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聲音在雨中有種奇怪的疏離感。 “我十二歲離京去了仙都,原因是我的爹爹娶了新婦,肅毅侯府家的千金。二嬸嬸進宮告訴我,是宮里頭姓蘇的娘娘牽的線,彼時,我的娘親才過世不過一年?!?/br> “……臣早就知曉這位蘇娘娘。十五年前,我爹征討西涼,大破西州,萬萬里送了繳獲的西州王族珍稀送到宮里,蘇娘娘的畫像便在其中。圣上即命我爹護送這位西涼王女入京。” “我爹娘鶼鰈情深,從未有過爭吵,唯一一次爭吵便是因這蘇娘娘。蘇娘娘進京所乘的車轎中遺落了一句詩?!?/br> “嫦娥應(yīng)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br> 說到這里,陳少權(quán)將眼光落在了靈藥的面龐上。 偶爾的光亮投射在她的臉上,灑著斑駁的燈影。 她的眼中撲朔有光,似乎在想著什么。 “那時,我心中便埋下了一個心結(jié),我以為,在父親護送蘇娘娘進京途中,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事。再后來,宮里的蘇娘娘為我父親牽線搭橋,娶了新婦?!?/br> “我不明白,一向摯愛我娘的父親,竟同意了續(xù)弦?!?/br> 靈藥心中驚疑不定。 她也是心大,從來沒將這句詩往深里想。 這句詩單獨念來,無任何問題。 可若是由在深宮受盡寵愛的貴妃娘娘念來,那便是滔天的大罪。 世人怨懟她娘也便罷了,可與她娘做了十二年夫妻的父皇,竟也不解她的心意。 靈藥甚至自己也有了一些懷疑,莫非她的娘親那些對父皇一日不見的相思、對父皇心意的揣測、見不到父皇便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入眠,這些都是假的? 她的娘親竟深深地愛著另一個人? 怪道,她藏在妝匣里的物件兒丟了之后,她立刻被父皇發(fā)配去了明感寺。 原來,父皇是恨上了她的母親。 原來,她的父親以為自己這么些年癡心錯付,愛著的女人,竟深深地愛著別人。 所以才會變的如此絕情。 她望著小窗外的雨絲發(fā)呆。 好一會兒才道:“原來是這樣?!?/br> 陳少權(quán)眼見著她的面色慢慢沉寂下來。 他半跪在她的身前,輕聲道:“我不為你夢中的我找理由找借口,但我想讓你知道我的本心。”他不疾不徐地舒展眉頭,認(rèn)真道,“我們合該是有緣的,讓我為夢里的我贖一回罪罷。” 靈藥搖搖頭。 “我母親從不與人打交道,她漢話不好,也不認(rèn)得幾個字,宮里頭有些通曉筆墨詩書的娘娘們都不愛與她打交道,又因為受父皇寵愛,宮里宮外嫉妒的多,交好的少——我說這話不是為了炫耀什么,而是告訴你,我的母親不耐煩交際,更別談保媒拉纖這種事了?!?/br> 陳少權(quán)懇切道:“識得你,我便知道了。” 靈藥直視陳少權(quán)。 “我的母親無父無母,在西涼只有個落魄的兄弟——如今也不知所蹤。她自打進了宮,便一心一意地愛著我的父皇,連宮門都未曾出過。陳世子,你說她與你的父親能有什么事兒?你的母親都如此信任你父親,你又何必介懷?!?/br> “勸慰的話我只能說到這兒,咱們之間所有的糾葛也該到此為止了吧。這會子也快到皇城門了,你悄悄兒地下去,莫壞了本宮的名聲?!?/br> 靈藥冷然說道。 陳少權(quán)笑一笑,望著小窗外的陰沉暮色。 “我做不到兩兩相忘,各安天涯?!彼拐\說道。“更何況,我曾讓你傷過心,還欠你一條命。” 靈藥面上浮了淺淺笑意。 “我活的好好的,比從前還要好?!?/br> 她說的是實話,不管是重生還是做的一場夢,她都感謝。 這讓她更加清醒,也活的更加透徹。 陳少權(quán),早該謝幕了。 馬車重重的顛簸了幾下,靈藥身子一晃,卻早已被陳少權(quán)扶住。 外頭法雨急急道:“公主,前頭有一輛馬車壞了?!?/br> 馬車夫吁了一聲,車應(yīng)聲而停。 靈藥高聲道:“到哪里了?!?/br> “此刻在九華山下。” “為何會出城走到九華山下?” 靈藥心中狐疑,欲掀了簾子,陳少權(quán)一把握了她手,阻止了她的起身。 法雨一下子掀開簾子進來,乍見到陳少權(quán),驚得腳步晃了幾晃。 見自家公主沒什么反應(yīng),倒也顧不上他,急急道:“公主,前頭看著像是六公主的車駕,車都散了,護衛(wèi)們也不知所蹤?!?/br> 靈藥心中一驚,道:“咱們的人呢?” “都還在后頭跟著,領(lǐng)隊的護衛(wèi)去前頭查看了。” 