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象山影視城，《埋伏》劇組。

    在每一個劇組中，矛盾沖突最激烈的往往不是演員和演員，甚至也不是導演和演員，而是導演和投資方。投資方是出錢的，導演是整部片子的核心，前者經(jīng)常會向后者提出一些要求，后者基本上也會想方設(shè)法地為前者完成。

    除非是赫赫有名的大導演，否則投資方大多數(shù)的建議，導演都不會反對。不過投資方也是要賺錢的，所以也不會提什么稀奇古怪的建議，這是圈子里的共識。

    然而，這個共識并不適用于《埋伏》劇組。

    羅振濤很快就從李副導演那里得到了具體的消息，他冷著一張臉，壓抑著怒氣：“不知道韓陽皓是怎么哄的投資方，現(xiàn)在投資方想要換人。對方參與了《埋伏》七成的投資，現(xiàn)在態(tài)度很強硬，鄭導不樂意這么做，但投資方也不肯讓步?！?/br>
    俊美清雅的少年斂著眸子，平靜地說道：“只是想換掉我？”

    羅振濤猶豫了片刻：“……對?！?/br>
    違約這種事，雖然對劇組的名聲不好，可一般也傳不到觀眾的耳里。容栩當初的片酬就不是很高，如今再付個違約金，對于那位投資方來說也是輕而易舉。

    沉默地搖了搖頭，容栩微微抬首，瞇著眸子，看著不遠處坐在那里休息、當作什么都不知道的韓陽皓。忽然勾起唇角，他輕笑一聲，說道：“羅哥，我到底得罪他什么了？”

    羅振濤又是生氣，又是疑惑：“我也不知道啊，你根本沒和他吵過架啊?！?/br>
    容栩看著韓陽皓的背影許久，半晌后，他嘆氣道：“這個圈子里，討厭一個人不需要理由。只是做到這種程度，他是過了，也越界了?！?/br>
    一整個上午，《埋伏》劇組停擺。距離播出只剩下兩周，劇組目前才拍攝了三集的劇情，遠遠不夠電視臺的播出底線。

    鄭導氣得與韓陽皓的經(jīng)紀人直接在劇組里大吵起來，甚至說出了“撂攤子不干”這種話，但是那經(jīng)紀人卻仍舊笑著說：“鄭導，您再考慮考慮，這是李總的要求?！?/br>
    至于韓陽皓，則一直老神在在地坐在自己的私人休息室里休息，從未出現(xiàn)過。

    羅振濤自然也參與進了鄭導的討論中，他嚴厲地要求投資方考慮清楚自身的利益。違約行為在圈中可是會遭罵名的，無論對投資方、導演還是演員本身，都非常不利。

    三方在劇組里爭執(zhí)了一個上午。

    在他們的不遠處，容栩拿著劇本淡定地看著，時不時的有工作人員借著各種理由路過他，向他說一兩句安慰的話語。

    專門管理演員的李副導演更是急得滿頭冒汗，眼看著那邊已經(jīng)僵滯得無法運轉(zhuǎn)，他只得來找容栩，小心翼翼地說道：“如果劇組真的違約，容栩……你想怎么辦？”

    憨實壯碩的中年男人用誠懇的目光看著自己，聲音里包含著無奈和愧疚。聽到這話，容栩終于抬起頭，將視線從劇本上挪開，他認真地望著李副導演，目光定定的，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云淡風輕。

    李副導演完全沒想到，容栩居然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粗倌赕?zhèn)定自若的神情，他心中煩躁的心情莫名有點放松，接著便聽容栩問道：“李哥，我記得，我們的劇照和片花應(yīng)該是后天發(fā)布到網(wǎng)上，一周后再發(fā)到電視臺，循環(huán)播放宣傳？”

    李副導演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對?！?/br>
    聞言，容栩笑了，他站起身，道：“我曾經(jīng)聽一位外國導演說過，在最好的劇組里，導演永遠是要自己說了算，投資方和制片人要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滿足導演的一切要求’?？偸沁@么處于被動，對于任何一個劇組而言……都不是好事吧?！?/br>
    不遠處，鄭導、羅振濤和韓陽皓的經(jīng)紀人還在爭執(zhí)不休。而在這邊，李副導演卻驚訝地睜大眼睛，緊緊地望著容栩，聽這個少年笑著說道：“今天我看劇本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霍熙這個名字很有意思。李哥，華夏有句古話，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霍熙禍兮……說不定其實是福氣，正好能夠化被動為主動。”

