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這事宮里頭的好些個娘娘都向奴婢問過話,奴婢從未瞎說過半句,如今落到如此田地,也是拜那位四姑娘所賜?!?/br> “肅毅侯府的四姑娘。”靈藥早已猜倒,平靜道,“如今的衛(wèi)國公夫人閔氏。” 玉盞有些癱軟,歪坐在地上,呼著重重的喘氣聲。 “那一日我記得很清楚,我哥哥自宮外頭傳來的信兒,說嫂嫂前幾日剛生了一個侄兒,蘇娘娘看奴婢高興,讓人在庫房里特意找出了一枚長命金鎖,叫我托人送出去。奴婢高興的緊,午時跟著娘娘去了甘泉宮吃太后的生辰宴?!?/br> 靈藥有些疑惑,輕輕蹙起了眉頭。 玉盞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回憶道:“您當時也去了宴禧,只是跟著公主皇子們坐在了西暖閣里。外頭宴席上賓客滿座,都是女客,吃到末了,懷著身子的滎陽長公主邀娘娘出去走一走,說是去消消食。太后便準了。” “蘇娘娘那時不愛言語,便也沒說什么,陪著滎陽長公主在甘泉宮走了一走,奴婢跟在后頭,甚覺的有些尷尬——蘇娘娘愛笑不說話,滎陽長公主瞧上去也是個寡言之人。沒成想,過了一時,滎陽長公主便開始說了起來?!?/br> “言語中多有不客氣,連聲說著,說著……勸蘇娘娘恪守宮規(guī),好好侍奉圣上,莫要肖想什么不該想的……蘇娘娘不善言辭,被這般沒頭沒腦的質詢給問懵了,張口結舌起來,滎陽長公主大約是覺得娘娘心虛,言辭更加的不客氣。” “滎陽長公主將一張寫著字的紙砸到娘娘的腳下,又口口聲聲地問,蘇娘娘到底有沒有……有沒有背著圣上做一些不禮的舉動。蘇娘娘聽了之后,氣的哭了起來?!?/br> 靈藥打斷了她的話。 “娘親有沒有反駁?有沒有說一些刺激滎陽長公主的話?” 玉盞惶恐地抬頭,有些不敢言。 “你但說無妨……” “蘇娘娘說,我在入宮前是有一位心儀的男子,他也鐘情于我,但那時年紀尚小,不懂情愛。自入了宮之后便一顆心都付給了圣上……之類的話。” “滎陽長公主聽了這話之后便渾身顫抖起來,雙眼冒著火,恨不得伸手就要上來打蘇娘娘,蘇娘娘還沒來得及說完,便被長公主嚇的再也說不出話來……之后她便出了事,奴婢只看到她的裙子被染上了血?!?/br> 靈藥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娘娘只說了這些?” 玉盞搖搖頭。 “那時候滎陽長公主被架走,蘇娘娘在后頭一直跟著,嘴里喃喃地說那個人不是你的夫君,你誤會了。” 殿中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中。 “那你為何會落到了如此境地。” 玉盞慢慢哭了起來。 “那一日,很多人都看到了滎陽長公主和蘇娘娘談天之后才早產,最終在宮里生下了國公府的姑娘之后撒手而去……” “那時候,宮里頭都在傳言是蘇娘娘給了長公主臉色看,都來悄悄的打聽出了什么事兒,奴婢不敢多嘴,嘴巴閉得緊緊的。后來過了三年,奴婢被放出了宮,閔夫人便找了奴婢幾個,非要奴婢將此事說出來,其他幾人奴婢不敢保證,可奴婢一個字都沒說,閔夫人叫人將奴婢從京城里趕了出去,還拿奴婢的哥哥嫂子威脅,最后奴婢的哥哥嫂子……” 靈藥默然。 法雨將玉盞自地上扶起來,輕聲道:“玉盞姑姑,你在外頭受苦了?!彼罩`藥的意思,將包好的銀兩奉于她,又輕輕道,“殿下早已為你安置好一切,你安心帶著侄兒吧?!?/br> 玉盞聞言淚水簌簌而落,跪在地上給靈藥磕了幾個頭。 “殿下,公主,蘇娘娘是個好人啊,她就是一著急就憋的滿臉通紅不知該怎么說話……” 靈藥點點頭,吩咐法雨將她妥善安置好。 