陳少權(quán)站起身來,低低道:“不要停,一路往皇城跑。這里不要管?!?/br> 他迅速閃到車外,看了一眼四周的環(huán)境,眼中滿是懊惱之意。 他只顧著向靈藥剖白心跡,想著公主車駕帶了護衛(wèi)定不會有什么危險,未成公主車駕竟會出城,此刻車停在山下,雨大風(fēng)急,前頭還被六公主的車駕擋了路。 事情有些不妙。 他長腿一躍,便跳下馬車。 只聽得自外頭傳來隱約的匯報聲。 “……前頭確實是六公主的車駕,似乎和人爭斗過,整輛馬車都散架了,六公主如今也不知所蹤?!?/br> “你們護衛(wèi)著公主速速回皇城?!边@是陳少權(quán)的聲音。 靈藥稍稍放下了心,示意法雨在身邊坐下。 既然知曉了父皇是為那一句詩對娘親的情意產(chǎn)生了懷疑,她怎么樣都要替娘親洗清冤屈。 若真是六公主自她宮中挖走了妝匣,又交給了薄皇后,那便冤有頭債有主了。 忽然馬車一陣晃動,瞬間她的眼前便已是天翻地覆。 她和法雨被撞的渾身生疼,似乎馬車被什么人翻轉(zhuǎn)了過來。 耳邊滿是轟鳴聲,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 車廂外傳來護衛(wèi)們的驚恐聲音。 “是什么人膽敢攔截公主儀仗!找死嗎?” “胡說八道,這明明是華棠館的逃奴!拿下?!?/br> 馬車外響起呼喝來去的打斗聲。 “那也要看你們有沒有命拿下?!边@是陳少權(quán)的聲音。 靈藥忍住驚恐,暗自思量。 敢在天子腳下劫持天家公主,這真真是膽大包天了。 聽外頭護衛(wèi)的聲音,不像是裝的,那有問題的,便是這車夫了。 雨大風(fēng)急,護衛(wèi)們身著蓑衣在雨中騎行,眼前不辯方向,便只能跟著前頭的車轎。 法雨又是個路癡。 那便任由車夫帶路了。 靈藥從轎中爬出來。 茫茫大雨,哪里還有馬車夫的身影。 第39章 薛整整(上) 雨裹泥沙, 風(fēng)翻花葉。 荒郊野外的一處山洼里,靈藥死死地將六公主周洵美按在地上。 六公主的胸膛貼著地上砂石泥水的泥地,眼睛盯著面前奔過去的數(shù)匹馬腿。 馬蹄帶著雨和水疾馳過這處小山洼, 似乎沒有發(fā)覺這里還藏著兩個泥人。 六公主掙脫了靈藥的手, 一下子坐起身來, 吐了一口嘴里的泥水, 氣的嘴唇直抖。 “反了反了,真是造反了。”她從嘴巴里揪出來一根雜草, 沖靈藥撒氣,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敢劫持公主, 真是反了!呸,你怎么這么黑這么臟!” 靈藥看著面前落魄的跟鬼一樣的六公主,再瞧瞧自己一身泥水不亞于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烏鴉一樣黑,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br> 六公主突然嗚嗚嗚地就哭了出來。 “我可是公主啊, 怎么就能落到這個田地,本宮的護衛(wèi)呢,太監(jiān)呢, 都上哪兒去了?!彼龁鑶璧乜拗局`藥禿嚕著掉泥水的袖子,“不會都死了吧,十meimei, 怎么辦啊十meimei?!?/br> 靈藥牽著她往后頭走, 一邊走一邊去撥頭上枝丫亂竄的樹枝。 “我也不知道啊我也很絕望?!膘`藥的聲音在雨中顯得有點空曠, “先找個地方躲一躲,等天晴了再想辦法?!?/br> “說起來,我方才好像聽到了陳世子的聲音,他是專程來救我的嗎?”她一邊走一邊哭,“一定是他在姑姑府上就察覺到了危險,他又是五城兵馬司的指揮使,一定是領(lǐng)兵來救本宮了。十meimei,你說這都是什么事兒啊,咱們這是碰見劫道的了還是什么?!彼蝗幌氲搅耸裁矗谟曛写蛄藗€激靈,“一定是淑妃,淑妃和母后一向不對付,她兒子前些日子又在北方平定了義軍,得意的很,莫不是她想來毀本宮的名聲,好讓母后傷心?一定是的?!?/br> 自車中翻過來之后,靈藥只聽得法雨一聲尖叫,立刻便鉆了出來,滿目都是茫茫大雨哪里還有身邊人的蹤跡,又有幾個黑衣人上前來拿她,虧好陳少權(quán)在側(cè),護著她到了這一處山洼,然而身后追兵不減反增,陳少權(quán)引開了追兵,囑咐她躲在這里。 未成想竟遇到一個比她還要機智的六公主。 如今天下內(nèi)憂外患,公主在京中行走,都不安全了。 倆人還未走幾步,六公主便不愿意走了。 “累死了臟死了,不走了?!绷鲉鑶璧乜拗樕蠝I水和著雨水狼狽不堪。 靈藥曉以大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