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遼國大皇子蘇力青背對著沂水旁,雙手舀了一碗水, 仰頭喝了一口, 雙目若鷹眼, 視線不離周邊。 他的士兵們散落在河旁,或蹲或坐,面上都帶了倦怠。 向來謹慎的他,這些時日卻有些急躁了。 長生天有靈,賜他重生, 可所有的一切卻跟他夢中一點都不一樣了, 一切都變了。 上一世,周朝征西將軍衛(wèi)國公之子陳衡,四戰(zhàn)四勝, 俘虜大遼二皇子帖木, 生擒大遼大將果哈木。 他一方面為帖木被俘而喜不自禁, 一方面卻又急于立功。 在京城耳目眾多的他,選擇南下, 擒獲陳衡之妻, 當朝十公主,一路顛簸帶至久攻不下的大同城門前。 新婚燕爾, 又是公主之身,陳衡定會有所顧忌, 拖延一些時間。 沒想到, 他低估了陳衡的陰狠。 一支箭, 毫不猶豫地射向了十公主。 他還在發(fā)愣之余, 又是一支箭,直中他心口,力道之大,讓人猝不及防。 隨之而來的,是城墻上的萬箭齊發(fā)。 他在箭雨中生生流盡了最后一滴血…… 攻城攻了兩個時辰,他在人群踩踏中挺了兩個多時辰。 痛,徹骨錐心的痛。 遼兵潰敗而去,無人管奄奄一息的他,他在生命的盡頭,靜靜地看著死在他面前的那位弱質少女。 縱然是渾身鮮血地躺在地上,她仍有驚心動魄的美。 在他劫持她的千里路程中,他驚艷、動心、從而想要占有她……卻被她以死相逼。 如今能死在一起,莫非是天意? 可長生天不憐他,他痛到無知覺時,那個青年將領、謀略奇才緩緩地走過來…… 陳衡身形高大,面目若神明般英俊,他蹲下身子,手掌輕輕撫上了十公主的臉,然后將她抱在懷中。 蘇力青清晰地聽見他說:“早些了結才能不讓你那么疼。對不起?!?/br> 他懂,陳衡是想一箭殺了她,讓她免受屈辱。 他望著陳衡抱著十公主遠去的身影,冷的全身發(fā)抖,連恨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想要陳衡的命,想要做大遼的王,甚至,他想要入主中原。 可似乎一切都和前世不一樣了。 他的替身在替他打探消息時被擒,死在牢獄。 西涼的寶藏,他提前去布線,尋求寶藏的密鑰,可薛整整死在了京城。 西涼叛亂,前世無人管,這一世,卻來了兩撥軍隊前來平叛。 一樁樁、一件件,他覺得事情詭異極了,和前世截然不同。 他本來將這一切歸咎于,他回來晚了。 可后來發(fā)現(xiàn),這所有的事情,都有周國這位十公主的身影。 莫非她也重生了? 錦衣衛(wèi)中有他的暗線,所以他得知十公主將偷偷前往大同后,便在殺胡口想要劫持十公主,然而卻又被領兵而來的陳衡相救。 他懊悔至極。 一定要抓住十公主?;蛟S,她有和他一樣的機緣,或許,她和他才是命中注定。 思及此,他情緒有些澎湃。 一個遼兵捧來一只信鴿,將鴿腿上的紙條拆下來,恭敬獻與蘇力青手中。 蘇力青展開,將其上的遼文默默讀了一遍。 之后他將紙條團成一團,扔進了沂水中。 紙條隨著旋渦打轉,慢慢地隨著水流而下。 大同城高壕深,陳少權滿臉血污,佇立烽火臺旁,目望遠方。 遼人經(jīng)過了一天一夜的進攻,終于疲累下來,暫時退散。 城門前的壕溝里,密密地散布了遼兵的尸體,血水流淌成河。 一座大同,他們費了老鼻子力氣,強勢攻擊。 將大周的兵力拖在大同,遼人好趁虛直入,先破沂州,再攻破周邊市鎮(zhèn),一步步蠶食大周的疆域。 屆時,大同將成為一座孤城,守亦或是不守,都不那么重要了。 陳少權將自己的頭盔取下,緩緩向城下而去,因連夜守城他,他的目光有些許的渙散。 小兵孟九安快步上城墻,急吼吼地說:“京里頭來人了?!?/br> 陳少權點了點頭,孟九安又一臉鄙夷地道:“是個白胡子老太監(jiān),還有個錦衣衛(wèi)陪著?!?/br> “傳?!?/br> 就在城下,白胡子太監(jiān)躬身施禮,并不倨傲也不巴結示好。 “陳將軍,這里說話?!彼÷暤溃惿贆嗤慌匀?。 陳少權望了望周邊肅立的士兵,腳下不動。 “有話但說無妨?!?/br> 白胡子太監(jiān)姓賈名善,此時略顯焦躁,猶豫多時才用極微弱的音量道:“將軍……太上皇已被圍困幾日?” 陳少權嘴角微揚,反問道:“太上皇?我朝何來的太上皇?” 賈善沉默不語,看著陳少權的面色,過一時才勉強露出笑容道:“紫禁城有旨意,大同乃我國之重隘,萬不可將兵力調離,全力守好大同。” 陳少權笑了笑。 “賈公公的意思我明白?!