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節(jié)
第252章 斡旋 她心中嘆氣。早該想到的,岳飛怎么可能真的和梁山、明教這些叛匪做一路人! 方才一群兄弟爭執(zhí)不下,她也隱約聽到些概要。岳飛的話自然是有道理的。國家有難,縱然一時倒行逆施,可就像一個生了病的人,總要想辦法給他治療回春,才算負(fù)責(zé)哪有把病人一刀砍了的道理呢? 岳飛年輕樂觀,這么想無可厚非。就在幾個月之前,不少梁山成員其實(shí)也是這么想的。宋江一直到死,也是這么想的。 可她同樣知道,這病人病入膏肓,恐怕是永遠(yuǎn)也治不好的了。東京城里那個聲色犬馬的皇宮,此時儼然成為了膽怯和貪欲的無底洞。倘若無人制約,遲早要將這個國家的一切人民、財富、良臣、沃土消耗殆盡。 對于“殺去東京奪鳥位”的行動,她心中并沒有百分之百的熱忱。但除了這一步棋,聯(lián)軍四萬人眾,還真想不出有什么其他的活路。 聯(lián)軍四萬人,岳飛千把人。優(yōu)勢似乎顯而易見。即便武松不愿流血,他身后的一百來梁山好漢不見得有這份慈悲之心。 可岳飛又說,已經(jīng)派人出城預(yù)警,沒他的號令不回來。 急得像熱鍋上螞蟻。多少道目光落在她身上火辣的、期待的、催促的、看熱鬧的。武松跟岳飛這倆大男孩,真以為對方會因?yàn)閮删湫∨说臏匮攒浾Z而變節(jié)么! 就算會,那也是關(guān)起門來悶商量的結(jié)果。幾萬只眼睛看著,只能讓雙方各自的立場越來越堅定。 思及此處,陪下笑來,說道:“這么著,現(xiàn)在時間還算充裕,外面耗著也不是個事兒,不如去我?guī)ぷ永锖缺K茶,慢慢說?” 武松立刻說:“好。” 隨即眼神指指城頭角樓,“你先讓你的人撤下來。” 岳飛不干:“你們先保證別做傻事?!?/br> 沒兩句又僵住了。已經(jīng)有性格暴躁的大哥們?nèi)滩幌氯チ恕?/br> 石寶揮刀:“阿拉做……做事弗、弗、弗用旁人管……” 呂師囊:“阿拉對儂客氣,那是瞧在潘娘子份上!儂勿要得寸進(jìn)尺!” 石秀:“忘恩負(fù)義的小賊,快把你派出去的jian細(xì)叫回來,不然爺爺們今天砍你一只手,明天砍你一只腳,看你還怎么盡忠報國!哼!” 周通:“就算有人報訊,俺們也不怕!照樣殺進(jìn)東京城!” 眾人轟然叫道:“把他拿下!” 潘小園一跺腳,叫道:“岳兄弟,先別倔!他們不會聽你的!” 岳飛不為所動。她又轉(zhuǎn)過去:“武二哥……要么先別反,城里觀望一陣再說……” 也沒有任何效果。有岳飛橫插一腳,甚至聯(lián)軍內(nèi)部也開始分裂。武松想恩威并施的把岳飛說服了,有人卻想直接上刀子,有人被岳飛的態(tài)度影響得踟躕不定。 甚至連方金芝也悄悄和身邊心腹商量:“現(xiàn)在就反,會不會……倉促了些?勿要問問教主個意見?……” 甚至,潘小園眼尖看見,吳用、花榮、戴宗幾個人的小團(tuán)體,圍在一旁商量一陣,然后花榮拎著一張弓,默默的走遠(yuǎn)了。 咬牙切齒。這人有點(diǎn)特長就嘚瑟個沒完。上次那蜘蛛沒嚇?biāo)浪媸沁z憾。 武松用眼神催她。再不猶豫,心中飛快做了個取舍。可憐兮兮勸武松:“二哥,你就聽兄弟一句話……” 一邊說,一邊飛快朝他使個眼色,緊接著飛身一撲,用她這輩子所有的敏捷,狠狠將岳飛攔腰抱住,用力往地上一扭。 岳飛本能的反擊甩脫。還沒發(fā)力,猛然意識到“師姐”徒有虛名毫無武功,相當(dāng)于“百姓”。這一肘下去,她整個人都得散架。 就這么一猶豫的當(dāng)口,武松、魯智深、燕青,幾個擒拿好手分頭欺上,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把岳飛拿住了,按在沙地上,讓他完全來不及給自己人做任何手勢。 岳飛掙扎一番,蹬出一條腿,憤怒叫道:“師姐,你算計我!” 她被武松拉出來護(hù)在身后,心里砰砰跳得飛快,滿臉通紅,還不忘命令一句:“把他押到我?guī)ぷ永?,回頭我給他賠罪!” 聽著大伙把岳飛押走了,喘息半天,才平復(fù)下來,放開武松的手。 略略抬頭看,城上的宋兵群龍無首,完全懵了,握著弓,不知該怎么辦,讓聯(lián)軍一一過去繳了械。 