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節(jié)
“教主, 點(diǎn)兵吧!” “阿拉教中尚有半數(shù)高手駐守蘇杭, 今日沒工夫趕來, 今日讓你們占這個便宜!” 猝不及防一將軍。潘小園這才意識到,不管那石碑的出世有多荒唐,自己眼下也是“梁山好漢”的一員了。這是要讓她也跟著打架! 再看呂師囊一臉狡猾相, 忍不住腹誹,是不是每個偉大領(lǐng)袖身邊,都得有個滿腹壞水兒的狗頭軍師幫襯,才算完滿? 趕緊站起來,說:“奴家、我……似乎、這個……” 跟人家說,其實(shí)奴家連一套太祖長拳都打不出來?臨陣脫逃,丟了“梁山好漢”的氣概? 武松怔一片刻,便不以為意地笑一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除了眼前這個六娘,他還真懶得像其他任何人示弱。 走到她身邊,耳邊輕聲說:“我們先勝三場便是。不用你上?!?/br> 聽他口氣倒是自信。潘小園無法,只得點(diǎn)點(diǎn)頭,忐忑說一句:“那……那你們小心。” 多年以后,潘小園憶起那場關(guān)系到南北江湖氣運(yùn)的“武林大會”,仍然有些腿肚子轉(zhuǎn)筋腳底板發(fā)軟。如此歷史性的光榮一刻,當(dāng)別人問起來的時候,當(dāng)時參與的武松、魯智深、林沖、楊志,無不敘述得興高采烈連比帶劃;唯有她自己,只能訕訕一笑,說:“算了算了,不提也罷?!?/br> 按照江湖規(guī)矩,梁山是挑戰(zhàn)方,須得將人員、出場順序提前報備。而明教作為被挑戰(zhàn)方,有選擇比武方法的資格。 當(dāng)然誰都不會自降身份的耍賴。方臘首先表態(tài):“只比真本事。什么書法、刺繡、抽陀螺、放風(fēng)箏,一概不許提。一局一炷香,點(diǎn)到為止。使兵器的,勿要傷及要害;用拳腳的,對方若無力還手,勿要繼續(xù)進(jìn)攻?!?/br> 梁山諸人大聲喝彩贊同。 首先出場的是楊志。雖說他有些自帶倒霉光環(huán),押花石綱丟花石綱,押生辰綱丟生辰綱,但一身的本事畢竟真實(shí)不虛。在場諸多武藝高強(qiáng)之輩,只有他一個中過武舉,科班出身,功夫偏重防守,最適合快速摸清明教諸人的武功路數(shù)。 明教這邊的八大天王、十大高手,一多半都分散在江南各處駐扎守衛(wèi),因此可用之人也不多。呂師囊將長胡子扎起來,稟道:“我來會會楊制使?!?/br> 兩人結(jié)束完畢,互相一行禮,空場周圍青黃旗招展,幾聲擂鼓,兩人兵刃相交,各賭平生本事,四條鐵臂縱橫捭闔,兩條銀槍神出鬼沒,一個震碎泰山,一個劈開西湖,盤龍入海,鐵索橫江,直看得周圍大小頭目瞠目結(jié)舌,眼花繚亂。 到得五十來招上下,楊志賣個破綻,誘敵深入,然后一個回馬槍,直接鎖了對方的喉。眾人靜默半晌,這才爆發(fā)出如雷掌聲:“果然是名門之后,楊家槍法,名不虛傳!” 連方臘也微微頷首,評論道:“呂樞密,方才轉(zhuǎn)身轉(zhuǎn)得太急,下盤弗得穩(wěn)住,以致被他帶亂了節(jié)奏。儂個老毛病了,可要記著改?!?/br> 呂師囊并非教中絕頂高手,這一陣也不過是試探實(shí)力,輸?shù)眯姆诜蛄?,將槍交給隨行頭目,笑道:“曉得哉。多謝教主指點(diǎn)?!?/br> 又向楊志:“還好不是和楊制使在戰(zhàn)陣上相遇?!?/br> 話音未落,王寅大踏步走上前,叫道:“我來對陣林教頭!” 