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第55章 認(rèn)親 他再次做了夢。 夢中的他渾渾噩噩之中似乎又回到了秦家大宅, 仍舊是幼年時不知世事的年紀(jì)。他孤零零地赤足站在門外,猶豫了下,終于悄悄地拉開了一道窄窄的門縫,怯生生向里看。 里面擺著一張精美的嬰兒床, 層層疊疊的紗幔從床上垂下來, 一直鋪到地上。胖保姆懷里抱著那個眼睛如墨一般漆黑的孩子, 在房間中來來回回地轉(zhuǎn)著圈,一面轉(zhuǎn),一面低聲地哼著歌哄他睡覺。 秦海業(yè)夫婦都在房中,與一身白大褂的人商量著什么。 ......真好。 楚辭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里面這個世界, 動了動手指,終于還是將門慢慢地合上了。 不能讓她們看到, 她們會發(fā)脾氣的。 他悄無聲息轉(zhuǎn)過身,卻猛地撞到了另一個人身上,立刻被嚇了一大跳:“楚......楚姨......” 被叫做楚姨的女人身形瘦削而修長,緊緊地抿著唇時, 甚至透露出幾分令人膽寒的嚴(yán)肅來。她望著眼前低著頭的孩子,厲聲問:“你在做什么?” 小孩的手背到了身后,身體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他咬了咬牙,終于慢慢從身后伸出了自己的雙手, 掌心向上。 “想......看弟弟?!?/br> 他知道,這個回答是一定要受罰的。 果然,細(xì)長的教棍下一秒便毫不留情地抽打在了他的掌心上, 一下又一下,將白皙幼嫩的掌心上都抽出了一道道迅速腫起來的紅痕。他倒吸了一口冷氣,強行咬著嘴唇,忍著沒有出聲。 每抽一下,緊跟著的就是揚高了聲調(diào)的教訓(xùn)。 “不要靠近少爺?shù)姆块g,沒有和你說過嗎?” “怎么永遠(yuǎn)都不記打!” “永遠(yuǎn)也別讓我再從你嘴里聽見弟弟這個詞!” 十下抽打過后,她才收回了教鞭,自上而下看著因為疼痛而皺起臉的孩子,眼神柔化了些,微微地嘆息了一聲。 她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條素色條紋的手絹,整個覆到了孩子的手上,遮擋住了那些受傷的痕跡。 “若是再讓人看見,就不止是這么多下了?!?/br> 小孩怔怔地捧著手上的手絹,一聲也不吭。 這個家里,楚姨是唯一一個不會將“雜種”兩字掛在嘴上說他的人了。 “世界上除了親生父母,誰也沒有資格對你好,”楚姨猶豫了下,終于還是將手放到孩子頭上,輕輕揉了揉,“你也別怨誰,就怨你的命不好吧?!?/br> “他們說到底不是你的親生父母,怎么會為了你cao心?” “只有親生父母——” 親生父母。 這是蒼茫大海上唯一的一根浮木。 他沉沉地嘆息了聲,這才發(fā)覺,方才不過是又一個回到童年的夢。窗簾拉的嚴(yán)嚴(yán)實實,房中十分昏暗,楚辭也辨不出來天色,拿起桌上的手機一看,才知道如今是凌晨三點。 他卻再也睡不著了。 手機上昨天晚上收到的短信仍然打開著,來自秦陸。 【不管怎么說,我都是一定要陪著哥一同去的,明天上午九點,哥在酒店下面等我吧。 不要擔(dān)心,有我在呢?!?/br> 短信的最下方,是一個大大的笑臉符號。 楚辭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半日,終于還是坐了起來。他站到衣柜前,將自己帶來的幾件衣服通通都拿了出來,鋪了滿滿一床。直到看到這些之后,他才有些后悔自己沒有在前兩天請假出去買一套新的。如今都是些已經(jīng)穿過的,也只能硬著頭皮從里面挑幾件。 該穿什么樣的衣服?黑的還是白的?成熟的還是青春的? 楚辭抵著下巴想了半天,下意識就想打電話向秦陸求助。直到電話中的響鈴聲響了三聲,他才想起來現(xiàn)在是凌晨四點,忙忙將電話掛斷了。 可小孩的回電卻在下一秒就響了起來,聲音里也是元氣滿滿:“哥!” 滿床都是衣服,楚辭干脆坐在了地攤上,伸手揉揉眉心:“睡不著了。你呢,怎么醒著?” 秦陸輕聲笑了下,“我就知道哥一定睡不著,所以專門在等哥的電話呢?!?