    李副導演的腦中忽然一陣轟鳴，他懵了一瞬，然后猛地想起自家兒子曾經(jīng)發(fā)過的一條短信：【我覺得人家挺好的，你稍微照顧一下吧，別真讓那種耍大牌的給欺負了?！?/br>
    下午的時候，劇組還是停擺狀態(tài)。

    導演、羅振濤和韓陽皓的經(jīng)紀人開始冷戰(zhàn)，片場里一片尷尬，其他演員雖然十分同情容栩，張桐桐也很想幫容栩的忙，可他們卻完全沒有和韓陽皓對抗的實力，只能暗地里咒罵那個耍大牌、沒人品的韓陽皓。

    唯獨，李副導演不見蹤影。

    當鐘弈從爍社機場乘車來到《埋伏》劇組時，看到的便是這么一副奇怪的景象。劇組里安安靜靜的，所有人都在做一些瑣事，唯獨沒人在拍戲！

    這不正常吧？！

    鐘弈眼珠子一轉(zhuǎn)，很快走進了劇組，找了半天，都沒找到容栩。

    鐘弈怎么說也是一個三線明星，劇組里有人認出了他，他立刻拉著人家，問道：“我是容少的朋友，怎么沒見到容少？我聽說他在這里拍戲呢，我是來探班的哦。”說著，舉起了手中的蛋糕盒。

    可愛撒嬌的語氣加上那張白嫩稚氣的臉，那工作人員完全沒法對鐘弈生氣，反而覺得這個小孩非?？蓯?。她趕緊給鐘弈指路：“容少的話我不知道是誰，但你應(yīng)該是來找容栩的吧，他就在那里看劇本啊。”

    鐘弈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忽然瞄到一個身影，他猛地一愣，片刻后，才笑著問道：“哪里?。课以趺礇]看到容少？”

    那工作人員趕緊又指了一遍：“就是那個穿軍裝、坐在椅子上低頭看劇本的?！?/br>
    鐘弈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

    不過多久，他便拎著蛋糕盒走到了容栩的面前。

    燈光一下子被人擋住，容栩不由地抬首，忽然便見到一張俊秀漂亮的臉蛋。圓圓的大眼，褐黃色的微卷發(fā)，這個男孩長得非常可愛，甚至可愛得不像個男人，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的模樣。

    但容栩知道，鐘弈已經(jīng)二十四歲了。

    將劇本合上，容栩淡笑道：“好久不見，鐘弈?！?/br>
    仿佛沒想到對方會這么平靜，鐘弈倏地懵了，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不屑，他趕緊掩藏住，可卻全部落入了容栩的視線里。他將蛋糕盒放在了一旁，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容栩的身旁，下意識地就想去拉容栩的手，可容栩卻“不經(jīng)意”地抬手放劇本，正好錯開。

    鐘弈雖然有些詫異，但也沒想那么多，他聲音微甜地說道：“容少，我們這么久不見，你居然也沒來看我。我聽說你居然去演戲了，真是太讓我驚訝了，我一開始還不相信，后來張峰給我看了你拍的《逐鹿》的定妝照，我才相信了。你怎么會來演戲的呀，容少？”

    雖然語氣看似親昵，可是在說到《逐鹿》的時候，鐘弈的聲音還是有一絲尖銳。

    容栩微笑著看他，不動聲色地往旁邊坐了一點，道：“拍戲挺有意思的?！?/br>
    鐘弈臉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他死死地捏緊自己的手指，這才壓制住心里的怒氣。

    有意思？

    你這種大少爺，想進娛樂圈玩玩那你就玩玩，和他搶角色干什么！就算他受傷了演不了，那你就搶走自己拍了？這算什么？這世界上還從來沒聽說過金主搶人的角色的說法！

    鐘弈低下頭，劉海一下子垂下，遮住了他眼底的憤恨。他委屈地說道：“嗯，是挺有意思的。容少，你換手機了也不和我說，我今天來找你是想告訴你……之前你和我說過的那件事，我覺得挺好的?！?/br>
    容栩瞇了瞇眼睛，沒有吭聲。

