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那是自然?!蹦厩逵值?,“張道長擅招魂,到時恐怕還需要您二位精誠合作?!?/br> “貧道早就聽說天一道擅相面招魂,如今能夠一見,也是萬分榮幸?!?/br> 張玄鶴一直繃緊了神經(jīng),聽他這么說,扯了扯嘴角:“天一道所擅都是順應天命,算不得什么,倒是韓道友這起死回生的逆天之法,才是聞所未聞,貧道正想見識一二呢。” 韓朔微微一笑,伸手朝里比了比:“那就請吧?!?/br> 第三十章 房間里的窗戶都是關著的,顯得十分昏暗,而且越往里花香味就越濃,張玄鶴忍不住打了幾個噴嚏,正準備提一點意見,卻見韓朔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壓低了聲音道:“如今這病人神魂尚且不穩(wěn),兩位動靜請輕一些,免得驚擾。” 木清頷首表示知道,張玄鶴也只能用手捂住了鼻子,跟著韓朔朝里間走去。 在房間最里面放著一張床,上面躺著一個身體瘦弱的漢子,臉上泛著一股鐵青的死氣,身體一動不動,若非胸膛還有起伏,只怕會讓人誤以為是個死人。 木清和張玄鶴都看了一遍,兩人心中都是震驚。尤其是木清,他是親眼看到這人斷氣的,如今卻又被韓朔救活,他對于韓朔的本事早就十分確信了,此次讓張玄鶴過來一是要帶他見見韓朔,二是為了讓韓朔壓一壓張玄鶴的氣焰,讓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之后乖乖地去招魂。 因為韓朔說過此人現(xiàn)在身體仍然虛弱,一天清醒的時間只有半個時辰左右,還需要他不斷作法固定神魂,所以即便沒有看到這人清醒,木清和張玄鶴也沒有多說什么。 走出了房間,張玄鶴立刻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來,然后才忍不住問韓朔:“韓道長,這里頭為何要擺這么多香味濃烈的花?” 韓朔似乎早有所料,不慌不忙道:“自然是為了迷惑鬼神,天一道招魂所燃艾草不也是同一道理嗎?” 這話聽著沒什么問題,但張玄鶴總覺得哪里怪怪的,有心想要找韓朔的毛病,對方卻已然擺出送客的模樣:“貧道一會還要準備法事,恐怕無法多陪,二位請自便吧!” 木清看了一眼張玄鶴:“張道長,咱家這便送您先回去吧?” 張玄鶴一臉憋屈,卻又別無他法,只能跟著木清一同走出了莊子,上了馬車。 到了馬車上,他還是忍不住問道:“木總管難道就沒有懷疑過嗎?若這世上真的能夠起死回生,那又為何會有那么多人要追求長生之術呢?” 木清靠在車壁上,卻只是淡淡一笑:“咱家知道張道長的疑惑,不過咱家并不在乎過程,只在乎結果,那韓道長若是能夠起死回生便罷,若是不能……自然有他該去的去處?!彼闷鹧燮た戳艘谎蹚埿Q,“張道長,您也是如此。” 張玄鶴心中一凜,他早就意識到對方是皇家的人,行事自然就沒什么公平可說,但如此霸道,他還是忍不住反駁:“就算不說那起死回生,單說招魂,若是沈姑娘已經(jīng)投胎了呢?又或者這六年時間她已經(jīng)不堪忍受魂飛魄喪了呢……” “住口?。 蹦厩迳焓侄笞埿Q的咽喉,一張清秀的臉上布滿殺意,“不準你詛咒姑姑,若是你們真的找不回姑姑,那你們就下去給她陪葬吧!” 張玄鶴于武藝一道并不精通,被木清制住幾乎沒有絲毫還手之力,哪怕他早就知道這小太監(jiān)不簡單,但還是低估了對方。 好在木清并沒有打算要他的性命,見到張玄鶴呼吸不過來,便一把扔開了他的衣領,冷聲道:“張道長說話還是要小心些,只是若再言語冒犯,咱家可不會手下留情?!?/br> 張玄鶴捂著喉嚨咳嗽個不停,哪里還敢再說什么,只得憋屈地忍了下來。 而在莊子里,自從他們兩人離開后,原本仙風道骨的韓道長就跟火燒了眉毛一樣,趕緊回到了屋子,推了推那床上躺著的人。 那人猛地睜開眼睛,內(nèi)里精光閃閃,哪有半分垂死之相。 韓朔一屁股就坐在了他的旁邊,著急道:“你知不知道今天來的人是誰?那是天一道的張玄鶴,天一道擅長相面招魂,這個張玄鶴更是其中佼佼者,他一定會拆穿我們的?。 ?