。 他頭一次嘗到花蜜味道時猛地瞪圓的眼睛,他拿一片花瓣換來的第一個朋友,他觸碰到冰涼的溪水時驚訝而欣喜的神情...... 這世間的一切對他皆是新鮮的,而他則是那個如白紙一般的稚子,迫不及待吸收著所有向他涌來的嶄新事物。他眼里涌動的,永遠都是不熄的好奇與憧憬,這些在他淺淡的眸子里暈染開來,讓他的雙眼都為此而熠熠生輝,如同一簇燃燒著的火。 嫦娥小聲道:“好想抱一抱......” 直到九重天上有面無表情的仙童下界,二話不說便強行將他整個綁到了天上,他又是害怕又是惶恐地抬頭,一抬眼,卻先看到了另一個身影。 那人高高坐在云臺之上,玉冠烏發(fā),豐神俊朗。 “你便是棲霞山的花妖?” 那一天時,那些仙子仙娥說了些什么,耳邊反復回旋的是什么,小花妖悉數不知曉。他只是瞪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上頭那人,一直看到眼眶酸軟,也舍不得移開眼。 他其實不懂如何去贊美一個人。 可當他看到這個人時,他便突然懂得了些先前不懂的意味,似乎成千上萬的字組合起來所形成的贊美之詞也無法和這個人的一分一毫相比擬。他血液里面沸騰著的、流淌著的,一直深入到骨髓深處的,全都是那樣隱秘的、不能說出口的歡喜。 “如果心悅一個人的話,要與他什么呢?”他在漆黑的夜里喃喃地問自己。 九重天上并無一個愿意與他搭話的人,他只得自己冥思苦想,最終忍著劇痛拽下了自己原身的一片花瓣,悄悄地趁他們不注意時塞到了仙座之下。他采仙果,鞠云霞,將自己所能擁有的一切微不足道的東西都迫不及待獻了出去。 他的小心思直白而簡單,連殿中伺候的仙娥也訓斥他“心存妄想”,“異想天開?!?/br> 可是,他最想傳達的那個人,卻一眼也不曾看到。 畫面再轉換時,已經是乍然變換的另一種畫風了——在他體內有九音仙子半片魂魄的事情被傳出去之后,他便一日日在追殺與逃脫間輾轉。數十次傷痕累累地逃出,又數十次被抓回去,求生的欲望蓋過了一切,讓他一次次從血海里重新站了起來。 這一段看的幾個神仙都禁不住倒吸冷氣,心里也不由得竄起幾分火氣來:“怎么這樣?這也太過分了吧?” 楚辭向口中塞了一瓣橘子,倒是很是淡定:“因為不是主角啊?!?/br> 在終于徹底逃出之后,前方便是觸手可及的自由,他卻站在縹緲的云霧里,望著好不容易走出的仙宮,久久地不動了。 “你還愣在這兒做什么?”他唯一的朋友被他急的團團轉,“難道還等著被他們抓回去提魂不成?那可是會魂飛魄散的!” 小花妖怔怔地愣了半天,突然抬起頭,微微笑了笑。 這笑便如春花初綻雨后初霽,看得人不禁呆了。 “可是啊,”他輕輕說,仿佛是吐出口的一句低不可聞的嘆息,“這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事了?!?/br> 那么珍惜的生命,那么多想看卻還未來得及看的風景......如果是為了你的意愿,似乎也沒有什么可重要的了。 我心甘情愿地走回去。 在幻化為滿天白色光點的那一瞬間,嫦娥的眼淚也嘩的一下涌了下來,握著手帕哭的抽抽噎噎不能自已。楚辭與她又遞了兩張紙,才想回過頭去和老君說話,便看見老君抖了抖長而白的眉毛,突然也滑落下一滴淚來。 楚辭:...... 現在的神仙都是這么多情善感的么? 他原本以為自己的戲份應當到此便結束了,直到繼續(xù)看下去,才知道王導又在后面添加了一個鏡頭。鏡頭里的仙娥們?yōu)榱藘晌荒信鞯某捎H而掛起了漫天的紅綢,在仙殿中呼啦啦地飄揚開,她們在打掃時,卻從仙座之下掃出了什么。 那是一片已經枯萎了的花瓣。上頭的光華已然不見,只剩下細細的、枯黃的脈絡,皺巴巴縮成了一團。 “這是什么?”執(zhí)著掃帚的小仙娥驚奇道。 身旁的人頭也不回,道:“左不過是些無用之物罷了,扔了就是?!?/br> 于是它被輕飄飄扔到了地上,隨即在她們匆匆的腳步下輕而易舉碎掉了。 這一段加的令楚辭也不禁要拍手稱贊,可仔細品了品,卻又隱隱覺著有些不對。