    鐘弈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對方的回答，他奇怪地抬頭，只見對方依舊微笑著看著自己。

    鐘弈先是一愣，然后：“！??！”

    媽的，笑什么笑，這個容栩怎么感覺不對勁??！

    說實話，鐘弈在剛進片場的時候，就看到了容栩。那時他只看到了容栩的側(cè)臉，這張臉著實俊雅漂亮，他還以為是哪個不認識的明星。等到聽人說那是容栩后，他忽然就有種怒意升了上來。

    容栩不是那個殺馬特少爺么？怎么突然變成了這樣？

    《逐鹿》的那張定妝照已經(jīng)讓鐘弈氣得鼻子都歪了，指著照片對自家經(jīng)紀人張峰說了好幾遍“這絕對是ps的，p的太假了”。但現(xiàn)在，看到對方一身戎裝、俊美超凡的模樣，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甚至他覺得……就形象和氣質(zhì)而言，容栩比自己更適合娛樂圈！

    明明之前是容栩拿著角色找他，希望能和他交往的。他看這小子一臉第一次談戀愛的害羞樣子還覺得好笑，怎么現(xiàn)在，這小子變得這么沉得住氣？

    鐘弈卻不知道，容栩之所以以笑容回答他，是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對方在說什么！

    “說過的那件事”？

    ……說過的哪件事？

    然而鐘弈明顯沒有容栩有耐心，很快他就尷尬地轉(zhuǎn)移話題，隨口地大聲問道：“好奇怪，怎么今天你們沒有拍戲??？我聽韓哥說，這部片子是個周播劇啊，很快就要播出了呢?！?/br>
    眾人一下子被他的聲音吸引過去。

    很快，鐘弈從自家助理那里得到了原因。他眼睛一亮，沖容栩說道：“容少，你不要和韓哥置氣，他有時候就是有點脾氣，我和他關(guān)系還不錯，我去說說，他就知道該怎么做了。你等著，我很快回來?！痹捯魟偮?，鐘弈立刻起身走向韓陽皓的私人休息室，留容栩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之后的整整一個小時，鐘弈都留在韓陽皓的休息室里，沒有出來，所謂的“我很快回來”也完全沒有實現(xiàn)。

    劇組里的工作人員都十分奇怪，只有女二號易蘭悄悄走到了容栩身旁，對他小聲說道：“去年我演的那部片子，鐘弈也有參演，他在劇組里和韓陽皓關(guān)系不錯。容栩，你要小心點，我不知道你和鐘弈是什么關(guān)系，但是……我覺得他不是很好?！?/br>
    容栩訝異地看她，只見易蘭苦笑道：“我知道我不該這個時候和你接近，但我覺得你沒做錯。反正我只是個二三線的小明星，隨便他怎么著吧。”

    容栩慢慢沉了眸子，勾唇輕笑：“易姐，謝謝你?！?/br>
    而此時此刻，韓陽皓的私人休息室里，鐘弈正坐在沙發(fā)上，神色不定。

    思考了許久，他忍不住地又問了一遍：“你說容栩被容家放逐了？這件事你確定嗎，韓哥？他怎么說也是容家唯一的血脈，他要是被放逐了，容家不就無后了嗎？”

    韓陽皓喝了一口飲料，冷哼一聲：“李總和容氏有合作，這是她親口告訴我的。人家容二爺雖然沒有孩子，但憑什么把自己拿到手的事業(yè)交給容栩？李總說，容栩早就從容家搬出來了，就是因為容二爺把他趕出來了。要不然你想，如果容栩還有容家當后盾，他會拍我們這種周播?。克隙〞膫€主角戲，找個有名點的導演?！?/br>
    鐘弈的臉上忽白忽紅。