/br> 那人根本就沒理會韓朔,只是慢慢地坐起來,身體關節(jié)慢慢活動,只是一眨眼就從一個瘦高的漢子變作了矮小的少年,甚至連面部都發(fā)生了變化,原本一張平凡無奇的面容倒顯出了幾分清秀。 韓朔見他竟然恢復了原狀,更是嚇得不行:“你怎么變回來了?不行,被人發(fā)現(xiàn)怎么辦,快變回去??!” 那少年冷哼一聲:“你不是說我們已經(jīng)被張玄鶴發(fā)現(xiàn)了嗎?那被人發(fā)現(xiàn)又有什么關系?” 韓朔老臉一紅,嚅囁道:“還沒……沒被發(fā)現(xiàn),但是,對方是張玄鶴??!是天一道正統(tǒng)傳人,我這等走江湖的騙子,哪里敢和他們名門正派別苗頭??!” “你膽小就直說,裝什么裝?”少年白了他一眼,“這事我們又不是第一次干了,以往不也有那些要拆穿我們的和尚道士嗎?哪個成功過了?怕什么!” 韓朔見他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心中氣苦,有心想解釋卻又不知道從哪里解釋起。 他早年拜入道門,雖然長著一張清風正氣的臉,卻偏偏沒有一點天賦,又犯了點錯就被逐出了師門,靠著道門的一些手段坑蒙拐騙,日子倒也過得去,后來救了這名叫赤山的少年,他差點被雜耍班子的班主給打死,韓朔見他一身縮骨功的本事,便想拉他入伙。平日里赤山就裝成是韓朔身邊的小道童,待到合適的時機,就變換身形,再吞下一顆假死丹,韓朔再出場,兩人依靠這個可是騙了不少人。只是沒想到卻被人直接帶到燕京,直言讓他們將一個已經(jīng)死了多年的人起死回生。 韓朔見對方像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有心想要訛一筆,完了往山林子一躲,對方便是有千般手段也奈他們不何,便和赤山合作演出了這場戲。然而當他知道對方的身份時,差點嚇尿,他只是想訛大戶,哪想得到直接訛到了皇帝頭上,更別說,如今李鬼遇上李逵,簡直是我命休矣。 赤山卻壓根沒有他那么多心思,一把從床底下掏出一個饅頭和一只雞腿,一邊啃一邊說道:“怕什么?大不了拿了錢就跑!”他看了一眼桌上擺著的金銀錠子,眼中流露出貪婪,“這皇家出手就是闊綽,這里怕是有百兩不止吧?” 韓朔見他死到臨頭還不忘貪財,氣得臉都青了:“跑!你是沒看到這里守衛(wèi)有多森嚴!”但他轉(zhuǎn)念一想到赤山那縮骨功的本事,頓時面色一變,“你該不會想獨吞了錢一個人跑吧!” 赤山吃完最后一口饅頭,把雞骨頭都嚼碎了吞下去,才打了個嗝:“放心吧,我就是跑也只會帶我自己那一半銀子的?!?/br> “你??!” 第三十一章 煢娘自從去了黃家那一次就和黃妙娘結為了好友。黃妙娘人如其名,說話妙語連珠,為人處世也很有意思,她很喜歡煢娘為人大氣不扭捏,一番交談過后,兩人三觀相合,很多事情也能夠聊到一起去,一見如故后,黃妙娘便時時找機會來找她玩,或是請她去黃府,倒也讓煢娘這養(yǎng)老般的生活增添了不少樂趣。 黃妙娘在得知煢娘是留仙閣背后的主人后,更是對好友的本事佩服的五體投地,不過她知道分寸,把這件事瞞得嚴嚴實實,連自家爹娘都不曾說過。 杜氏對于煢娘與妙娘交好一事樂見其成,平日里妙娘過來玩,她做足禮數(shù)卻又從來不擺長輩的譜子,只是讓她們小姐妹一同在院子里玩。 黃妙娘來的時候,煢娘正在皺著眉頭思考新一季的服裝畫稿。 如今留仙閣的生意逐漸穩(wěn)定下來,但外頭仿照的鋪子也增多了,甚至因為后頭有靠山,料子更好,也更便宜,好在留仙閣是第一個做這個的,再加上煢娘的設計,這才將這個牌子在燕京給立住了。 妙娘一見便道:“我說怎么最近叫你出來玩你都不肯,原來是有事在忙著?!?/br> 煢娘一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救星:“妙娘jiejie,你快來幫幫我,這里我怎么都畫不好。”煢娘的畫技算不上好,無非也是在現(xiàn)代的時候上了兩年特長班,早就還給了老師,若說在那些繡娘面前尚且能蒙騙一下,到了妙娘這等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面前,自然就拿不出手了。