他的戲份,似乎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重一些。這樣一個徹頭徹尾的悲劇人物,只怕會在一定程度上奪去男主的風頭,甚至隱隱還給男主安上了一些洗不掉的污點。 這樣,連衡如何能愿意? “你還管什么連衡?”薛芷蘅給他打電話時,語氣里都是掩飾不去的怒意,“虧我還處處喊他一句連哥,當時咱們倆那緋聞的通稿,可都是從他那處流傳出來的!真是......” 她到底也不怎么會罵人,絞盡腦汁想了半天,才憤憤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楚辭問:“已經查出來了?” “查出來了?!毖妻恳е?,“當時咱們倆前腳出去,他后腳就打發(fā)他的一個小助理出門買水了——也不知道縮在哪個角落拍了那些照片,明顯就想是想封殺你,這手段,真是讓人惡心。” 她義憤填膺了半日,才發(fā)現電話那端的楚辭平靜的不像話,想了想,也反應過來:“你早就猜到了?” 楚辭握著手機,淡淡地應了一聲。 “可是為什么?”薛芷蘅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你們倆戲路也不沖突,你一個新人,也沒有什么要他下這種死手的地方啊......” “說不定只是單純地看我不順眼呢?!背o倒是對這看的很開,他此刻較為在意的是另一件事,“那這次電視劇剪輯成這個樣子,是王導的意思?” 薛芷蘅的話音一下子打住了,半天之后,才掩住了話筒低低道:“不是。” 楚辭的眼睛瞇了起來。 “看這剪輯,完全把連衡剪成了一個玩弄感情的渣男啊......”薛芷蘅小聲感嘆,“我倒真的有點佩服你了,小辭。為了給你出氣能做到這種地步,也算令人嘆為觀止了?!?/br> “薛姐,”楚辭打斷了她,問,“你能查出來,到底是誰讓王導改了主意嗎?” 薛芷蘅倒有些驚訝了:“怎么,不是你那邊干的嗎?難道還是別人幫我們出的這口氣?” “我從沒聽說過?!?/br> 薛芷蘅若有所思,沉吟了半日,才答應下來:“我讓他們盡量幫著打聽,但能不能打聽出來,還是個未知數。你先等消息吧。” 《風間記》播出后的迅猛勢頭完全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一方面,這本書的原著便已經具有了極廣的人氣,如今終于放出劇版,幾乎所有的書迷都歡呼雀躍競相支持;另一方面......卻在于情節(jié)。 在劇中,小花妖對于瀾滄的感情其實從來也沒被挑明過,在腐女眼中,這自然是赤裸裸的基情;可放在其他人眼中,就算說是對父親的依賴也沒什么。劇組打了一個漂亮的擦邊球,不但成功地過了審核,還順帶圈了一整個腐女圈的妹子。 腐女們的戰(zhàn)斗力,遠遠比別的圈子要強大。 在小花妖心甘情愿選擇消失的那一集,也不知道有多少妹子抱著電視哭了一整晚,第二天起床時眼眶都是通紅的,心都碎成了渣渣。 【嗚嗚嗚這也太虐了吧......我的小花妖......】 【別攔我,我要給編劇寄刀片,呵呵。】 【你有本事寫虐,你有本事放學后別走啊!】 楚辭的粉絲更是被虐了個死去活來,心疼的不行,之后給楚辭寫留言時的語氣都又軟了幾分,簡直要把他當做孩子哄。 眼見著收視率節(jié)節(jié)攀高屢創(chuàng)佳績,王導的心情也像是打開了窗子,呼啦一聲就明亮了起來,給幾個主演打電話賀喜的時候都是樂呵呵的:“哎呀,這部劇成果不錯,以后有機會,一定還要再合作啊......” 在與楚辭通話時,他的語氣就更加和氣了幾分,笑著道:“小辭天分真的是很不錯啊,來日可期,來日可期?!?/br> 楚辭道了謝,卻也并沒有將這些客套話放在心里。 他其實很清楚,自己眼下所做的到底還有些局限,還有許多不完美的地方——突如其來的熱度和贊揚并沒有讓他沖昏頭腦,反而讓他越發(fā)冷靜了幾分,連帶著氣息都更加沉穩(wěn)了。 正如張楚當時所說,他天生便該是吃娛樂圈這碗飯的人。 