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趙瑕打開一份仔細閱讀,不得不承認這名士子的確是學識高明,策論更是鞭辟入里,足見他并非只是一個紙上談兵的酸秀才,也難怪會被放在第一個,的確堪得狀元之才。 往后幾份雖然也很優(yōu)秀,但比起第一份來說還是略有差距的,多少都有些瑕疵。趙瑕心中已經(jīng)有了答案,順手就翻開了最后一份。 時間有些久,主考官禮部尚書殷奉有些疑惑地抬起頭:“陛下……” 趙瑕放下手中卷子,微笑道:“這人的策論和經(jīng)義中規(guī)中矩的,可做的那首詞倒是風流別致。” 趙瑕也沒有細說,而是挑出最先看得那份卷子道:“這十人中,那個名叫于從安的士子不僅滿腹經(jīng)綸,更重要的是在看問題的時候,切中要害,分析亦是鞭辟入里,朕認為此人堪為狀元?!?/br> 眾臣都連連點頭,這與他們的看法沒有差別。 其后又宣布了榜眼的人選,只是在選探花的時候,趙瑕明顯猶豫了一下:“這探花,朕心中有兩個人選,一是那范陽府的張士忠,一是那寶慶府的顧云璧。眾卿以為如何?” 殷奉與其他幾名考官都對視了一眼,因為剛剛才評卷結(jié)束,所以他們對這幾名士子的卷子還都是有印象的。顧云璧正是最后那一名,其實他的各方面都是比較不錯的,尤其那一筆字讓人看得心曠神怡,這才進入了前十,倒是沒想到這人還有這般造化,一首詞竟然讓陛下看中了,直接從第十跳到了第三。 殷奉首先道:“論文采,那張士忠還是要略強于顧云璧的,只是詩詞上,顧云璧又要略勝于張士忠,但科舉選士本就以學問優(yōu)先,故臣認為張士忠可為探花,顧云璧為傳臚?!币蠓钸@也算是兩邊討好了,雖然他自己是真的不覺得顧云璧那首詞做得好,但有什么辦法呢?陛下認為他做得好,自己總不可能去打陛下的臉??!只能默認他作詞好了。 誰知趙瑕沉思了一會,突然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這張士忠的年紀應該比較大了,反倒是這顧云璧,剛過弱冠不久,朕覺得,這探花還是讓顧云璧當吧,張士忠為傳臚?!?/br> 所有臣子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他們也算是官場的老臣子了,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科舉排名居然還能跟年紀有關(guān),這、這不是玩笑嗎?但也有人持不同看法的,畢竟趙瑕登基以來行事看似天馬行空,卻十分有章法,因此他們絕不認為他會因為這樣的原因就草率定下探花之名,想來陛下這是在釋放一個信息,他想要在朝堂上提拔年輕的士子了。 要是讓趙瑕知道他這樣一個舉動讓這些臣子們想這么多,他可真是要哭笑不得了,他只是在看到這兩人的名字和身份信息時,忽然想到了以前沈眠說的。 “探花當然要年輕英俊的士子啦,這樣才配得上這么一個風流的稱號嘛!不然一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簪一朵芍藥在耳邊,簡直就是辣眼睛啊!” 其實張士忠也才四十幾,并不算老,只是比起顧云璧風華正茂的年紀來說,那可就差遠了,況且這顧云璧的詞做的這般風流,人應該也長得不差吧。趙瑕心想,大概阿眠要是知道了,也會覺得顧云璧當探花要更好一些吧。 既然名次已定,接下來的自然就是一甲頭三名前來拜見皇帝,然后才是“瓊林赴宴,簪花游街”。 小太監(jiān)已經(jīng)去偏殿叫人了??脊賯円惨挖w瑕一同回到大殿,只是眾人的心情都有些復雜,且不論他們心里究竟想什么,至少有一點是相同的。 ——這個顧云璧運氣真好?。?/br> 第十一章 所有士子都在偏殿中坐立不安地等待著最后的結(jié)果,也有一兩人湊在一起竊竊私語。顧云璧一個人靠坐在一邊,比起其他關(guān)心結(jié)果的士子來說,他可就看著超脫多了。 于從安作為這屆士子中名氣最大的一人,自然是被團團圍在了中央,他卻有些煩不勝煩,看到顧云璧一人坐在一邊,便告罪走了過去:“在下嘉興府于從安,不知閣下尊姓?” 顧云璧有些意想不到,但還是拱手道:“在下寶慶府顧云璧,于兄,幸會?!?/br> 兩人便坐在一起聊天,于從安好奇道:“在下見顧兄安適自在,想來對這次考試的把握還是很大的?!?/br> 顧云璧苦笑著搖搖頭:“于兄說笑了,只是在下想明白了,人生在世所有事情不外乎那么幾個字——無愧于心,既然如此,結(jié)果如何又何必計較。