/br> 他比任何人都懂得楚辭對于家人究竟是一種怎樣近乎癡狂的執(zhí)念,因此也不問他為什么醒的這么早,只貼心地囑咐他待會兒不要忘記吃早餐。楚辭將衣服的問題說給小孩聽,秦陸在那頭想了半天,隨即嚴(yán)肅道:“哥真想知道什么時候最好看?” “嗯。”楚辭把手機握得緊了點。 秦陸正兒八經(jīng)道:“在我眼里,不穿最好看?!?/br> “......說正事!” “好好好,”秦陸只得將這個完全出于真心的答案收回來,委委屈屈地嘟囔,“哥把視頻打開,我來選——” 兩人商量的最終結(jié)果是最保險的白色休閑襯衣和淺色牛仔褲,衣擺松松扎進(jìn)腰里,整個人看起來干凈而青春。在掛斷電話之后,楚辭將衣服仔仔細(xì)細(xì)熨燙了一遍,這才把一整套換上,他站在鏡子前猶豫了半天,到底是又扭過頭來,在頭上扣了一頂棒球帽。 這四個小時,似乎每一分每一秒都被人為地?zé)o限延長了無數(shù)倍。楚辭在房間里轉(zhuǎn)了許多圈,好不容易等到八點,終于按捺不住下了樓,進(jìn)了一家剛剛開門的商場。他在商場里走了一遍,明明想要買些什么當(dāng)作第一次見面的禮物,可看來看去,卻又覺得什么也不合適。 秦陸在門口按車?yán)葧r,楚辭渾身上下的每個毛孔都透出焦躁來,往副駕駛座上坐了后將頭扭向他:“怎么辦,我不知道該買些什么?” “我準(zhǔn)備了一點,”秦陸安撫道,“給伯父準(zhǔn)備了上好的大紅袍,還有伯母的真絲圍巾。為了防止有其他我們不知道的家人在,我還買了玩具和煙酒,應(yīng)該足夠了。” 楚辭心里的焦慮感稍稍減輕了些,可仍舊不安:“若是他們不喜歡......” 他在座位上拽著安全帶緊張地碎碎念的模樣讓秦陸眼神都化成了水,隨即二話不說攬過他的頭來,給了他一個大么么。 楚辭推開他,簡直是暴躁的:“我涂了保濕唇膏!” 這孩子怎么一言不合就開啃! “嘗出來了,”秦陸舔舔自己的嘴角,回味了下又煞有介事地點點頭,“芒果味的?!?/br> “......”楚辭不想說話了。 連不提醒從來不上嘴的唇膏都涂了,秦陸對眼前這人到底是多看重這件事又有了更清醒的認(rèn)識。他看著楚辭患得患失的模樣,禁不住心里都泛起了疼,又伸出手去,像是給小貓順毛一樣順了順?biāo)念^發(fā)。 “別擔(dān)心,”他輕聲道,“哥這么好,他們都會很喜歡你的?!?/br> 楚辭緊緊地握著安全帶,半天才道:“真的?” 秦陸眼里含了笑意,又抱著他的頭給了他一個帶著芒果清甜的大啾啾。親完之后,額頭抵著額頭時,秦陸才輕柔地回答他:“嗯,真的,看我就知道了。” 誰會不喜歡你呢? 你配得到這世界上,全部的幸福啊。 警察局里的那一對夫婦已經(jīng)等了很久了。在楚辭一踏進(jìn)門時,他們便猛地站起身來,看見青年走進(jìn)來,中年美婦的眼里已經(jīng)泛起了充盈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源源不斷地掉落下來:“寶寶......我的寶寶......” 她一下子撲了過來,將楚辭牢牢地抱進(jìn)了懷里,嚎啕大哭。 “我的孩子啊啊??!mama對不起你啊......對不起你啊......” 楚辭僵硬了半日,才慢慢地去回抱她。觸手的身體溫暖而芬芳,帶著母親獨有的那種令人心安的氣味,可在楚辭聞來,卻是令人覺得無比陌生的。他感受著有液體浸濕了自己肩頭的衣裳,甚至生出了些無措來。 一旁的中年男人也老淚縱橫,哭了半日。秦陸緊緊跟在楚辭身后,冷眼打量著這一對夫婦。兩人的穿著打扮都不俗,可見生活條件一直不錯,尤其是那婦人,眉眼和楚辭有兩三分相似,也有一雙清透而微微上翹的桃花眼。只是眼睛顏色是比楚辭的瞳孔深上兩三度的深棕色,因為保養(yǎng)極好,皮膚仍然白皙無暇,褐色的長卷發(fā)自耳邊垂下來,看起來也不過三十五六歲的年紀(jì)。 直到哭完了,夫婦兩人才把楚辭松開,坐下來細(xì)細(xì)地聊了聊。在他們口中,楚辭是在幾個月時就被他們的仇家買通了傭人抱走了,之后便再無蹤跡。沒有顯眼的胎記,也沒有什么特征,他們因此整整找了這么多年也未找到一點線索,甚至以為自己的孩子已經(jīng)逝去了。 男人名叫白修德,如今經(jīng)營著一家不大不小的辦公用品公司,也勉強算是踏入了上層階級。