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從竊取抄襲論文到學術作假,從學界新星到人格病態(tài),張清當初在界內名氣巔峰的時候,也不曾受到過比現(xiàn)在更高的關注。 從此無論她走到哪里,都要一輩子背負造假的惡名。沒有一家研究所會再聘用她,她大抵也一輩子不能再從事科研這個行業(yè)。 老鼠過街,人人喊打,不過如此。 也由著張清的開端,國內掀起了新一輪的學術打假風潮,力度之強前所未見,短時間內倒是見了些效果,大環(huán)境肅清了許多。 肖慶和程意意投出的論文終于度過了漫長的審稿期,在這時候正式被世界權威科學雜志刊登。 學術界的新聞本來小眾,可程意意的人氣在網絡上居高不下,國外的雜志一出,幾乎立刻被國內的報紙接連轉載了,一時間,連普通的吃瓜群眾們都懂得了s是多么厲害的刊物。全球的科學家們,無一不夢寐以求能在其中一本雜志上發(fā)表論文,畢竟那代表的,是世界科學研究成果的最高水準。 程意意的畢業(yè)答辯也借著這股東風,一鼓作氣順利通過。 這一次,研究所特意放寬名額,肖慶和程意意、連同那位博導,三人的名字一同出現(xiàn)在百人計劃的舉薦名單上。 g市的研究所算得上國內生物研究領域人才最密集的地方,其實上了研究所的推薦名單,就算是半只腳踏進了百人計劃里。 研究所推薦公布名單的那天起,程意意便開始著手在研究所最后的收尾工作。 金秋十月,百人的名單經過漫長的幾輪專家評審,終于出爐。 肖慶和程意意的名字赫然在列。 入選者需要在名單公布之日起六個月內到崗工作,呆了兩年的g市,程意意也終于將要回到帝都去。 其實她手上的工作已經全部交接完成,平日里能多做的,不過是偶爾幫老師的團隊打打雜。 老師的年紀越來越大,已經無暇分出精力去做其他瑣事,只全心全意將有限的時間放在做研究上。 她和肖慶將是老師的最后一批學生。 而現(xiàn)在,她和肖慶同時畢業(yè)了。 用了兩年的辦公桌已經被收拾好,擰干毛巾擦了幾遍,干凈得像她來時一般。程意意最后給窗臺上的小盆栽澆過水,同一間辦公室的姚瀾和鄭寬道了別。 顧西澤的車已經在研究所的大樓下等她。 最后剩下的,便只有導師了。 平日里被老師吹胡子瞪眼睛罵得狗血淋頭,這會兒卻怎么都只記得導師的好,程意意覺得眼睛和鼻子都酸極了。 回國的兩年里,她無數(shù)次慶幸自己遇到了這樣好的導師,一手扶持,讓她成長到今天。 尤其是在經歷了張清的事情之后,程意意的感恩之情更甚。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教授究竟教會了她們多少東西,她抬手欲要敲門,嗓子里的聲音卻莫名有些發(fā)不出來。 再回頭看肖慶,他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肖慶呆在馮教授身邊的時間更長,對老師的感情只會比她更深,此刻分別在即,一個大男人,眼睛都紅了。 此刻去了帝都,不知道一年還有幾次和老師見面的機會。 第67章 67 程意意和肖慶還在門外猶豫著, 那辦公室的門吱呀一聲自己從里開了, 馮教授顯然沒料到門外有人,一抬眸, 被兩個學生嚇了一跳。 “怎么不敲門, 杵在這?” 程意意乖巧地背起手, 溫和地笑起來,“正打算敲呢,老師就出來了?!?/br> “恩, ”馮教授點點頭, “今天實驗室里沒什么需要幫忙的,你們去做自己的事就好了。” “老師,”程意意遲疑著,輕輕喚了他一聲, “我們是來道別的,今天就要回帝都了…” 她前幾天才同教授說過,教授大概是忘了。 