王寅身為南國第一戰(zhàn)將,方才被武松單手制住,雖然略顯丟臉,到底是被攻了個措手不及,而且武松屬于半偷襲,沒能讓他使出所有本事。王寅又是科班出身的武將,馬上功夫才是拿手,和林沖倒是對路,正好找回場子。 既然是明教方面決定比武方式,王寅也就不客氣。大聲叫人,牽來兩匹軍馬,讓林沖先挑。南方馬匹珍稀,這一舉動算是十分大方。林沖趕緊稱謝。 此時潤州府上下的明教頭目,聽聞梁山好漢來訪,有的以為是來交朋友,有的以為是來下戰(zhàn)書,有的以為是來砸場子,總之是一場難得的熱鬧。但有閑暇,一個個地趕到府衙來觀戰(zhàn)助威。小小的院子里三層外三層,有人差點(diǎn)被擠到池塘里。 潘小園倒是占據(jù)了有利位置,可惜霧里看花,渾然不解。本覺得王寅是武松手下敗將,應(yīng)該能輕輕松松被林沖收拾了。誰知術(shù)業(yè)有專攻,步下和馬上的打法完全不一樣。王寅一騎上戰(zhàn)馬,整個人感覺一下子變得厲害了兩三倍。 一打起來就乒乒乓乓的沒完,誰都沒占到便宜。林沖額角很快出了汗,一雙手臂肌rou繃緊,每一招都一板一眼,不敢有絲毫懈怠。兩人速度越打越快,招式卻越來越緩慢簡樸,各自試圖從對方的動作里看出破綻來。 再過一刻,只覺得身子一輕,武松直接將她往后攬了一丈遠(yuǎn)。下一刻,蛇矛掄出的疾風(fēng)就掃過了她原本站的位置,掀起一地塵土。 魯智深不斷大呼小叫:“林教頭,他比你矮,胳膊比你短,刺他肩膀!刺他肩膀!——啊喲好險,依灑家看,他左手力氣大……” 但叫著叫著,魯智深也不由自主閉嘴了。兩人勢均力敵,此時已較量了不下一百回合,喘息聲清晰可聞。一炷香的時間很快過去,方臘微微欠身,終于忍不住學(xué)魯智深,提點(diǎn)一句:“王尚書,對方體力不如你?!?/br> 說時遲那時快,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幾聲巨響,兩桿長矛互相逼仄,慢慢將林沖往圈外逼。 一炷香燃盡,小頭目敲起鑼來。眾人看得明明白白。王寅身下一匹白馬,馬蹄釘在校場內(nèi)側(cè),而林沖身下的黑馬,不合已有一蹄踏出了圈外。 明教眾人歡呼起來:“王尚書威武!” 潘小園立刻不服,才不管自己是外行,叫道:“那是我們林教頭水土不服!這幾天沒饅頭沒面,他就沒好好吃過飯!餓了好幾頓了!你們主場作戰(zhàn),養(yǎng)精蓄銳的當(dāng)然比不過!” 方臘懶得搭理她。呂師囊拈著長胡子笑道:“娘子這話阿有欠妥。難道等我伲兩軍打起來時,也要照顧著你們水土不服,性命相拼光景,只出七分力氣?” 潘小園張口結(jié)舌,無法反駁。 林沖跳下馬來,平和一笑:“是我技不如人,給大伙添麻煩了?!?/br> 王寅反倒過意不去。幾百雙眼睛都看見了,方才那一場,他勉強(qiáng)贏得有多艱難。要是林沖這幾天伙食跟得上,體能處在巔峰狀態(tài),勝負(fù)尤未可知。 朝林沖一拱手,擦擦汗,接過一碗水喝了,站回方臘身后。 雙方一勝一負(fù),接下來的武松和魯智深必須連勝,才能保證己方的優(yōu)勢。雖說略有難度,這兩位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武松更是和明教大多數(shù)人都交過手,熟悉對方的實(shí)力套路。 等校場打掃干凈了,跨出一步,笑道:“方教主,上次沒能和你討教一番,甚是遺憾。” 周圍小頭目們此起彼伏的驚呼出聲。這是直接向方臘挑戰(zhàn)了? 