法雨命人將玉盞帶出去安置,再回來時,見靈藥坐在榻上面色平靜不說話。 “公主,您看……” 靈藥嘆了一口氣,眉頭蹙的緊緊地。 “不管怎么說,是母親間接地刺激到了長公主。”她分析著,“母親錯就錯在,沒有辯白清楚,而讓長公主誤以為她和國公爺有過私情。母親是進宮來才學會寫一些漢字,緣何在進京路上就會有一張這樣的詩句,進京的路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她眼睛盯著手中的小黃鴨羅香囊,輕聲道:“這件事,還是要著落于國公爺身上?!?/br> 西涼入京師,萬里之路,國公爺當年攜西涼大量金銀財寶,和一位傾國傾城的西涼王族之女,跋山涉水地進了京,究竟這一路上發(fā)生過什么事? 而母親曾經鐘情之人,究竟是誰 靈藥沉沉地睡了半宿,到了第二日,她便做了決定。 先去邊關大同,問清事情始末,再入西州。 這便開始收拾行裝,到了未時,白玉京便來了。 他是錦衣衛(wèi)鎮(zhèn)撫使,本就有出入皇城的通行令牌,此番又是奉皇命為靈藥輸送護衛(wèi)之人,自是來的坦然。 靈藥氣他說話刻薄,本不愿見他,晾了他一個時辰,這才自殿中出來。 白玉京本坐在殿外的樹下乘涼,見靈藥出來,著了身淡粉色的衣衫,瞧上去又是清爽又是動人,倒被驚了一艷,旋即又想到了自家兄弟凄凄慘慘地上路,心頭一陣火起,不情不愿地行了禮之后,便道:“公主好興致,邊關打仗,您還想著去西涼省親,勞民傷財啊。” 靈藥見了他就覺得氣悶,日光又有些刺眼,便用手遮著眼睛道:“白大人是不是瞧著我好說話,便不知禮了?我讓你一次,你還想罵第二次?” 白玉京本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此時見靈藥回嘴,更激起了一身逆鱗,他俊秀的面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 “臣都忘了該恭喜公主受封太康了。公主如今風光受封,又得城池供養(yǎng),可還能想起為了你被貶大同守城門的陳少權?” 靈藥不怒反笑。 法雨在后頭指著白玉京的鼻子不客氣道:“公主該記得誰該忘了誰,跟你有什么干系?莫不是你肖想著公主吧?成日里在未明殿里吠來吠去,怪不得人家叫你們錦衣衛(wèi)為鷹犬!汪汪汪!” 靈藥接上法雨的話:“白大人,你若能好好說話,那就好好說話,若不能,就請走吧。本公主還請不了你這尊大佛?!?/br> 白玉京被她這么一說,反而賴皮了,他冷笑了一聲道:“公主,臣瞧著你心狠著呢?陳少權為了您,調動了京師火器營,扛了一尊大炮去救您,到末了換來了一個守城門的貶謫,前些日子,您宮里頭失火,陳少權冒著擅闖禁宮的罪,來到您寢宮搭救,為你擋了一刀,一整個后背都被刺穿了,上面又是火烤又是刀傷,險些喪了性命。足足休養(yǎng)了一兩個月才能下地,您呢不為所動也便罷了,在天下人面前出言羞辱他,又是何等歹毒的心腸?陳少權這輩子遇見您,真真是他的劫數(shù)!我這個做兄弟的,只能嘆他一聲命苦……我看早晚,陳少權得死在您手里,才算了結……” 他在那兀自叨叨說著,靈藥看著他的嘴一開一合,只覺得頭暈目眩,眼睛里滿是碎碎的金光。 日光太盛,照的她睜不開眼睛。 他在說什么。 那一日未明宮大火,她知道有護衛(wèi)救了她,可她不知道那人是陳少權…… 他為她擋了一刀,險些喪命? 靈藥有些站不穩(wěn)了,法雨見狀連忙扶了她一把。 “公主,公主您沒事吧?!?/br> 靈藥眼神茫然,輕聲道:“他為我擋了一刀?” 白玉京見她驟然發(fā)問,楞了一愣。 “是,那匕首上帶了倒刺,傷了經脈才□□……他因此險些喪命。前幾日臨走時,我看他還虛弱不堪。” 靈藥鼻子突然有些酸。 