而另一端城樓,花榮剛剛冒頭出現(xiàn),遠(yuǎn)遠(yuǎn)看到矛盾已經(jīng)平息。將弓背回了背上。 軍中不是沒女人,住房條件比糙漢們稍微有所優(yōu)待。但唯有潘嫂子的這個軍帳,里面軍器地圖堆得比布匹衣帽要多得多早就成了一個聯(lián)軍高層的議事“沙龍”。一些不適合在中軍帳里明說的大小事情,就在此處悄悄的當(dāng)“家事”來談。她自己反倒經(jīng)常借宿在孫二娘、顧大嫂、金芝公主那里。 眼下潘小園覺得喪權(quán)辱國,連進(jìn)自己的帳子都要得到許可。在外面喚了幾聲,過了好半天,岳飛才氣哼哼的回了句話。 她這才掀簾進(jìn)去。岳飛正在她的帳子里,毫不客氣地喝她的好茶,一雙眼里映著清澈的綠色茶汁的顏色。 一上來就給他一個大大的萬福,微笑道:“兄弟,我……” 一連串抱歉的話抵在舌尖。本打算一句句的哄他,沒想到岳飛卻比她想象得要寬宏大量得多。一點(diǎn)也沒記恨被她攻擊算計的事,而是上來一句悶悶的:“師姐,你不懂事?!?/br> 被小上幾歲的弟弟訓(xùn)了這么一句,她免不得臉上一熱。 “我是不懂事。我只知道你要是再固執(zhí)下去,過一會兒背上就得挨冷箭?!?/br> 茶盞輕輕在小幾上一頓,“挨就挨!我不管?!?/br> 看來這人是真生氣了,平日里自控力多強(qiáng),眼下也懶得控制情緒了。 她生氣:“你懂不懂大丈夫能屈能伸!要是梁山那幫大哥都像你這樣,現(xiàn)在梁山人丁起碼得少一半!讓外面的大哥們把你干掉了,他們就能'良心發(fā)現(xiàn)',不去東京了?” “起碼他們能知道,大宋國沒爛到家,還有人敢站出來護(hù)國!” 她心里一酸,不跟他頂,繞個彎子:“那個……拋卻造反不造反的事兒,你知不知道國家已經(jīng)被一幫子jian臣蛀得差不多了?” 岳飛點(diǎn)頭。 “若有人看不下去,要把這些jian臣處置掉,你如何看?” “岳飛也巴不得手刃六賊,只是……” “道君皇帝整日不學(xué)無術(shù),幾個月不上一次朝,從不關(guān)心民生疾苦,你是知道的了?” “知道。若我有機(jī)會在圣上面前規(guī)勸……” “官家即位三十年啦,有心規(guī)勸的,你肯定不是頭一個吧?” 這些道理岳飛自然都明白。被她話趕話的一步步退守,也禁不住臉色脹紅,終于一口氣說出自己的底線。 “但不管怎樣,我大宋太祖皇帝開疆建業(yè),結(jié)束五代之亂,還天下以太平,立國百六十余年盛世不斷,不該是草率斷送在江湖草莽手中的!就算江山斷了,天下也只會更亂!” “好,那你是同意,眼下這位皇帝,是配不上大宋百六十年國祚的了?” 岳飛“嗯”一聲,又過良久,才下定決心說:“其實(shí)小弟也知道,你們遭受待遇不公,已是無路可走。今日拼著一死,原本不奢望能攔得住你們。但也要給我手下那些兄弟們一個交代……” 潘小園敏銳捕捉到他的言外之意,笑道:“那怎么會!你就算想以死盡忠,我也不讓!將來大宋中興,多一個人手是一個,難不成現(xiàn)在煮豆燃萁,自相殘殺?這不是陷我們于不義么?” 岳飛猛一抬頭,茶也忘記喝了,有些不相信。 “你說,大宋中興?” 她堅決以點(diǎn)頭,“沒錯。就是大宋。我跟武二哥、三大王他們都商量過了。不造反?!?/br> 岳飛一怔,一口茶嗆在嗓子里。那神情明顯是:他們知道這事嗎? 她給他續(xù)一盞茶,一邊慢慢用茶筅拂,一邊說:“大家伙說的什么殺去東京,奪了、嗯……奪了……” “鳥位”終究是粗話,她一個小娘子不方便出口,于是改口笑道:“奪了皇位,其實(shí)也是一時激憤,發(fā)泄一下情緒而已。真要做起來,這前半部分好說,后半句話……” 故意話留一半。果然,岳飛禁不住好奇,問:“后半句話怎樣?” 她將茶盞推過去,極小極小的聲音說:“奪了皇位之后,誰來坐?” 這個問題其實(shí)一直是聯(lián)軍頭上一把刀,平日里大家維持一個和睦的氛圍,沒人愿意提這檔子事兒。 但總不能永遠(yuǎn)裝傻。以前大家可以“擱置爭議,共同造反”,但倘若直至殺進(jìn)東京大內(nèi),這爭議還沒解決,不免成為名垂青史的一大笑料。 潘小園決定做這頭一個喊出“可是他什么也沒穿呀”的人。 她只是湊在武松耳邊,悄悄說了這么一句話:“奪了鳥位之后,誰來坐?” 