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趙舍人,我只說讓你看看他,幾時說讓你將他帶走?!?/br> 王鯨十分惱火,他想不到,趙啟謨還真會將李果背負(fù)上來。那可是最底艙,一個人走出來都要磕磕碰碰,何況還帶個昏迷的人。王鯨打量趙啟謨一身的血污、汗水,還有仍背負(fù)在身后,摟著趙啟謨脖子的李果,王鯨心中的不悅x2。 從小到大,他對于這兩人那匪夷所思的親昵,就十分反感。畢竟王鯨小時候可沒少討好趙啟謨,想和這位王孫做個朋友,可趙王孫根本不鳥他,王鯨心里有氣;畢竟他打小就看李果不順眼,覺得他卑賤還張狂,始終想給他點顏色瞧瞧。 “我要將他帶走。” 趙啟謨神情堅定,不說廢話。 “呵呵,我尋他多時,終于落我手上,還沒和他好好清算清算,怎會讓你就這么帶走?” 王鯨并沒打算讓李果在船艙里死去,他想折磨李果,想摧毀他尊嚴(yán),而后讓他好好服侍自己這一路。回到刺桐,他會放走李果,甚至心情好,還可以給他份差事,給口飯吃。 王鯨話語一落,王九和番娃就作勢要撲向趙啟謨,搶走李果。 “他傷重需醫(yī)治,若是出人命,豈是金銀能償還,必得一命抵一命?!?/br> 趙啟謨背著李果,人退向角落,避免這些人繞后頭搶李果。 “不弄死便是,弄殘他,我賠得起。” 王鯨臉上掛著殘忍的笑。 “趙舍人若是識相,趕緊放下,我不與你計較?!?/br> 番娃和王九正在逐步逼近,趙啟謨見此情景,他干脆坐了下來,讓李果躺在他身后,由他的身體遮擋。 “王員外,恐怕不知曉,巡檢司的船即將到來。而我,也不是獨自一人前來?!?/br> 抬眼望四周,霧氣已消散許多,天際隱隱有光,這一晚,過得何其漫長,直教人精疲力竭。然而,再過些時候天就將亮了。 “天亮前,我若是沒下船,自會有人去報案。” 趙啟謨從王鯨臉上讀到遲疑,王鯨適才要將李果怎樣怎樣的囂張氣焰,瞬間遭打壓。 “我現(xiàn)下就將船開走,等官兵來了,也不過是撲空?!?/br> 王鯨不怕什么報案,要報案還得跑出南澳去報案,但是巡檢司如果追來了,那確實麻煩,現(xiàn)下,也不知道趙啟謨是否在唬他。 “若是天氣晴好,順風(fēng)順?biāo)?,王員外或許能在巡檢船追來前,逃回刺桐,可這天氣,我看著也不大好?!?/br> 趙啟謨仰頭看天,陰晦霧漫,不知道這輪朝陽,能驅(qū)散幾分陰冷昏晦。 “李果,我必是要帶下船去?!?/br> 趙啟謨緩緩站起身,晨風(fēng)吹拂他的衣袍,他體型不及王鯨壯碩,但是頂天立地的一個人物。 “行呀,老趙。” 王鯨服氣,他打小就拿這位世家子沒法子,誰讓他老趙家是官人,他王家是商。 “果賊小人是你的妻,還是你的妾,你要這樣為他費盡心思,雖說他臉蛋是長得不錯,可不知他有何種房中異能之術(shù)讓你……” “休得胡言!” 還沒待王鯨說完,便得到趙啟謨一聲怒斥。 王鯨訕笑兩聲,轉(zhuǎn)身對王九說:“去拿我關(guān)撲的東西過來。” 王九聽令離去。 “我和你關(guān)撲,而李果,就是我這里的一件貨。你贏我,我讓你將他帶走,你若輸我……” “我若輸你又如何?要以多少錢為注?” 關(guān)撲,趙啟謨知曉,也玩過。京城每每有熱鬧的大節(jié)日,朝廷便允許商民舉行關(guān)撲。任何商品都可以拿來關(guān)撲,憑借運氣去獲得。 而平時,是禁止賭博的,然而民間屢禁不止,尤其像王鯨這種人,賭博只怕是他最喜愛的活動。 “不以錢為注,你若輸,便劃上一刀?!?/br> 王鯨解下腰間的番刀,拔出刀來,展示鋒刃。 “可以?!?/br> 趙啟謨幾乎隨即便答應(yīng),他不確定巡檢司的船會不會來。