再說,在下雖然認為自己于一甲無緣,但也不至于跌出二甲之列,故而才能坦然地坐在這里?!?/br> 于從安連連點頭,覺得他說話極為有趣,兩人這般聊了一陣,倒好像是積年好友一般了。 就在此時,一名太監(jiān)走進來,現(xiàn)場頓時一靜。 太監(jiān)說道:“陛下宣嘉興府于從安,暨南府韓隱,寶慶府顧云璧三人覲見。” 于從安和顧云璧都站了起來,顧云璧一臉茫然,他自然知道現(xiàn)在宣覲見的是一甲頭三名,可是他知道自己的水平,也早就做好了在二甲中游的準備,然而如今這樣大一個餡餅砸到了頭上,他整個人都有些發(fā)蒙。 在其他士子羨慕的目光中,三人隨著太監(jiān)走出去,在外頭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才走進正殿。 正殿中除了坐著的承平帝趙瑕,還有這一次科舉的考官及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 趙瑕自然是問了他們一些問題,這些三人都有準備,即便是一直有點懵懂的顧云璧,在回答的時候也沒有出錯。 待到三人離開之后,才覺得背上冷汗一陣一陣的,尤其是顧云璧,他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只是個探花而已,卻收到了比狀元和榜眼更多的注視,好在他撐住了,才沒有在離開的時候變得同手同腳。 而隨著幾人帶領(lǐng)所有的士子再次拜過皇帝,這才在禮部和兵部的帶領(lǐng)下,騎上馬匹巡城一周再去瓊林苑參加宴會。 而這時候,所有人的名次已經(jīng)被張貼在了皇榜之上,也傳遍了整個燕京城。 煢娘聽到桃蕊告訴她的消息,整個人都睜大了眼睛:“真的!” “真的真的!小姐我們出去看看吧!” 煢娘立刻跳起來:“走?!?/br> 府中早就得了郭姨娘的指示,不敢為難大姑娘,更是知道大姑娘的舅舅剛剛得中探花,據(jù)說深受陛下喜愛,說不得以后自家老爺還得看人家臉色,自是怎么方便怎么來。 煢娘帶著桃蕊來到了主街上,此時兩邊已經(jīng)是擠滿了人,中間是兵部帶人開道,隨后才是士子們打馬游街。 這大概是所有讀書人一生之中最渴盼的日子。煢娘遠遠地就看到了自家舅舅,大概也沒有人想到探花郎竟然這么年輕俊美,扔向他的花朵和手帕是最多的。煢娘雖然隔得遠,卻也看到舅舅臉上那窘迫的神情。 “小姐,舅老爺可真厲害??!” 煢娘聽到桃蕊的感慨,忍笑著點點頭。只是,當隊伍越來越近,煢娘看到舅舅臉上掩不住的開心,想起顧家人對自己的愛護,還是升出了一股與有榮焉的感覺。目送著這些士子漸漸走遠,煢娘拍了拍桃蕊的手臂:“行了,我們也趕緊回去吧!” 桃蕊卻還有些意猶未盡:“再看一會吧,姑娘?!?/br> 煢娘無奈道:“說的平日里我都把你關(guān)在屋子里似得,你天天往外頭跑,熱鬧還沒有看夠啊?” “那哪一樣!”桃蕊撅起嘴,但還是乖乖地跟著煢娘往家里走去,一邊走還一邊說,“剛剛也不知道舅老爺看到您沒有……” 其實主街離賀府還是有些距離的,出來的時候為了趕時間,兩人特意叫了一輛馬車,只是回去的時候,路上卻都是空蕩蕩的,只能走著回去了。然而在回去的路上,她們卻碰見了傅靈均。 傅靈均一身男裝,正是從城外回來,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見到煢娘,有些疑惑道:“賀姑娘?” “傅都尉。” 傅靈均下了馬:“賀姑娘要去哪里,不如在下送你一程吧?!?/br> 煢娘搖搖頭:“只是回家罷了,不勞煩傅都尉?!?/br> 傅靈均卻直接就將韁繩丟給了自己的護衛(wèi):“那也無妨,我便送你回家好了,免得你們兩個女孩子不安全?!?/br> 煢娘心里只覺得好笑,傅靈均的性子隨了她父親,從小便如同男兒一般教養(yǎng)長大,當天下所有的女孩子都和她那嬌弱的娘親一樣,所以格外地照顧保護,再加上她又喜歡看漂亮的小姑娘,早年還一直有傳言她愛的是女子。不過煢娘卻知道并不是,好在傅靈均并不為這樣的謠言所侵擾,活得自由自在。 知道傅靈均并無其他意思,煢娘也就不矯情拒絕,痛快答應了。 走在路上,傅靈均才問:“賀姑娘也來看狀元郎?” 煢娘笑道:“我是來看探花的。” 傅靈均從城門處回來,也是見過游街的隊伍,想了想才道:“那探花郎的確是俊美非常,似乎年紀也并不大,難怪……” “傅都尉您誤會了,那是我的舅舅?!?/br> 傅靈均順溜地轉(zhuǎn)過口:“難怪……你們二人如此相像,想來賀姑娘的母親也是個難得的美人?!?/br> 煢娘笑瞇瞇地看著她,并沒有去拆穿。 