不過煢娘向來不在意這些,有時候還請妙娘來幫忙。 妙娘嘆了口氣,故意道:“我今日出門大約是沒看黃歷的,一來就給你做苦力!” “好啦,一會我給你做好吃的還不行嗎?”煢娘笑嘻嘻地將妙娘推到了桌子前,“你快幫我看看,這里要畫點什么?” 妙娘指點了一通,煢娘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真是謝謝你啦!” 煢娘將那一點細節(jié)畫好,用鎮(zhèn)紙將畫紙壓住,這才和妙娘一起走到院子里,坐到了自制的秋千上,一旁的小幾上擺著幾個晶瑩剔透的糕點,模樣十分好看。 妙娘吃了兩個,面色卻突然黯淡下來。 煢娘不解道:“你今天怎么了?心情不好嗎?” 妙娘被她這么一說,手里拿著的半塊糕點也吃不下了,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婢女,對方立刻知機地退到了院子外頭,順便把桃蕊也給帶了出去。院子里只有她們二人,妙娘這才道:“我的確是有煩心事?!?/br> “jiejie請說。” 妙娘嘆了口氣,似乎有些難以啟齒,許久才道:“當今陛下登基六年,卻一直后宮空虛,你知道的吧?” 煢娘沒想到事情居然和趙瑕有關,愣了一下之后連忙點頭。 妙娘沒有注意到她那一瞬間的不自然,接著道:“這朝中讓陛下立后之聲一直不絕,只是陛下從來不曾動搖,再加上早年戰(zhàn)事和剿逆之事絆著,這才歇了兩年,如今海晏河清,只怕又會有人重提舊事……” “那……這和jiejie有什么關系?” 妙娘咬住嘴唇:“我聽爹爹說,幾位閣老怕陛下不允,如今也不執(zhí)著立后,只是請陛下采選秀女,先讓陛下后宮充盈,再徐徐圖之。” “難道……jiejie你?” 妙娘艱難地點點頭:“我爹把我的畫像遞了上去,如果陛下同意了,只怕我就要入宮了?!?/br> 煢娘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她心里很清楚,趙瑕做了皇帝,三宮六院就是必然的事情,只是一想到自己親手養(yǎng)大的小包子坐擁三千佳麗,其中之一還是自己的好友,她心里就怪怪的,更別提妙娘的模樣看起來就是不想入宮的。 “jiejie不想入宮?”煢娘問。 “自然是不想的?!泵钅锖苷J真地說道,“俗話說‘一入宮門深似海’,我不想被當成一只金絲雀被關在籠子里,再說,我也不想靠著男人的垂憐過活,若是在宮外,我自然可以找個情投意合的男子,便是沒有,以我的家世,當個正妻怎么也比個妾要好吧!” 煢娘沒想到在這個年代就有女人想的這么超前了,倒是妙娘說完之后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我這話是不是太驚世駭俗了?我平日里都不敢和家人說這些……只有你,我覺得你能理解我,所以……” 煢娘握住妙娘的手:“jiejie,我懂你的?!?/br> 她的想法與妙娘何其相似,否則她又何必不敢與趙瑕相認呢?那可是世界上最粗的金大腿!可是重生之后她才看明白趙瑕對她的感情,若是相認,趙瑕如何肯放她離開,可她無法想象自己和曾經(jīng)的小包子在一起,也無法想象自己被當成金絲雀被關在籠子里,她寧肯靠自己努力,也不愿去碰這塊天下掉下來的餡餅。 妙娘看到煢娘表情,便知道她是真的懂自己的,并非只是為了安慰,眼中的淚水一下子就落了下來,她連忙拿出手帕來擦掉。 “這事我祖父知道后,把爹爹罵了一頓,祖母也不認可,多少讓我心里好過一點?!泵钅镎f道,“再說了,這事未必就能夠?qū)崿F(xiàn),六年前他們就沒有擰過陛下,過了六年,就更不是陛下的對手了?!?/br> 其實兩人都知道這只是心理安慰,六年前沈眠新喪,趙瑕自然不會立后納妃,可如今都過去六年了,感情是會變淡的,誰也不知道這六年趙瑕的心意會不會改變。 閣老們也是如此想,所以兩年之前偃旗息鼓,不再提這件事,免得激起年輕帝王逆反的心理,同時也是確信時間會抹掉一切,他們以己度人,自然會覺得這件事一定會水到渠成。 