白玉京見靈藥突然紅了眼圈,有點不知所措起來。 “……這是怎么了,您不像是個軟心腸的人呢!怎么可憐起他來了?” 法雨沖他瞪眼:“你少說幾句會死嗎?汪汪汪!” 靈藥有些支撐不住,退后了幾步,法雨扶著她在葡萄架下的玉石榻上坐了。 “白大人,原來你是為了這些事,而對我心懷不滿?!彼行┣敢獾赝子窬?,“你說的對,我確實心太狠了?!?/br> 白玉京見靈藥皺著一張小臉,眼圈紅紅的,登時自己也有些歉意上涌。 “是臣無禮了,還望公主恕罪?!?/br> 靈藥緩緩地搖頭。 白玉京見靈藥這般,便懇切道:“殿下,少權十二歲喪母,他父親新娶,一氣之下他帶了百金入了仙都稚川,一去便是七年,先頭一兩年,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后來才知道,他學了道法,才學會了放下。我跟他自小一起長大,去年重逢,他已不像幼時那般活潑,平心靜氣從容不迫。我盼著他能與我一同建功立業(yè),可未成想那幾日清明,他竟遇到了您……現(xiàn)下想來,這便是他命中的劫數(shù)吧?!?/br> 靈藥垂下了腦袋,腳無意識的晃了幾晃。 “這個劫數(shù),該結束了?!彼p聲道,又抬眼去看白玉京,日光灑在她光潔的額頭上,泛起白皙的亮光,“他現(xiàn)在走了幾天了?” 白玉京有些愕然。 “您是要去找他嗎?我同意,我贊成!”白玉京以為自己理解了靈藥的意思,竟然上前拍了拍靈藥的肩膀,像跟兄弟說話一般隨意,“好小子,我就知道你是個義氣人。講道理,少權為了你炸了華棠館一條街,借了大炮,又替你挨了一刀,你再鐵石心腸就說不過去了罷?!?/br> 靈藥扯了扯嘴角,尷尬地笑了一笑。 “其實,出言羞辱他那天,我還在重華宮門口罰他站了兩個時辰……” 白玉京仰頭看天,翻了翻白眼。 “我剛才夸了您,您就給我來這么一出。怎么著,您是怎么打算的呢?” 靈藥有些悵然。 “我要先去大同,尋國公爺……” 白玉京擺了擺手。 “走吧,我看這么著,您就跟著少權的車隊走,橫豎他也是去找他爹——他也不傻,真守城門啊?”他又自己否定了自己,“不過也說不準,沖他對你一根筋的傻樣,估計還真能乖乖守城門去。” 靈藥仰頭看他。不大好意思跟著他的車隊?!?/br> 白玉京想了想,突然笑著拍了拍手。 “那就捉弄捉弄他!前方的探子可跟我說了,少權剛出城收留了一對母女,說是華陰軍的家眷,那孫姑娘,生的可是千嬌百媚……” 法雨訓斥他:“胡說什么玩意!” 白玉京收了口,正經起來:“他們如今有了拖累,走的慢,依我看,殿下你不若喬裝打扮一番,混到其中,捉弄捉弄他?!?/br> 說完,他便哈哈大笑起來,好似計謀得逞了一般。 第54章 趕路 靈藥兩手抓住布帳的縫, 看著外頭將明未明的天。 這里是中原,青山一發(fā),杳杳天低。 她想起昨夜那溫熱的觸感, 有些分不清是現(xiàn)實還是夢境。 他莫非已經發(fā)現(xiàn)了?不可能。 白玉京身為錦衣衛(wèi)鎮(zhèn)撫使, 手下自然是有幾個能人的, 擅易容的崔應鴻便是其中一個, 他親手制作的藥膏定然不會露出破綻。 那么,為何他會突然關注到自己? 靈藥放下抓著布帳的手, 開始摸自己的腰身——先頭來的時候, 不好大包小包的戴,只好將緊要的裹在身上, 其他的行李分別裝在那十九個錦衣衛(wèi)的行囊里,一解一系之間,從胖子變成瘦子,自然是逃不開陳少權的眼睛。 這個人,猴精猴精的。 靈藥開始有些慌了, 她還沒做好被陳少權發(fā)現(xiàn)的準備,再次見面,總要美美的才行, 更何況,他能這么義無反顧地上路,自然是做了和她徹底了斷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