掛掉王導的電話時,和他一起出門的秦陸就站在他身邊,見他放下手機,便扭過頭來問他:“要不要吃冰淇淋?” 秦陸身形高挑而修長,帽子壓的低低的,露出的下顎線條干凈利落,唇線清晰分明,頗有幾分賞心悅目的味道。一旁路過的人都忍不住扭頭看他,悄悄議論他是否是明星。 楚辭也帶著帽子和口罩,聽見他問便覺得嘴饞了,連連點頭,并伸出兩根手指強調:“兩個。” 秦陸縱容地摸了摸他的頭,隨即便走到隊里排隊。他原本便個子高,如今站在一群妹子里,愈發(fā)顯得鶴立雞群,像是個給女朋友買吃食的男朋友。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對母子,小朋友嚷嚷著要買兩個冰淇淋,年輕的mama就小聲哄他:“這種冰淇淋是有規(guī)定的,一個人只能買一個......” 身旁的人都報以善意的點頭微笑,小胖子癟了癟嘴,到底還是相信了,心不甘情不愿地接過了一個。 排在后面的秦陸:“我要兩個?!?/br> 小胖子:...... 年輕mama:...... 拆臺還帶拆得這么干凈利落的么! 作者有話要說: 秦陸:不好意思,我家孩子比較重要。 年輕mama:...... 生無可戀臉。 第30章 風波再起 秦陸舉著兩支冰淇淋走過來時, 楚辭就站在林蔭道的樹下等著。他這天本就是被秦陸強行拉出來逛街的,也沒來得及換衣服,穿著極為簡單清涼,毫無雜色的藍白條紋襯衫、淺色牛仔褲再加上頭頂上扣著的純白棒球帽, 說是十七八歲也有人相信。 他接過了秦陸手中的蛋筒, 狐疑道:“我怎么好像聽見有小朋友在哭?” 罪魁禍首秦陸臉不紅心不跳, 在小胖子被欺騙的憤怒哀嚎里淡定地伸手,替楚辭取下了口罩,“不清楚,可能是熊孩子鬧脾氣吧?!?/br> “說的好像你自己不是小孩一樣……” 楚辭伸出舌頭舔了舔冰淇淋, 他吃這種甜食時習慣歪著頭小口小口含著吃,看起來如同啃堅果的小倉鼠, 嘴邊都沾了一圈細碎的巧克力。秦陸拿紙巾替他擦去了,低聲笑:“也不知道哥和我,誰比較像小孩子?!?/br> 他們兩個今天出門,其實也沒有什么急事, 不過是秦陸拉著他出來四處走走,免得在家中悶著罷了。因此眼下無事,干脆便一邊走一邊慢悠悠地啃,等到把最后的蛋筒也嚼碎咽進去之后仍覺不夠。 楚辭舔了舔嘴唇,還沒說話, 那邊小孩已經貼心地將另一個也遞到了他手上,怕融化的冰淇淋臟了手,還與他墊了一層紙巾。 “你不吃?”楚辭隱隱覺得自己這個哥哥有點做的不合格。 “本來就是給哥買的, ”秦陸看著他的眼睛,眉目彎彎,“我不愛吃這個。” 話都這樣說了,又是極其熟悉的人,楚辭也不再假惺惺地和對方客氣,只把冰淇淋舉高了湊到他嘴邊,示意他咬一口。綿密而半化不化的冰淇淋蹭到他嘴角,蹭出了一小片旖旎的水色。 秦陸順從地張嘴,他的嘴唇偏薄,唇線凜冽分明,隱隱有溫潤的觸感擦過了楚辭拿著蛋筒的手指,仿佛觸電一般鮮明的感覺。 只是還未等楚辭多想,小孩已經若無其事開了口:“好甜,草莓味的?!?/br> 楚辭見他神色自若,似乎全然不曾察覺到什么不對,倒像是自己想多了。他挑了挑眉,將自己剛才那一瞬間怪異的感覺壓了下去,笑著摸了摸小孩的下巴。 在那之后,又吃了整整一路。從咸香而脆的小燒餅到滿是清甜滋味的梅花糕,從熱乎乎的關東煮到刷了醬汁的烤玉米......待到楚辭拿著一串糖葫蘆吃的不亦樂乎時,忽然便聽到身后傳來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那個,我跟了你們一路了,你們是......” 楚辭茫然地回頭,目光一下子與這個上前搭話的妹子對了個正著。因為吃東西的緣故,他的口罩已經到了秦陸手上,這樣直直地看過來時,整張臉的輪廓便一下子都映到了妹子的眼里。 她小聲地倒吸了一口冷氣,手捂著嘴,全然是不敢相信的樣子:“真的?真的是我家辭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