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有本事你看著我??!”他揚起頭大笑起來,語氣里都是再也掩不住的瘋狂,“你看著我,有本事用你的眼睛看看我???總是低著頭,你是不是不敢看我!” 面前的人忽然間渾身一顫,隨即慢慢抬起了眼睛,看向他。 這是樊忠第一次看見他的正臉。 面前的青年白皙而清秀,面容好看的甚至令人忍不住失神,連村里最俊的姑娘也不能比上這人分毫;可他一眼看見的,卻是那雙眼睛。 那是他這輩子看見過的,最令人難以忘懷的一雙眼睛。 他在渾身顫抖之后,突然間反應(yīng)過來了些什么,連嘴唇都開始戰(zhàn)栗:“你......你聽得懂?” 這個魔鬼,對他說出的話做出了反應(yīng)! 他的心頭都猛地提了起來,幾乎是失聲喊道:“你是中國人!” 可是這次,瘋子再沒有一點反應(yīng)了。他只是緊緊地抿著唇,隨即慢慢勾起一個喪心病狂的笑來,將已經(jīng)燒的冒煙的烙鐵,毫不留情地印上了他的胸膛。 他是漢jian。 這個想法日漸一日在心中清晰起來,在無數(shù)次暈眩又醒來的間隙,樊忠一點點拼湊和還原了與這位瘋子少佐見過的每一分每一秒,最終恨不得撲上前將對方撕成破碎不堪的血rou。 他是漢jian! 他明明是中國人,卻要反過來,用這樣殘忍的手段折磨自己的同胞! 這樣的恨意比對那群禽獸的來的更加猛烈,樊忠甚至打定了主意要去折磨對方。怎么折磨?他不過是階下囚,沒有別的方式,他不知曉對方究竟還有多少殘存的人性或良心,便干脆在每一次瘋子前來時,旁若無人地講起他和他的姑娘的故事。 那個攢著過年的紅布預(yù)備著做嫁衣的姑娘,說會與那雙精致的繡鞋一同嫁與他的姑娘,那個笑起來眼睛忽閃忽閃,睫毛濃密而纖長的姑娘...... 他一點點地講,瘋子就默不作聲地聽??杀M管如此,殘忍的酷刑也從未有一日停下過。樊忠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忍著劇痛,終于與對方講到了最后的故事。 最后看到的,那個被欺凌后還剖開了腹部的姑娘。她手里還死死握著那雙繡鞋,忽閃忽閃的眼睛從此再也沒有閉上。他手上用了很大的力氣,拼命想將她的眼睛闔上——可是不行。他曾經(jīng)征服了耕牛的手也不行。它們?nèi)匀还虉?zhí)地大睜著,愣愣地看著這天空。 他講完了最后一段,然后他終于看見了瘋子的反應(yīng)。他仍舊深深地低著頭,可在他軍裝的衣領(lǐng)上,卻分明多出了幾滴深色的痕跡,像是被什么液體浸透了,殘留下來的印記。 啊,樊忠嘲諷地想,看啊,這個魔鬼還有心。 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啊。 在導(dǎo)演喊出cut時,楚辭仍然低垂著頭,一動也不動。他的反應(yīng)實在太過不對勁,唐元趕緊小跑著上來看他,這一看,就被對方臉上那種深入骨髓的痛苦驚了下,連聲音都不由得顫抖了:“我的祖宗啊,你沒事兒吧?” 楚辭的目光沒有任何著落點,空蕩蕩地飄在空中。他手痙攣似的在空氣里抓了抓,沒有對唐元的話產(chǎn)生一點反應(yīng)。 幾個老演員湊上前來一看,立刻就明白了:“這是入戲太深了。你先帶他去把衣服換回來,再去別的地方逛一逛吧。” 他還未來得及應(yīng)下,楚辭卻已一言不發(fā)去了洗手間,隨即反反復(fù)復(fù)、沒完沒了洗他那一雙白皙而纖長的手,甚至用上了極大的力氣去揉搓,將一雙手都揉的通紅。唐元跟在他后面進來,心驚膽戰(zhàn)地撲上來拽住他:“那可是你自己的手??!不能這么來!” “讓他哭出來吧?!?/br> 身后突然有另一個人說了話,唐元訝異地扭過頭,就看見了跟著他一路出來的卞明。這位平日里不假聲色的大導(dǎo)演,如今臉上的神色卻要溫和的多,他緩步走上前來,拍了拍楚辭的肩膀。 “哭出來吧,他沒有資格,你可以代替他痛快淋漓哭一場?!?/br> 楚辭僵硬了下,隨后慢慢抬起眼睛去看他——看到那雙包容而懂得一切的眼睛時,他先前翻涌著的情緒突然便再也控制不住了,他撐著洗手臺,眼淚噼里啪啦地砸了下來,哭的整個人都在抖。 為什么?為什么會是這個樣子? 