    韓陽皓冷笑道：“你啊，什么都搞不清楚就一頭熱地涌上去，別被人家的外表騙了。你以為他是金主？他就是個紙老虎！對了，他床上的功夫怎么樣，還是說你是上面的？那小子長得還算可以，你要是上面的，那你也不算吃虧。”

    “媽的！幸好我剛才沒答應(yīng)和他交往，他容栩算什么，居然敢在我面前充大款，裝有錢人？”鐘弈狠狠地錘了沙發(fā)一拳，他站起身，說：“韓哥，那就這么說定了，這部片子的男二號我也覺得不錯，他容栩既然搶了我在《逐鹿》里的角色，我這次就搶他的。沒有了容家，他以為他是誰？他就是個蠢貨！”

    韓陽皓哈哈一笑：“好，正好李總剛剛給我打了一個電話，我們現(xiàn)在出去好了，看看那個容栩還有什么話好說。敢在劇組里給我裝逼，他也得有這個資本！”

    隨著“咔嗒”一聲，關(guān)了一整天的休息室大門，終于被人從內(nèi)部打開。劇組里的工作人員和演員們紛紛抬頭看去，唯獨容栩仍舊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在象山影視城的大門口，一輛出租車緩緩停下。在這輛車走之前，司機還激動地說道：“我女兒真的特別喜歡你，我媳婦也特別喜歡你！我很喜歡你的《暮聲》、《鋼鐵之牙》還有《破城》，秦呈，你要加油，你一定要加油哦！”

    秦呈：“……謝謝?！?/br>
    五十多歲的大爺在你面前握緊手指賣萌加油，嗯，想必是個人都有點無奈。

    象山影視城以前秦呈來過幾次，早就熟門熟路，他雙手插在口袋里，走在初秋微涼的清風中，清貴淡靜。仿佛完全忽視了身后的經(jīng)紀人，秦呈垂著眸子看著地面，閑庭漫步一樣地走著，冰冷強大的氣場卻直直地壓了下來，壓得周圍的溫度都驟降三度。

    兩人就這樣走了十分鐘，徐晉終于忍不住了：“……我錯了，秦大少爺，我也不知道那輛車會拋錨??！而且手機沒電這也不能怪我……好吧，是我的錯，我沒注意到手機沒電。不過咱們來得也不晚，這才下午五點，雖然在荒郊野外確實等了快兩個小時才等到一輛出租車，但這不還是到了嗎……”

    秦呈倏地抬眸，冷冷地甩了個眼刀子。

    徐晉：“……”

    片刻后，他舉起右手，鄭重道：“說吧，秦大少爺，您是要來找誰，是不是要找劉老？我聽說《秦王天下》就在象山拍戲呢，我?guī)フ宜?。今天我任勞任怨，您看可以不？?/br>
    聽到這，秦呈終于停下腳步：“你去找找，《埋伏》劇組在哪兒？”

    “哦，《秦王天下》在哪兒我早就打聽好了，在……”聲音突然停住，徐晉猛地抬頭：“《埋伏》？什么《埋伏》？”

    秦呈低眸睨了他一眼：“就是《埋伏》，你去負責找?！?/br>
    徐晉：“……”

    每天在影視城里同時拍戲的劇組沒有二十也有十五！

    影視城這么大，你讓他從哪個犄角旮旯里找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劇組??！

    作者有話要說：　　鐘弈【磨刀霍霍】：金主？我呸！

    容容【攤手】：我有說過我是金主嗎？

    秦橙橙：來做寶寶的金主，來做寶寶的金主，求包養(yǎng)，寶寶給你暖被窩  ?(? ???w??? ?)?.

    第十七章

    《埋伏》劇組里，此刻又開始了一場大吵。

    誰都沒想到，韓陽皓在私人休息室里待了一整天，出來后會用如此囂張強硬的語氣和鄭導說道：“李總剛才打電話和我說，在晚上八點前她需要得到一個答復。她的要求還是原先的那一個，至于您怎么選擇，鄭導，是您自己的事?！?/br>
    用的是敬稱，鼻子卻已經(jīng)翹到天上去，根本沒把鄭導放在眼里。

    劇組里的工作人員是紛紛咬緊牙齒，敢怒不敢言，他們的目光悄悄地轉(zhuǎn)移到不遠處的少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