武松心思轉(zhuǎn)得快。瞥了一眼方臘手中兩枚滴溜溜穩(wěn)轉(zhuǎn)的鴿子蛋,知道他顯然是明教這邊最強(qiáng)的一位對手,又是出身綠林,靈活多變,善用計(jì)謀。對方若要保勝,方臘免不得親自出手,若是對上憨直一根筋的魯大師,怕和尚吃虧。 而自己上次來“出使”一趟,已經(jīng)知己知彼,不如就此接戰(zhàn)。 魯智深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嘟嘟囔囔抗議:“不就是練了個乾坤啥啥功,灑家還怕他!” 潘小園聽得心潮澎湃,悄悄問:“”乾坤——什么功? “灑家哪里記得這些!” 方臘迅速掂量一剎那,國字臉上皺紋舒展,嘴角揚(yáng)起笑,鴿子蛋轉(zhuǎn)得不疾不徐。 “武二郎多慮了。我近來cao心稅務(wù)農(nóng)桑多于練武,已很久不和人動手了。——有誰愿意上來跟武松對戰(zhàn)?” “我來,我來!” 大叫出聲的居然是包道乙。方才被扣在里面,跟自己人解釋得口干舌燥,才讓人相信自己并非受到梁山挾持,乃是自由回歸;及至聽說外面人在比武較量,十分關(guān)心,當(dāng)即讓人給他帶出來了。 只見他已經(jīng)換了新道袍道冠,寶劍也換了個光鮮的鞘,發(fā)髻豎得光溜,腰帶也換了條新的。搖身一變,變回了明教十高手之一的“靈應(yīng)天師”。 只不過腳上鞋子、身上中衣,仍然是梁山提供的舊物,衣角上隱約繡著“替天行道”幾個小紅字,有些礙眼。 “武乙郎,上次沒得和儂打痛快,讓儂逃了,我瞧瞧儂這幾多辰光,阿有進(jìn)步!” 武松笑道:“我也正想找回場子!” 上次在陽谷縣外,黑漆漆山洞旁邊對敵包道乙?guī)熗?,還是兩年以前。當(dāng)時武松的確有些力不從心,以致不得已派六娘去向?qū)O二娘求救。但包道乙用辭狡猾,倒讓人覺得武松是不敵他一個人了。又聽說武松得到周老先生真?zhèn)?,近來武功大進(jìn),他見獵心喜,非要再試上一試不可。 “儂用刀伐?我還是使劍?!?/br> 寶劍出鞘,挽個劍花,仙風(fēng)道骨地刷刷一揮,劍氣切過身邊一根發(fā)芽的柳枝,幾片嫩葉緩緩飄入空中,引得一陣喝彩。 武松跟著贊了一句,答道:“不必了。我空手?!?/br> 兩人有說有笑地商量完畢,來到校場中央。包道乙吹了吹自己寶劍,笑嘻嘻道:“介是剛剛磨過……” 話音未落,眼一花,只見面前一道灰影風(fēng)馳電掣而來。包道乙連忙住口,本能一避,寶劍揮過,斬了個空,再扭身,突然覺得膝蓋一痛,腿一軟,手一松,劍已經(jīng)不在自己手里了。 大家眼睜睜看著武松一拳擊到包道乙胸膛,差著半寸距離,凝而不發(fā)。另一只手繳著那柄玄天混元劍,吊兒郎當(dāng)?shù)乃上拢姘酪也寤匮g的劍鞘里。 方才被包道乙削落的幾片柳葉,在空中搖搖晃晃,這才一片一片輕柔觸了地。 包道乙張著嘴還沒合攏,似乎仍然不太相信。相比兩年前,這人簡直是脫胎換骨! 圍觀眾人也全都呆若木雞。方才兩場,不管誰勝,總歸是彩聲如雷,聲振屋瓦;而這一次,居然沒人想起來叫喊,只有此起彼伏的絲絲抽氣聲。 這才發(fā)現(xiàn),那幾片柳葉旁邊,正點(diǎn)點(diǎn)掉下幾滴血。武松轉(zhuǎn)頭看向自己左肩。奪劍之時終于沒能全身而退,衣衫破損,肌膚被劃出一道寸許長的口子。寶劍鋒利,絲毫不疼。 按住傷口,搖頭一笑:“學(xué)藝不精,道長見笑了?!?/br> 方臘也深為動容。