彼呗暺饋?,“來啊,將賈公公送到衛(wèi)國公帳中,一同前往沂州?!?/br> 他看到賈善的面色由青轉白,復又漲紅,賈善爭辯起來:“世子爺這是做什么?咱家還要趕回京城復命?!?/br> 兩名士兵上前來,扭住了賈善的手臂。 陳少權拍了拍賈善的肩膀,笑言:“沂州城里坐鎮(zhèn)的是大周天子,送你去復命,天經(jīng)地義?!?/br> 賈善一路掙扎,最終被捂住了嘴,帶出了陳少權的視線。 他揚手,一名錦衣衛(wèi)閃過,在他身邊立定,恭敬出言。 “這幾日陛下被圍的消息傳出,留京的有些文官上書請四皇子暫攝帝位,以防陛下有何差池,不叫遼人拿住命脈。四皇子先是痛哭流涕再是百般哀求,之后呆呆而立,最后被扶上帝座。” 陳少權早料到如此情形,聽聞此言,沉思一時道:“知道了?!?/br> 錦衣衛(wèi)面色陰晴交替,輕聲道:“世子爺,白大人領錦衣衛(wèi)率禁衛(wèi)軍大部都在沂州,京中只余數(shù)千禁衛(wèi)軍與五城兵馬……您說,如今該如何。” 陳少權搖搖頭,輕言:“四皇子太蠢太急?!?/br> 他心中自有思量。 大同其實只要守住就好,當務之急是救出被困沂州的陛下。 好在衛(wèi)國公已率大部趕往沂州增援,相信陛下會安然無恙。 他如今所要做的,就是守好大同。 而靈藥的數(shù)千兵力編在了大長公主所率的護**中,將將行到沂州旁的娑婆鄉(xiāng),便遭到了遼兵的埋伏。 遼兵勢眾,一路圍追堵截,眼光全程鎖定大周十公主。 娑婆鄉(xiāng)在群山環(huán)抱之中,護**護著十公主和大長公主的車轎,一路走到了碾河邊。 汾水如錦,碾河若玉帶。 大軍行路忌群龍無首,護**軍紀嚴明,乍受遼軍埋伏,護**將領趙煥章號令全軍往東繼續(xù)行進,在碾河邊反撲敵人。 遼兵約莫小一萬人,被護**反撲,竟有些招架不住,節(jié)節(jié)敗退。 在這檔口,大長公主號令窮寇莫追,繼續(xù)東進沂州城。 然而剩下的遼兵卻不潰退,待護**行至合索鄉(xiāng)時,潰退的遼軍與圍困沂州城的遼軍大部會合,竟生生將大長公主所率護**團團圍住。 北方天寒,蘇力青領大軍自山頭舉火把緩緩走下,沖著在包圍圈中淡定自若的大長公主喊話。 “這位老太君,如今你一萬護**被我大遼虎軍困在這山洼地里,無路可退,快將十公主交出來?!?/br> 靈藥立在大長公主身旁,看火光中蘇力青的臉,只覺心頭怒火橫生。 “蘇力青,我只是一介女子,不領兵不打仗,你緣何緊追我不放?”她嗤笑出聲,“莫非,是想拿我去要挾大周的天子和將領?” 大長公主握住靈藥的手,示意她莫要動氣。 “蘇力青,你父親當年就是一個慫貨,如今看來你也不咋地?!贝箝L公主說的一口北音,豪氣沖天,“用女人來要挾他人這等下作事,也只有你做得出來?!?/br> 蘇力青雙眼冒火,極力忍住心中的火氣。 他高高地舉起手,將一柄匕首舉在手中,叫囂。 “十公主,想必你同我一般,都經(jīng)歷了一樣的事。我事事洞察先機,卻仍不及你知曉變化后作出的改變。這柄匕首,想必你認識,上面寫著稚川 陳少權五字,他人已落入我手,若你知趣,便用你的人來換他的命?!?/br> 大長公主神色自若,高聲道:“他若被你所擒獲,若無逃生希望,自會為國捐軀,這是我們衛(wèi)國公府的光榮和榮耀。你以陳衡的性命威脅不到任何人!保家衛(wèi)國,無懼任何艱難險阻!我勸你死了這條心?!?/br> 靈藥心頭一震。 原來,衛(wèi)國公家的兒女,自小受的,是這般的教育。 前世,陳少權毫不留情的射死了她,其一固然是有與她素未謀面的緣故,最大的因由,大概是不想因為她,而舍棄保家衛(wèi)國的信念。 她捫心自問:“我身為大周的公主,享天下之養(yǎng),這些時日,照料災民,平定西州叛亂,這一切所做,是為著自己的心意,還是對萬民有天生的責任?而陳少權,他上一世保家衛(wèi)國,不滿閔夫人為他安排的婚姻,三年不回京,再見到妻子,卻在萬軍陣前。莫非真的能要求他因為自己,而放棄守城?放棄大周的疆域?換了她,她會么?” 以圣人之心度人,人皆有瑕疵。 她靜靜地看著蘇力青,良久,回身擁抱了一下大長公主。 在她耳邊輕聲道:“姑奶奶,這一回,我去換陳少權?!?/br> 大長公主拉住她,目光慈祥:“好孩子,少權怎么會落入他的手中,這種騙人的伎倆,你也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