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廣播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鄺野就那么呆坐在地上。

    小伙伴們耐心陪著，等他消化。

    終于，他的嘴唇抖了兩下，慢慢出聲：“當(dāng)時館里人不多，我正好游完上岸，突然就聽見外面有尖叫，然后盧淼跑進(jìn)來，說有人瘋了。一開始誰都沒當(dāng)回事，還有一些想出去看熱鬧，結(jié)果那些人就沖進(jìn)來了，見人就咬，我嚇傻了。盧淼一下就跳進(jìn)水里，我也鬼使神差地跟著跳，我倆就躲在泳池里，眼睜睜看著同學(xué)往外逃，那幫瘋子就追，后來游泳館就空了。他說必須找個地方躲起來，我倆就去了更衣室，沒想到這一躲就出不去了……”

    何之問：“你在更衣室里躲了一個月？那你吃什么??？”

    周一律：“躲一個月一直只穿泳褲？”

    王輕遠(yuǎn)：“盧淼呢。”

    鄺野原本整理好前兩個問題的答案了，可王輕遠(yuǎn)最后的三個字，打碎了所有。

    他垂下眼睛，好半晌，才低聲道：“沒熬住，就前天的事兒，他說不行了，他不想堅持了，然后就開門沖出去……”聲音到這里哽咽，緩了好一會兒，才繼續(xù)說，“也是晚上，和現(xiàn)在一樣，我看著他往那些東西的方向沖，最后……也變成了它們?！?/br>
    保潔室里一片安靜。

    眾人心里難受，想安慰，但又不知怎么開口。

    在慘烈的死亡面前，一切話語都輕得像塵埃。

    一連做了幾個深呼吸，鄺野努力扯出苦笑：“幸虧休息區(qū)那邊有自動販?zhǔn)蹤C(jī)。最開始兩天我們還是挺樂觀的，以為學(xué)校會派人來這邊，后面餓的不行了，也不能一直水管子喝涼水，聽外面沒動靜，就開門出去。也是幸運(yùn)，館里那些……呃，喪尸，那時候都走了，整個游泳館都是空的，我倆一開始是想跑，沒等出去就看見正門外面有喪尸晃蕩，我倆一想還是不行，就去休息區(qū)砸了販?zhǔn)蹤C(jī)玻璃，先把飲料和碗面都弄回來了。”

    “幸虧這邊偏，沒多少人。”宋斐光聽都覺得后怕。

    “嗯，平時來游泳館的同學(xué)就不算太多，那天還是考試。”

    “你不用考試？”

    “我大四了?！?/br>
    “……大四你不去找工作你在學(xué)校里游什么泳啊！”

    宋斐崩潰，眾戰(zhàn)友也囧得不知如何吐槽，別人是沒逃開，這位同學(xué)是自己往槍眼上堵！

    鄺野被吼得這叫一個委屈：“我找到工作了，全球五百強(qiáng)……”

    宋斐：“那你趕緊去實習(xí)啊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非要回來！”

    鄺野：“簽三方協(xié)議?！?/br>
    宋斐：“……對哦，你是哪個學(xué)院的？”

    眾戰(zhàn)友扶額，這他媽哪里對了?。?！

    盡管話題轉(zhuǎn)得非常尷尬，但等到鄺野說出“文學(xué)院”三個字，小伙伴們瞬間忘了那些有的沒的，都去看李璟煜。

    后者一臉懵逼：“我不認(rèn)識他?！?/br>
    小伙伴們瞇起眼，重新打量鄺野，第一次對其身份產(chǎn)生了懷疑。

    鄺野無奈：“一個院同年級的都未必認(rèn)全，我和他不是一屆，不認(rèn)識很正常?！?/br>
    “行，就算正常，”宋斐憶起前仇，“你光著身子藏水里嚇唬我怎么看都不正常了吧？”

    “不是，”鄺野一臉糾結(jié)，“我沒想嚇唬你，我是想自殺的。”

    宋斐驚住，沒料到是這么個回答。

    小伙伴們也瞪大眼睛。

    鄺野嘆口氣：“盧淼那什么之后，我就也不想活了，但是又挺害怕被咬，我就想著到水里自殺。但是我水性特別好，在水里能憋氣很久，干等也不死，你就下來了，我還以為是喪尸，就想著反正都要死了，正好拉一個墊背解恨……”