他當(dāng)初的眼光果然沒錯,早就有意將清河武松收入彀中,只不過手下人辦事不利,反而激發(fā)了他的逆反心,抑或是他死也不愿意吃素,干脆直接上梁山了事。 倘若明教得此良將,該有多好! 趕緊吩咐:“去給他備傷藥來。” 魯智深反倒不服,一邊開心得呵呵大笑,一邊說:“這種空手奪白刃的手段,戰(zhàn)場上未必用得著?!?/br> 潘小園心頭抹蜜,眉開眼笑,難得有勇氣跟大和尚懟了一句:“這一招,師父你可不會吧?” 魯智深往地下啐一口,“換了灑家,何須用劍,只要這樣、那樣,保準(zhǔn)把他揍慘……你過來,灑家給你演!” 看了看她的身板兒,又改口,“回頭你找個撮鳥來,灑家給你演!” 潘小園吐吐舌頭,尋思著哪個“撮鳥”能如此聽話,心甘情愿的被大和尚揍一頓,給她做演示教學(xué)。 見武松回來了,趕緊不理大和尚,笑瞇瞇迎上去,夸了兩句二哥厲害,見他肩上傷口并無大礙,笑嘻嘻把座位讓給他。 武松才不肯坐,壓根不覺得自己是傷員。心里頭隱隱約約的有什么事放不下,找不到源頭。 及至喝了兩杯茶,才突然轉(zhuǎn)過頭,悄悄問她:“看到我方才了么?” 潘小園撲哧一笑,他這是多怕她走神啊。上次在斷金亭里單挑王矮虎,也是快入閃電,就因著她跟孫二娘嘮嗑,一個沒瞧見,記恨到現(xiàn)在。 也悄悄回他:“看見啦,眼沒眨一下兒。 就是你贏得太快了,回頭慢慢兒的再給我演下,好不?” 隨即才發(fā)現(xiàn),那幾百雙眼睛本來都跟著武松,眼下卻都在往自己身上瞧,連忙故作淡定地左右看看,問魯智深: “師父,該你啦——這次他們讓你戰(zhàn)誰?” 魯智深這才想起來,還有一場沒打呢。再收拾一個南方佬,明教就得聽梁山的了。 第232章 比武 魯智深大聲嚷嚷:“灑家聽說, 你們這兒有個什么寶光如來鄧元覺,也是個禿廝,使禪杖,武功了得——把他叫來成不成?灑家跟他會會!” 周圍人沒聽懂他那句“禿廝”, 十分友好地笑著解釋:“鄧國師眼下鎮(zhèn)守杭州,又不是你們梁山那個戴宗,如何能立刻過來?” 楊志、林沖、武松先后露了本事, 明教諸豪杰也是江湖老油條了,就算再不待見梁山, 此時也不由得起了惺惺相惜之心,對梁山眾人的態(tài)度也慢慢友好了起來。 更有人想:“若是這一戰(zhàn)讓那和尚贏了, 也未必不妥——真打起來, 梁山好漢若人人都是伊這等本事,阿拉如何能占得便宜?打仗還要消耗那老多錢糧, 何日才能再掙回來?” 方臘正待分派人選, 忽然外面有人報:“三大王到!” 方臘的弟弟方貌, 人稱三大王,為人謹(jǐn)慎多疑,高大猛健, 武功超凡。本來鎮(zhèn)守蘇州;前幾日聽說梁山大軍壓陣, 怕潤州有失, 因此將蘇州防務(wù)安排好,快馬加鞭的來幫忙鎮(zhèn)場子了。 一進(jìn)門,參見了教主, 便看到幾個陌生北方漢子,眼見是梁山那些江湖敗類無疑了。一個個生得倒是人模狗樣,枉了這身虎虎生威的皮囊。 至于旁邊那個嬌滴滴小娘子,倒是完全沒注意到。 上來朝他們一指:“教主,為啥還不將伊拉拿下?” 事情一言難盡。呂師囊連忙上前,簡略解釋道:“這幾位梁山好漢,是來做朋友個……有點(diǎn)、有點(diǎn)說僵,眼下在五局三勝的比武,倘若伊拉勝了,我伲便買梁山的面子,弗要打仗哉……” 方貌冷笑一聲。倒是便宜他們! “還剩幾場?教主,讓我來跟這和尚比劃比劃如何?” 方臘信得過自己這個兄弟。點(diǎn)頭允了:“點(diǎn)到為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