兩人就這么一路聊到了賀府門口,賀府管家看到一個男人送自家大姑娘回來,頓時驚疑不定。 煢娘怕他們亂說話,便道:“這位是淮海衛(wèi)都尉傅大人,在路上碰到順道送我回來,你去和郭姨娘說一聲,我要請傅大人喝一杯茶?!?/br> 傅靈均卻擺擺手:“將人送到就夠了,我還有事先走了?!?/br> 煢娘知道她性子,也不多勸,福身一禮:“多謝傅都尉。” 傅靈均看著她的頭頂,想起這一路上兩人相談甚歡,忽然問道:“賀姑娘,你認識沈眠嗎?” 煢娘原本正要站起來,聽見她的話,身子微微一僵,抬起頭卻坦然道:“不認識,此人是傅都尉的故人嗎?” 傅靈均的眼睛一直盯著她,嘴上卻道:“是,她是我一生之中最好的朋友?!?/br> 煢娘心神巨震,然而嘴角卻慢慢地彎起來:“有傅都尉這樣的朋友,是她的榮幸?!?/br> “不,應該說,有她這樣的朋友,是我的榮幸?!备奠`均慢慢地說完這句話,才退后半步,拱手一揖,“在下告辭,賀姑娘保重?!?/br> 看著傅靈均慢慢走遠的身影,煢娘原本緊緊握著的手慢慢松開,垂下眸子:“我們也回去吧?!?/br> 桃蕊扶著煢娘,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她,又看了一眼已經(jīng)走遠的傅靈均:“姑娘,您和傅都尉這是在打什么啞謎呢?” 煢娘輕笑道:“沒什么?!?/br> 她不知道傅靈均有沒有認出她來,可是她知道,即便沒有認出來,但她們在這輩子仍舊會成為好朋友,她會看著傅靈均實現(xiàn)她的諾言,以女兒之身開創(chuàng)不世之功,名留青史。 傅靈均回到府上,一個人在椅子上坐了許久,才問自己的女衛(wèi):“你說,這世上會不會有人死而復生?” 女衛(wèi)一頭霧水:“???” “算了,問你也是白問。”傅靈均長嘆一口氣,“哎,十三打探消息回來沒有?” 說曹cao曹cao到,傅靈均剛感慨完,就看到十三走了進來。 “有消息了?” 十三點點頭,遞過來一沓資料,煢娘畢竟是后宅女子,有關(guān)于她的信息并不多,更多的反而是賀閔和煢娘的母家顧家。但是從這份資料上看,煢娘的身份沒有任何可疑,就和每個燕京城的官家小姐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她攤上了一個刻薄的繼母,所以日子過得并不算好。 傅靈均想起她見到的賀煢娘,怎么都不像是一個被父親忽視,被繼母虐待長大的姑娘,也不像是這份信息中所寫的生性膽小懦弱。 傅靈均怎么都想不通,只得問十三:“你覺得這位賀家大姑娘是個怎樣的人?” 十三想了想,才道:“大膽果斷,行事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和一般女子不一樣?!?/br> “若她真是這樣的性格,這么多年她卻一直在所有人面前掩飾自己的真實本性,那這個姑娘就太可怕了些。若不是……” 傅靈均面色復雜,她直覺煢娘并沒有什么壞心思,可是擺在眼前的一切實在是太詭異了,她只能強迫自己往最壞的地方去想。 十三問:“大人,屬下還要去跟著這位姑娘嗎?” 傅靈均沉吟良久,才道:“去,做的隱蔽些。” “是?!?/br> “還有……”傅靈均慢慢地坐直了身子,“好好保護她!” 第十二章 煢娘帶著桃蕊搬進了瀟湘閣,不僅如此,郭姨娘還給她撥了一個小丫頭和一個婆子來做一些雜事。 煢娘的東西非常少,不到兩個箱子就搬完了。桃蕊手腳麻利,不等煢娘幫忙就已經(jīng)把東西歸置整齊了。煢娘便直接在院子里見了過來的新人,那個小丫頭是剛剛買回來的,規(guī)矩都還不大會,怯生生的,倒是名字就叫做桃枝,剛好和桃蕊配成了一對。那婆子原是做著灑掃的,姓孫,看起來就要活泛多了,知道這位大姑娘今非昔比,這才爭取到了她院子里的活計。 煢娘笑著道:“咱們院子里人不多,各自做好各自的事情便是,我也不會過于拘束你們,只是我也有我的規(guī)矩,若是你們違反了,我自然是要稟明父親和母親直接將人發(fā)賣。” 桃枝和孫婆子身上都是一緊,大概是沒想到煢娘居然是這樣個性子。 “我這規(guī)矩也簡單,我這人平生最恨背叛,我可以容忍你們做事差一點,但唯有這心,一旦是壞了,我自然容不得,若是誰有僥幸心理想要試試,最好祈禱一輩子不要被我發(fā)現(xiàn),否則……我定叫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最后這一句殺氣騰騰,直接讓桃枝和孫婆子都是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