    宋斐仰頭長嘆，這無妄之災(zāi)，想解都沒處下手。

    “自殺你脫那么干凈干嘛？”周一律還是不明白，“穿衣服不是沉得更快嗎？”

    鄺野搖頭，正色道：“人這一輩子，來的時候什么都沒有，走的時候就應(yīng)該什么都不帶，塵歸塵，土歸土，赤條條來去無牽掛?！?/br>
    周一律：“……”

    眾戰(zhàn)友：“……”

    李璟煜：“沒錯，是我們院的?！?/br>
    新伙伴的地獄二十八天徹底清楚，又跟小鯨魚認(rèn)了親，大家也總算能什么都不想，專心休息。

    已是后半夜，他們才完成不到一半的路，按這個速度，想在天亮之前抵達(dá)地下停車場根本不可能?？审w力已經(jīng)不那么充沛，雖然沒到透支的地步，但也不容樂觀。

    逐一看過戰(zhàn)友們疲憊的臉，宋斐思量再三，提議：“要不今天就在這里過夜吧。”

    馮起白率先打著哈欠附議：“我贊成?！?/br>
    戰(zhàn)友們面面相覷，全票通過。

    這是一處新的營地，自然也需要新的地鋪。

    鄺野離開男更衣室的時候一門心思自殺，也沒帶上門，大家原本擔(dān)心會有喪尸進(jìn)去，后來出去一探，喪尸都在泳池周邊晃蕩，也就順利溜進(jìn)去，關(guān)門落鎖，然后大大方方撬開了全部柜子。

    除了鄺野自己的衣服，其余帶回的衣物都成了地鋪原料，但在此之外，小伙伴們還撬回來六個手機(jī)，以及最大的戰(zhàn)利品——兩串鑰匙。

    幾乎每一個鎖著的更衣柜里都有鑰匙，但只有這兩串，掛著車鑰匙。

    武生班小伙伴們看見的時候眼睛都在放光。

    鄺野看見的時候卻莫名感覺到了臉頰腫痛。雖然車鑰匙和被打臉之間沒有任何直接聯(lián)系，但他就像個被鬧鈴忽然喚醒的催眠病人，于鑰匙串的晃蕩聲里，伸手摸了一下臉，然后不太確定地問：“之前是不是有人打過我？”

    趙鶴下意識擋在了黃默前面。

    宋斐拉過鄺野，四目相對，嚴(yán)肅而認(rèn)真：“沒有，都是你在打我們。在水里，在岸上，在保潔室，你都忘了？”

    鄺野怔住，半晌，愧疚道：“對不起?！?/br>
    宋斐搖頭：“沒事，我們都是同學(xué)。”

    黃默躲在趙鶴身后，忍俊不禁，又莫名感動。

    這感動不是單純來源于宋斐或者趙鶴，而是這個集體中的每個人。

    林娣蕾曾經(jīng)和她說，這是一群非?？康米〉哪型瑢W(xué)。

    她現(xiàn)在想告訴對方，這是她遇見過的，最好的班。

    第95章 二班納新

    翌日，南風(fēng)天。

    空氣里的涼意也被這樣的風(fēng)帶上幾許溫和。

    鄺野睡了連日來最不安穩(wěn)的一覺，是的，非常不安穩(wěn)。平均每隔十五分鐘睜眼一次，有時候害怕整個武生班都是自己的幻覺，實際上根本沒有人來到游泳館，有時候又害怕武生班悄無聲息舍他而去。

    所幸，每一次睜開眼看見的都是睡得四仰八叉的同學(xué)，每一次閉眼都伴隨著令人發(fā)指的花式呼嚕。

    他不知道這幫人哪里來的安全感，連個守夜把風(fēng)的都不用，還睡得如此坦然深沉。

    如此這般，終于挨到清晨。

    黃默和林娣蕾把分量掌握到幾近精準(zhǔn)的rou干分給所有的小伙伴，鄺野也得到了自己的那份。

    拿到rou干的時候鄺野有點(diǎn)發(fā)怔。

    昨天餓極了拿過同學(xué)們給的東西就吃，一口氣到飽，根本沒注意到自己吃了多少，贈與者也一聲沒吱，如果要是拿現(xiàn)在手上這些兩口就能吃完的做參考，那他昨天到底吃了幾人份的口糧啊！