為什么偏偏他是那個拿起刀的劊子手? 唐元心疼地去抱住他,與他輕輕拍打著脊背,小聲勸著。好在這一招到底是有些作用的,在徹底發(fā)泄出來之后,楚辭的情緒便平息了很多,他紅腫著雙眼,仍有些抽抽搭搭地向卞明道了謝。 “不用道謝,”卞明倒是若有所思望了他一眼,隨即方才笑道,“知道嗎,你在演戲上頭的靈氣,遠遠超乎了我的想象?!?/br> “只是有一點,你得記住——演戲終究只是演戲,你得堅守的,仍然是原來那個你。戲中人物的情緒永遠不能反過來cao縱你,而要由你來駕馭它們,明白么?” 楚辭紅著眼睛點頭。 卞明又囑咐了幾句,隨即便離開了;唐元這邊一面哄著自家藝人,一面忙取了毛巾浸透了熱水替他敷臉。正在忙碌,卻突然聽到口袋里的手機響了。 打開一看,果然又來自自家老板。 他熟門熟路遞給了楚辭,楚辭接通后,仍有些控制不住的鼻音,可憐兮兮的:“喂。” 這一把帶著濕漉漉哭腔的小聲音,講真的,連與他朝夕相處的唐元也被萌了一跳。 電話那端的秦陸身體猛地一抖,隨后立刻提起了十二分心神,擔心道:“哥?你這是怎么了?” 聽見熟悉又依賴的人的聲音,楚辭的眼淚又開始控制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偏偏還要強撐著嘴硬:“沒......沒怎么?!?/br> “你哭了?”聽出他顫抖的聲線,秦陸的聲音陡然提高了一個音調(diào)。 唐元:...... 不知道為何,他忽然生出了一種很不好的預(yù)感。 片刻后,這種不好的預(yù)感變?yōu)榱爽F(xiàn)實。他家老板一邊用電話軟言安慰著楚辭受傷的小心靈,另一面惡狠狠拿起手機給他發(fā)了一條短信,只有言簡意賅的三個字。 【你等著。】 唐元簡直欲尋條三尺白練掛梁上。 這件事跟他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啊,楚辭也不是被他欺負哭的,怎么眼下就成了自己突如其來擔了這責(zé)任呢? 可是轉(zhuǎn)過頭,他對上了楚辭此刻濕漉漉的眼。對面的人眼角都泛著紅,與平??吹降哪哟蟛幌嗤?,再加上本來就是一副好皮囊,看得人心都軟了幾分,講真,將欺負他的人都扔去填海的沖動都有。 他任命地干咳一聲,默默將這頂黑鍋背頭上了。 算了,自己的鍋就自己的鍋吧。 為了安撫楚辭的情緒,這一天便沒有再繼續(xù)拍攝有楚辭參與的戲份。幾個演員都湊上來表達了關(guān)心,楚辭一一謝過,也知道自己眼下狀態(tài)實在算不上好,干脆跟著唐元走出了片場。 他也知道自己究竟是出了什么問題。瘋子苦苦按捺著的情緒太強烈,幾乎是在進入角色的瞬間,便將原本存在于頭腦中的他的意識都頂替了去;再在那個場景里待下去,連他也不太確定自己會做出些什么。 越是拼命隱藏的,爆發(fā)之時越是瘋狂。 他陷在松軟的被褥里,瞧著窗外漸漸黑下去的夜色,輕聲嘆了一口氣。 門鈴?fù)蝗婚g響了起來,還有服務(wù)員隔著一扇門模模糊糊傳進來的聲音:“客房服務(wù)!” 楚辭確定自己剛剛掛了請勿打擾的牌子在房門口,干脆也提高了些聲音回答:“不用,謝謝!” 叮咚叮咚的門鈴聲并沒有停止。 楚辭揉了一下頭發(fā),終究是覺得這樣將別人關(guān)在門外不太禮貌,任命地下床去開門。門口站著的人穿了一身淺灰色的風(fēng)衣,白襯衫,黑長褲,原本簡單隨意的打扮,卻硬生生被他衣架子一樣的身材襯出了秀場上展示的高定的氣場。他的眉眼干凈而凜冽,看過來時眼睛就像閃耀的黑曜石,對著他微微眨了眨:“先生,這次客房服務(wù),您還滿意嗎?” 楚辭的目光慢吞吞從他的臉上一路移到他手上提著的保溫飯盒上,隨后才緩緩勾起嘴角:“你們這里的服務(wù)生,都長得這么帥嗎?” 作者有話要說: 秦陸:他哭了,他居然哭了......唐元,你給我等著?。?! 唐元:...... 他這是躺著也中槍么? 第40章 一個晚安吻 來人一只手撐著門框, 聽了這話,唇角也浮現(xiàn)出淺淡的笑意來。他眨了眨眼,毫不害羞地往自己臉上貼金:“客人眼光真是好,我恰巧就是酒店里最帥的一個服務(wù)生?!?/br> 楚辭一時間也被他這自賣自夸的功夫驚了下, 隨即哭笑不得, 伸手將他拉進房間里來。 “總是站在門口干什么?