武松對此沒有太大熱忱,脫口說道:“誰坐都一樣……” 只要讓那個不靠譜畫家挪動尊臀,別占著茅坑不拉屎就成! 隨后也覺得有點(diǎn)不切實(shí)際,訕訕笑笑。以武松的看法,當(dāng)然是鳥位誰坐都一樣。倘若把那位子打造得足夠?qū)挸ㄐ?,讓全梁山的兄弟都坐上去也無所謂。倘若那人坐上去之后還能被拉下來,那么讓方臘方教主坐上去體驗(yàn)一把,他也沒什么意見。 但若要他武松真的扶一個人,終生坐上那位子,不論日后再有什么枝節(jié)都不許反悔武松想了一圈,除了已故的周老先生,還真沒有能讓他徹底放心服氣的人選包括他自己。 但平日里偶爾聽蕭讓、柴進(jìn)他們講講史,也多少知道,古今大部分皇帝其實(shí)都是普通人,堯舜禹湯畢竟是鳳毛麟角;只要用對了賢臣,自己不昏庸、不作死,就算得上史書里稱贊的明君了。 雜七雜八把這想法跟她說了。潘小園當(dāng)即目瞪口呆,回不過神來。心中默默計算,離民主議會制和換屆選舉制的普及,還有多久。 搖搖頭,狠心給他潑冷水:“這個……以后也許有希望。但眼下來看……大約不會有人買你的帳?!?/br> 武松自然也明白,笑道:“也就是跟你說說。” 她心里一甜,食指往唇邊一豎,“可千萬別跟第二個人說?!?/br> 說服方貌就困難一點(diǎn)。方貌曾經(jīng)把魯大師算計到池塘里,她愛屋及烏,對這位三大王有點(diǎn)愛戴不起來。 但當(dāng)此非常時刻,也只好硬著頭皮去找他,順帶拉上金芝公主做后盾。 “三大王,當(dāng)初和梁山的約定,可不包括我們拜方教主做皇帝?!?/br> 方貌不耐煩:“我曉得!” “就算你們想推方教主登龍椅……” “我曉得!” “奴家不是這個意思。你想想,倘若方教主早早坐上大位,那可就是一連串的糟心事。首先他得立個太子吧?我聽圣女說,她那幾個哥哥可都不是吃素的……” 話說順口了,趕緊改:“當(dāng)然是吃素的,但都不是省油的燈。倘若為這事弄出個兄弟鬩墻,你們教內(nèi)是不是還得分出派別來?是不是免不得互相算計?是不是有可能自相殘殺?是不是會自傷元?dú)猓烤退銕孜环酱蟾缱约汉湍老嗵?,耐不住有些人?quán)勢熏心,最善挑撥離間不是?古有八王之亂、二曹奪嫡、玄武門之變,今有燭影斧聲、九龍……總之,方教主登基之事不妨?xí)壕?,他也不愿意看到他精心打下的江山,被一群別有用心之人肆意禍害不是?……” 論證的角度十分新穎大膽。明教內(nèi)部的善男信女們哪敢出此言論。方貌當(dāng)即愣住了,臉上肌rou微微抖動了一下。 方金芝在旁邊點(diǎn)頭,補(bǔ)一句:“阿叔,到時儂支持哪個?是大哥還是二哥,還是三哥,還是四哥……” 圣女年紀(jì)不大,思慮不少,其實(shí)比自己的父兄都穩(wěn)重得多。自從自家阿爸開始走上反政府道路的時刻,心頭隱憂就一直未消。她年齡尚輕,羽翼未足,但凡幾個哥哥里誰看她不順,那公主的名頭也救不了她。 方貌被這兩個小囡弄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更不知方金芝是開玩笑還是真試探,心中突然沒來由發(fā)顫。 “圣女……現(xiàn)在不說這個……” 潘小園笑道:“你看,你們自己人也決不出個所以然。所以為了避免紛爭,那個什么皇位,暫時不要也罷,是不是?” 跟這幫七竅玲瓏的大哥大叔們整日打交道,潘小園覺得自己的口才逐日提高當(dāng)然,也不排除這些大哥大叔們看在武松的面子上,都讓著她些個。 再輕聲提醒一句:“況且皇位未必是最值錢的那個位置。三大王想想,你若是生在三國時期,是……是愿意當(dāng)那個漢獻(xiàn)帝呢,還是當(dāng)曹cao?” 方貌再抽一口氣。以這小囡的叛逆程度,怎么平安活到這么大的! 殊不知,這滿幽州城里的幾萬號人,不論出身背景,數(shù)她對“皇權(quán)”最無敬畏之心,這才能獨(dú)辟蹊徑,說出那些旁人想也不敢想的話。 方貌思索半晌,最后說:“做曹cao?!?/br> 當(dāng)然這些大逆不道的話,是萬萬不能對岳飛說的。潘小園見岳飛似是相信了自己的話,這才笑著站起來,門簾掀開,喚一句,武松和方貌早等在外面,立刻進(jìn)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