    “怎么了？”鄺野不太自然的表情引起了宋斐的疑問。

    “沒，沒什么?！编椧傲⒖痰皖^，壓住眼底又開始往上冒的熱氣。

    如果換成他，自身都難保了，還會這樣不管不顧地幫助素不相識的同學(xué)嗎，他不知道。

    要是冷眼旁觀，他可以毫不猶豫地給這樣的人扣上“圣母”帽子，很可能還伴隨兩句奚落和吐槽?？僧?dāng)被圣光照拂的對象成了自己，他才第一次認(rèn)識到，這樣的人有多珍貴。

    他遇見了，還一下遇見十四個。

    宋斐：“你是不是嫌rou少，我給你說，我們就沒多少存貨，昨天又被你給吭哧吭哧了不少，你現(xiàn)在還敢嫌棄？！”

    鄺野：“……你的領(lǐng)悟力就不能和道德水平成正比嗎?。?！”

    不用自己努力了，宋同學(xué)直接幫他把感動給壓了回去，鄺野再啃起餅吃起rou，坦然多了。

    那頭武生班已經(jīng)開始為晚上的繼續(xù)上路做盤算——

    戚言：“天一黑就出發(fā)，還是原計劃，分段攻克?！?/br>
    王輕遠(yuǎn)：“這個戰(zhàn)術(shù)沒問題，不過如果抵達(dá)某一建筑時順風(fēng)順?biāo)?，建議可以不做停留繼續(xù)前進(jìn)?！?/br>
    周一律：“同意。分段前進(jìn)本來就是為了最大限度規(guī)避風(fēng)險，如果根本沒有風(fēng)險，那當(dāng)然越有效率越快接近終點(diǎn)越好。”

    趙鶴：“咱們本來計劃是去停車場下面殺喪尸，找鑰匙，實在找不到就十四個人硬往車?yán)锶，F(xiàn)在人數(shù)變成十五個，鑰匙也從天而降，那是不是停車場計劃要調(diào)整？”

    何之問：“調(diào)整肯定是必須的，但我們現(xiàn)在還不知道地下的情況，有多少喪尸，這兩輛車又都在哪里，我覺得到時候再因地制宜比較好。”

    馮起白：“同意，距離停車場還十萬八千里呢，先想想之前那段路吧?！?/br>
    宋斐：“游泳館出去，前面就是籃球館，這么近的距離我覺得遇險概率不大，最有可能藏喪尸的地方就是過了籃球館之后的明風(fēng)湖，那周圍都是小樹林，視野很不佳?！?/br>
    黃默：“我覺得還和之前一樣，對講機(jī)分別放在兩個人身上，一旦出現(xiàn)可能分散的情況，這兩個人必須分開，其他人就近選擇跟隨二者中的一個，盡量避免失聯(lián)。”

    宋斐：“還什么兩個人，就老樣子，我和戚言拿著唄。”

    趙鶴：“我一直對這個分配就有看法。憑什么你倆拿啊，論跑步，我比誰慢，論體格，我比誰弱，論戰(zhàn)斗值，我比誰低，連身高我都傲視群雄，怎么就不能拿對講機(jī)？”

    宋斐：“行，給你拿，那另一個給誰？”

    趙鶴：“愛誰誰唄，戚言想拿繼續(xù)拿，不想拿隨便給吳洲或者傅熙元，我都沒意見?！?/br>
    宋斐：“分散之后除了靠對講機(jī)，還要靠默契，萬一對講機(jī)出問題了呢，兩隊人要怎么會合？你是跟吳洲有心靈感應(yīng)，還是跟傅熙元情比金堅？”

    趙鶴：“cao，你倆就有心電感應(yīng)了？”

    宋斐：“我倆有愛的默契?！?/br>
    趙鶴：“……我退出。”

    小伙伴們早料到這種結(jié)果，只有執(zhí)著如趙鶴，還要一次次去挑戰(zhàn)宋斐，再一次次被人完虐。他們簡直連同情都不想同情了。

    武生班這邊七嘴八舌，其樂融融，鄺野這邊聽得瞠目結(jié)舌，錯愕恍惚。

    他很想為這個集體出一份力，但他發(fā)現(xiàn)自己連融入都還沒完成。昨天還絕望得要死，今天就要成孤膽英雄，這搖身一變得太科幻，他無所適從。

    咣啷啷——

    身份錯亂中，一堆亂七八糟的利器就被簡單粗暴地攤在了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