煢娘捫心自問,如果趙瑕會接受選秀,她會去找他表明身份嗎?她想了想,大概還是不會吧,當年她一朝穿越,發(fā)現(xiàn)自己成為冷宮宮女后,著實害怕了很久,為了活命也是不忍心,她撫養(yǎng)趙瑕長大,這個孩子很乖,她一開始只是為了生存,后來是真的對這個孩子有了感情,她看著對方從軟萌可愛的小團子長成清秀懂事的少年,即便現(xiàn)在想起來也還是滿滿的成就感。 如今趙瑕已經(jīng)成為了英偉的帝王,煢娘這才意識到自己對他的影響太大了,若是趙瑕仍然執(zhí)著,她自然不會與他相認,若是趙瑕放棄了執(zhí)著,她也不會再去打擾他,就當沈眠已經(jīng)死了,如今的賀煢娘就這么旁觀著趙瑕成為名垂千古的帝王吧。 第三十二章 晚上,一家人坐在桌邊吃飯,因為人少,所以也就沒有分席,顧家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習慣,顧云璧偶爾會和她們說說時政之類的事情,杜氏也會提提意見,他也會認真對待,細心解答,故而煢娘也知道了不少朝廷中發(fā)生的事情。 不知怎么就說到了選秀的事情上,顧云璧道:“幾位閣老難得意見統(tǒng)一,折子已經(jīng)遞上去了,聽說那些女子的畫像也被遞了上去,不過不管怎么樣,也得先陛下同意才行?!?/br> 杜氏忍不住說道:“這些大人們也真是閑得慌,若是朝事便罷了,如今抓著陛下后院不放,也真是……” 顧云璧卻搖搖頭:“天家無小事,雖說是陛下娶親,但卻事關朝野黎民,前朝可不就是后宮出了亂子,這才牽扯了前朝……” 杜氏就不說話了,但煢娘想到趙瑕這么多年就沒有快活的時候,好不容易登基為帝,卻還是要被人限制著做這做那,心里就有一點心疼,忍不住多嘴了一句:“但陛下是個人啊,他娶妻是為了找一個與他共度終生的女子,你們又何必逼他?” 顧云璧想不到一向懂事的外甥女居然會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一時也愣住了,隨即才嚴肅了面容:“你這是說的什么話,若是陛下一直不肯娶妻生子,沒有了繼承人,朝政動亂該怎么辦?” 見煢娘不以為意,他將語氣加重,“你莫不是對陛下有了什么心思?你這種想法可萬萬不能有,你當那宮中是什么好地方嗎?咱們家不需要姑娘進宮掙前程,你只要好好的,過得開心,舅舅就放心了。” “舅舅,您在說什么呢?”煢娘哭笑不得,不知怎么被誤會成這樣了,也不知該怎么解釋。 待到晚間,煢娘去休息了,顧云璧才對杜氏道:“這一段時日你帶煢娘出門,可有遇到合適的人選?” “倒是有兩家夫人有意,只是煢娘如今還為及笄,我也想再多看看?!倍攀媳┞斆?,一聽顧云璧的話音,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得安撫道,“夫君,你是不是太敏感了,煢娘不是那等貪慕虛榮的姑娘,不過是小姑娘良善,一時有感而發(fā)罷了,你怎么……” 顧云璧搖搖頭,制止了她剩下的話,無奈道:“如今正是敏感的時候,我怕煢娘無心之言被人聽去,再加上她容貌極盛,我怕有人打她的主意?!?/br> “那可怎么辦?” “你先仔細看著,若是有合適的,沒有及笄也沒關系,可以先訂婚。”顧云璧頓了頓,“賀閔向來愛鉆營,指不定會拿女兒當進身之階,我也怕夜長夢多,此事只有你多上上心了?!?/br> 杜氏嘆了口氣:“煢娘這孩子也真是可憐,攤上這樣一個父親。” 顧云璧冷哼一聲:“總之,就算當父親的靠不住,總還有我,我不會讓他為了一己之私毀了煢娘終生的?!?/br> 煢娘第二天早早就起床了,她心里存著事,睡眠就淺,想著既然起來了也就干脆穿好衣服去廚房給舅舅做些點心。 因為最近她和杜氏研究吃食的緣故,廚房里的材料不少。煢娘記得舅舅很喜歡吃三明治,就打算做幾個三明治,再做一點馬蹄糕和蛋黃酥。廚娘知道她會做吃的,便也只是在一旁打下手和燒火。 煢娘不假人手,自己一點一點地將食物做出來。待到東西擺滿了灶臺,那種成就感油然而生,她心底的那點小郁悶也煙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