快點進來吧?!?/br> 秦陸就等他這一聲, 立刻提著保溫壺踏進了房間,順帶將自己身上罩著的風(fēng)衣解掉了。他里頭只穿了一件干干凈凈的白襯衫,松松垮垮挽起袖口來,線條流暢的小臂就一覽無余, 渾身的荷爾蒙如同不要命一般鋪天蓋地噴灑下來,看得人莫名有些心熱。 楚辭坐在床邊, 目不轉(zhuǎn)睛看著他背對著自己用纖長的手指緩緩擰開盒蓋,隨后拿出干凈的碗筷來,對著自己絮絮叨叨:“這是黃豆豬蹄湯,哥這些日子拍攝也辛苦了, 先喝一點熱的。還有,這幾天有點降溫了,我之前囑咐唐哥讓他給你將厚衣服帶過來的,你那有破洞的牛仔褲就通通不要再穿了,凍壞膝蓋了怎么辦?還有......” 楚辭望著他留給自己的一個毛茸茸的后腦勺, 一時沒忍住,直接踮腳上手揉了一揉,像是在撫摩傲嬌地于他身畔來回打轉(zhuǎn)的貓。 “你是哥還是我是哥?嗯?怎么越來越啰嗦的像是老媽子了?!?/br> 小孩的回擊來的鏗鏘有力:“哥, 你是忘了自己今天在電話里哭的稀里嘩啦的時候了么?” 言下之意是,這個時候才想起來樹立自己身為哥哥的權(quán)威,會不會太晚了點? 楚辭:...... 說、說的好像也有點道理。 最丟人的時候都已經(jīng)被知道了,他也不再端著什么做哥的架子,徑直往秦陸身邊湊了過去,眼巴巴地坐在桌前等吃的。這一鍋湯也不知究竟是燉了多久,黃豆都燉的酥爛了,湯汁隱隱泛著乳白色。里面的豬手上下沉浮著,顫顫巍巍的躺在勺子里,幾乎被燉成了半透明的顏色,rou質(zhì)酥厚卻不肥膩,軟綿綿入口即化,卻又帶了些柔韌的嚼勁兒。 秦陸用小勺將上頭的油沫通通都撇的一干二凈,只留下澄透的清湯,順帶將最大的那一塊豬蹄也整個連湯帶水舀進了楚辭碗里。他手下動作極快,看的楚辭還有些懵:“你不吃么?” “本來就是給哥帶的,”秦陸不緊不慢地繼續(xù)給他舀rou,大塊大塊在小碗中壘成了一個金字塔,“哥不用著急,這一鍋都是你的。” 楚辭默默望著眼前這個大身量圓肚子的保溫桶:...... 這個大小看起來,有點超出他能承受的容量。 他咽了咽唾沫,又向嘴里舀了一口湯壓壓驚。抬起頭來卻看見秦陸含著笑意看著他,眼神專注,如同看不見底的黝黑深海。 “嚇著哥了吧?”他唇角微微上挑,笑了起來,“沒想到做的有點多,待會兒送一點給唐哥吧,哥一個人是肯定吃不完的?!?/br> 楚辭的心頓時又落回了原處,隨后才想起來問:“這是王媽做的?吃起來,倒不太像是王媽的手藝?!?/br> “不好吃?”面前的人頓時緊張起來,脊背也不自覺繃緊了些,隱隱透露出了些不安來。 這個反應(yīng)令楚辭察覺到了些許不對,詫異地低頭看了看自己正在喝的湯,隨即又驚訝地抬頭去看秦陸:“你做的?!” 小孩兒默默地點頭,仍然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顯然是生怕做的不符合他的口味。 楚辭的心頭猛地一熱,一瞬間倒是涌上了萬般感慨,到了最后,卻又什么也說不出來,只能在秦陸肩上輕輕拍了拍。 秦陸是秦海業(yè)的獨生子。只是這一個身份,就足夠他錦衣玉食過這一生了,平日里總有無數(shù)傭人保姆簇擁于身旁,何時見過他親自下廚,為了什么人洗手作羹湯? 他的弟弟,真的是成長的出乎他的意料了。 唐元收到信息來敲門時,秦陸已經(jīng)進浴室洗澡了。知道楚辭有不喜歡旁人進他房間的習(xí)慣,唐元干脆便堵在了門前,眼巴巴地看著楚辭端著保溫壺出來。那湯的香氣他隔著老遠都聞見了,急的直搓手,催促著楚辭快點給他:“這大晚上的,就是想喝點熱乎的。” 可本來該交給他的那人猶豫了下,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唐元深感莫名其妙:“小辭?” 面前的人抿了抿嘴唇,忽然干笑道:“那個,圓圓啊,我明天燉湯給你喝吧。” 唐元:“???” 他不禁有些發(fā)愣,下意識伸手指了指那保溫壺:“這不是還剩了許多么......” “我要喝?!背o說的義正言辭。 “可你飯量小啊,平時吃飯都吃不多,”唐元更加茫然了,“這你也喝不完,倒了也是浪費,不如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