他緊緊地握著楚辭的一只手,許諾道:“爸爸這么多年欠你的,一定都會在后面給你補回來!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和爸爸說,哪怕是要飛機,爸爸也給你買!“ 他說的豪氣萬分,中年美婦卻忍不住對他翻了個白眼,嗔道:“你這都是在胡說八道些什么?” 她周身的氣質(zhì)知性而優(yōu)雅,將卷發(fā)松松撩至另一邊肩膀,就露出一截天鵝一般纖長白皙的脖頸來,拉著楚辭的手打量了又打量,隨即眼里不聲不響地含了淚花,哭道:“長的像我......” 這一句話后,忍不住又抱著哭了一場。 白修德好聲好氣地哄著妻子,又拿了紙巾給她擦眼淚,一面擦一面勸:“這不是已經(jīng)找回來了嗎?大喜的日子,就別再哭了,你別再把孩子嚇到了!” 楚辭從頭到尾一句話也不曾說,直到這時,才抽了一張紙巾,幫著白夫人擦了擦淚痕。他在兩人滿是期待的目光里猶豫了許久,才輕聲道:“您......不要哭了?!?/br> 沒有稱呼。 白夫人面上顯而易見地流露出幾分失望來,卻又瞬間掩藏住了,含著淚去摸他的頭:“好,mama不哭了,?。俊?/br> 楚辭下意識地頭一偏想要躲過,可卻又強行抑制住了自己的沖動,乖乖地任由他們撫摸。 這樣的溫度與氣味,真的是兩世以來,第一次感受到。 白修德和夫人還有一個女兒,叫白安君,如今十六歲,因為正在上學(xué)便沒有帶來。 “以后總會有機會見的,”他握著楚辭的手道,“等這周六,你到家里來,君君也一直想見你呢。你不知道,她做夢都想要有一個哥哥。” 他似乎覺察出自己這話的錯誤了,又訕訕地笑了笑:“君君是我們后來生的,所以對于兄長丟失的這件事不怎么清楚,還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獨生女——” “沒關(guān)系,”楚辭垂著眼睛打斷了他,隨即抬起頭來,沖著他們笑了笑。 “若是一時半會兒不能接受也沒關(guān)系的,畢竟,我并沒有與她一直生活在一起,突然多出一個陌生人來,她覺得不方便也是情有可原的?!?/br> “這個......”白修德苦笑著搖搖頭,“只怕等見到了她,你就會覺得不方便了?!?/br> 四人在一起吃了頓飯,約好了周六在家中見,楚辭便仍然跟著秦陸回去。他一上車便忍不住懊悔地捶了捶自己的頭,隨即把臉埋在手掌里,幾乎要哭出聲來。 秦陸被他嚇了一跳,忙將手從手剎上移開,轉(zhuǎn)為將他抱在懷里,拍著他的背哄道:“哥,怎么了?” “我喊不出口,”懷里人眼角紅了一片,哽咽道,“我喊不出口,怎么辦?小陸?他們——他們要是因為這個不開心或是不喜歡我——” 他慌張的整個人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沒辦法想象因為自己的緣故而讓初次謀面的父母對自己留下一個不好的印象。這明明是他盼望了整整兩世來盼來的一天,可卻因為這樣的失誤而毀掉了! 秦陸的心一下子都揪了起來,這是他一直小心翼翼守護(hù)著的人,他連一點傷害也不忍心讓這人受,什么時候見過這人有這樣近乎卑微的姿態(tài)? 唯有家人這個話題,是他除卻堅硬的外殼外唯一露出來的軟肋啊。就像是刺猬最容易受到傷害的腹部,碰到之時,即可以一擊致命。 秦陸不由得將人抱得更緊了點,心疼地一點點去吻懷里人的淚痕,像是哄幼童一樣拍著背低低地安慰。 “怎么會呢?哥是最好的,他們都很喜歡你,誰也不會因為這樣的原因而生氣的?!?/br> 他哄了半日,懷里人仍然有些輕微的顫抖,秦陸不得不拿出殺手锏來轉(zhuǎn)移注意力:“哥——其實我昨晚,一直都沒睡?!?/br> 下一秒,楚辭就蹭的一下將腦袋從他懷里抽了出來,還帶著nongnong的鼻音質(zhì)問:“你居然又不睡覺!” 秦陸:“......” “你怎么能不睡覺!”楚辭也顧不得什么傷心了,一瞬間被這熊孩子氣得不行,蹭蹭冒出了幾分火氣來,“知道這樣多傷身體嗎?休息不好的話身體怎么能好?你真是......下車!” 他氣哼哼拉開車門,自己走到駕駛座上,又將小孩塞進(jìn)了副駕駛座,不容置疑地從后座上拿來一個眼罩,強行給他戴到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