如果不能及時趕來,他將帶不走李果。 同理,王鯨也在想,他能否在巡檢司的船追及到前,逃回刺桐。甚至不考慮巡檢司,趙啟謨本身便是個極大的麻煩。 此時對于李果,王鯨已經(jīng)不執(zhí)著,但是他不會便宜趙啟謨的,想帶走人,行,按他的規(guī)矩來。 王九將關(guān)撲用的鐵碗和六枚古銅錢拿來,王鯨讓他擺在趙啟謨跟前。 而后,王鯨像趙啟謨那邊,直接坐在地上,他把手中的刀舉起,冷笑問著: “一會誰來給趙王孫劃一刀?” 猴潘和番娃都退開,王九接過刀,得意說:“我來。” 趙啟謨淡然處之,他伸出右手,挽起袖子。 “你先我先?” “你先?!?/br> 王鯨一雙小眼睛瞇起,綻著精光,他別的不行,賭博可是十分在行。 趙啟謨用修長的手指,撿起碗中的古銅錢,一枚又一枚。六枚入手心,他捏著銅錢,略作停頓,而后手一松,將銅錢撒入碗中。鐺鐺鐺鐺,銅錢在碗中跳動,待它們停止,平躺在碗底,王鯨連忙湊過去看:二枚正,四枚反。 胡瑾領(lǐng)著兩艘巡檢船,將近二十個手下,在天蒙蒙亮?xí)r,抵達(dá)南澳港口。 這一路一路濃霧使得他迷途,本打算折回去廣州,又不死心,覺得大霧天,過往海船可能停泊在南澳。 也就是賭一把,先不說找李果,連趙二郎也丟了,這事已非同小可,不容一點耽誤。 不想,胡瑾剛抵達(dá)南澳,便有一位漁家少年跑來跟他說趙啟謨在王家船上,吩咐他如何如何,在此等待。 胡瑾“哎呀”一聲,領(lǐng)著士兵像瘋狗般撲向王家船。 此時天已差不多都亮了,一隊官兵沖來,胡瑾還在前表率,奮臂大呼,士兵們極受鼓舞,也啊呀呀地叫著。 突然,他們的上司停下腳步,舉劍的手停滯在半空,像石化般。 只見前方,走來一位疲憊不堪的紫袍少年,他背上還背著一個人。 而就在紫袍少年身后,一艘巨船正在慌亂地張帆逃離。 “愣著干么!快回去,還不追!” 胡瑾轉(zhuǎn)身,撒腿狂奔,奔往他們適才停泊巡檢船的地方。在他身后,跟隨一群倉促奔跑的士兵,一時竟像母雞帶群小雞。 第60章 煙雨百澳 “小官人, 人我?guī)湍惚持??!?/br> 小楊挽起袖子, 想幫忙。他身強體健,背個人不成問題。 趙啟謨腳步緩慢, 臉色蒼白, 模樣狼狽, 他身上有多處血跡,尤其左手臂上, 暗紅一片。然而這些血, 也不知道是這位小官人的,還是他身后背負(fù)之人的。小楊想真是歹毒, 那位昏迷的人, 臉上青腫, 還糊著血,也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不必。” 趙啟謨啟唇輕語,他額頭上滲出冷汗,目光看著有些恍惚。 “還是讓他幫你背著, 快放下吧?!?/br> 老楊想這位世家子性子還挺倔, 看他腳步虛晃, 說不準(zhǔn)一會便栽倒在地。 趙啟謨這才停下腳步,松開雙手,將李果從背后放下。小楊接過李果,搭在后背,他背起李果走在前方,步伐穩(wěn)健。趙啟謨得以卸下重負(fù), 竟是癱坐在地上,他疲憊不堪,臉色難看,老楊覺察出異樣,問他:“小官人,哪里受傷了?” 聽到這話,趙啟謨才低眼去看擱放在大腿的左手,血液滲染袖子,因為穿得是紫袍,看得并不明顯,然而仔細(xì)端詳,會發(fā)現(xiàn)露出的襯袍袖子,鮮紅一片。 “不能耽誤,得快去找個郎中?!?/br> 老楊趕緊將趙啟謨攙起,他已發(fā)現(xiàn)這位小官人傷得不輕?,F(xiàn)下一個昏迷,一個虛脫,也是棘手。 “老船家,此地應(yīng)有館舍,你可知在何處?” 趙啟謨望向前方,是一處居民聚集區(qū),必然有館舍。 胡瑾的船追著王家船離去,還不知幾時返回,而李果傷成這樣,自己現(xiàn)下身體也不大舒服,需找個地方安置。 “就在前方有家舍店,我領(lǐng)你過去。” 老楊想攙扶趙啟謨行走,趙啟謨搖頭拒絕,他打起精神,邁開步子,跟上小楊。老楊則隨在趙啟謨身后,看著他步子邁得大,可人也有些頭重腳輕,真擔(dān)心他一會昏迷,也不省人事。 南澳,有百澳之稱,此地澳口眾多,日夜有漁船、海船到此停泊。此地原本只住些漁戶,自給自足,隨著日漸頻繁的商貿(mào),漸漸有酒肆,有舍店,有食店,也有妓館。 老楊帶著趙啟謨來到一處舍店,趙啟謨賃下一間房,還吩咐店家燒火盆,煮熱水。老楊看他思緒還很清晰,想著大概無礙,便也就差遣小楊去喚郎中,自己則出去看船。 清晨,霧氣并未消散,整個天空也為烏云籠罩。天氣陰冷,海風(fēng)低沉嗚咽,老楊直覺是要刮大風(fēng)。趕緊去看看自家的船拴好沒有。 趙啟謨這邊,李果已安然躺在床上。他一身臟污的衣物,被趙啟謨小心翼翼脫下,堆放在一旁。在為李果脫衣時,趙啟謨也順便檢查衣服遮掩之下的傷,體無完膚,簡直觸目驚心。從背部,到腰間、腹部、大腿、手臂等,無一處不呈現(xiàn)出淤青,這些傷看著像似用木狀的工具擊打,下手很重。趙啟謨輕輕碰觸李果烏青的肩膀,把他披散在肩上的發(fā),收攏到耳邊。趙啟謨未曾見過將一個人打成般慘狀,他想李果挨打時該是有多痛苦,有多恐懼。李果雖然卑賤,可他也會痛,也會哭,是何等冷血,要這般凌虐他。 哪怕此時躺在床上,毫無意識的李果,他仍是將手腳縮起,想將自己卷成一團(tuán),這是人受外部打擊時,無助尋求保護(hù)的姿勢。這樣的模樣,令人心疼。 他獨自一人被丟到貨艙底下,在那漆黑、骯臟的環(huán)境中,想來也曾絕望地哭泣過。 趙啟謨擰起濕巾,擦拭李果的臉龐。稍微碰觸到李果額頭那道傷口,李果便疼得皺眉,說著含糊不清的囈語。趙啟謨停下擦拭的動作,他安撫李果,用手輕拍他的肩。 臉龐、脖頸、還有因沾染血液粘成團(tuán)的發(fā)絲,甚至是臟污的十指,趙啟謨逐一擦拭。趙啟謨從未伺候過人,但他動作細(xì)致,十分有耐心。 李果偶爾因為疼痛,會稍微做反抗,大多時候,他都很安靜。 水盆里的清水,逐漸發(fā)紅、渾濁,房中的血腥氣也越發(fā)濃烈。趙啟謨端起水盆,將污水倒往屋外,換上清水,再端回房中。 躺在床上的李果蓋著被子,原先臟兮兮的臉已擦洗干凈。他的睡容祥和許多,先前緊皺的眉頭,也得以舒展開。 趙啟謨手捂李果額頭,仍是燙手。李果仍在發(fā)燒,萬幸的是,他額頭上那道口子血液凝結(jié),不再流血。 小楊去喚郎中,還未回來,恐怕那郎中住得遠(yuǎn),一時半會還來不了。 趙啟謨解開香囊、佩玉,取下革帶,他脫去穿在最外層的紫袍。紫袍之中,是一件香色的褙子,褙子里邊還有件白色的衫子,這衫子里邊,還有件黑色貼身的上衣。他穿得多,也講究,衣服一重一重,不似李果,單穿一件夾棉的褙子,褙子內(nèi)便是貼身的衣褲。 織金的紫袍平放在椅子上,而后搭上香色的褙子,趙啟謨外穿白色衫子,他挽袖查看自己手腕上的傷。 那是一處刀口,橫切在手臂上,皮rou外翻,幾乎深可見骨。 看著它,趙啟謨額上的冷汗再次滲出,他心里也是慌張。他從未受過這樣嚴(yán)重的傷,他自小受到很好的保護(hù),連磕過、碰過都不曾。 先前只著急將李果背下船,并未留意自己傷成怎樣,也忽略了傷口的疼痛,此時看到,才覺心驚膽戰(zhàn)。 咬牙忍痛,拿巾布沾水,沿著刀口將血跡拭去。而后,想撕裂褙子,撕出條狀,好包扎一番,奈何衣物料子太好,又結(jié)實又柔韌,根本撕不開。最終只得撿李果的腰帶,用水洗凈,纏在自己受傷的手臂上,姑且做止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