這個年屆七十的老人,眼神依舊明亮智慧, 精神矍鑠,身形卻依舊無可避開歲月侵蝕后的老態(tài), 背脊有些微駝。他的唇抿了片刻, 似是回想,最后才微微點點頭,嘆了一口氣,“是我忘了…” 他額間和眼角的紋路都比程意意來時更深了些。 帶了兩三年的學生就這樣一同畢業(yè)了, 離開他的羽翼,走向未來。 “畢業(yè)快樂,我為你們高興?!彼拇浇俏⑽⒙N了幾分,看得出是想極力擠出一個親和的笑容,可長期嚴肅的面部表情讓他此時此刻擠出的笑容有些艱難。 程意意平日里能說許多好聽討巧的話,隨便找出兩句都能打破現(xiàn)在沉重的氣氛,安撫大家的心情,可話到嘴邊,這會兒卻全沉默了下來。 這個兩鬢斑白的老頭在說完了慶祝畢業(yè)之后,終究不忘最后諄諄叮囑。 “離開研究所也要記住潛心做研究。老師沒有那么功利,不要求你們有多少名譽地位,記住了嗎?” “記住了?!毙c和程意意抬頭齊聲回答了他。 “雖然這是一個大部分人失去底線的時代,可我必須要求你們做那少部分,守住道德和學術的底線,縱然做不到有的事情有所為,可至少得做到有的事情有所不為,須得守住讀書人的尊嚴!” “是。”兩人沉重地點頭。 “還有,金錢不是衡量是否成功的標準,只要你們活得正派、有信念、有追求,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老師就會為你們驕傲?!?/br> “好?!?/br> 兩個學生的神情凝重,眼神認真。老人的眼睛歷盡千帆,自然能辨出是真是假,瞧著她們應該都聽進去了,心中終于有了幾分欣慰。 好在這最后一次,他帶出兩個好學生。 他點了一點頭,微微揮揮手,“好了,去吧?!?/br> 他的目光里滿含著對他們未來的希冀。 臨行前,程意意最后回首,欠身彎腰,深深鞠躬行了一禮。 “老師再見?!?/br> 馮教授沒有應聲,依舊微微沖她揮了揮手作答。 程意意把最后的許多話咽進了腹中,隨著肖慶一道走出了研究所的大樓。 出門來,程意意才發(fā)現(xiàn),才發(fā)現(xiàn)肖慶竟然哭了,眼眶里的水跡在秋日的陽光里晶瑩地閃了幾下。 難怪師兄剛剛走得那么快。 程意意心中輕輕嘆了一口氣,想到師兄這樣的糙漢,竟也有因為分別流眼淚的一天,又禁不住覺得好笑。 她裝作沒看見的樣子,直到肖慶把眼眶中的水跡擦得干干凈凈,才偏過頭不動聲色安慰道,“師兄你家就在g市,假期回家時還有時間常來探望,我回了帝都,下一次再見導師,還不知是什么時候。” 也是。 話說到這兒,肖慶好歹把程意意的安撫聽進去了幾句,平復了下心情,目光觸及大樓停車位里熟悉的車型,回頭詢問,“意意,你現(xiàn)在就跟顧西澤回帝都?” “恩,”程意意點頭,“提前回帝都,在入職之前,還有些事情要做?!?/br> 比如《天生我才》的國際pk賽。 參加這個比賽,程意意最初的目的其實已經達到了,她如今甚至隱隱為自己的名氣負累,但任何事情都應該有始有終,這同樣是當初導師告誡過她們的箴言。 世界上永遠不缺乏天才,程意意一定不是其中最聰明的那個,她沒辦法預料國際賽的結局,然而無論成敗無否,最終都需要她親自執(zhí)筆,為比賽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那入職后再見了?!?/br> 程意意微微笑起來,眉眼彎彎,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感染力十足,率先伸出手。 情緒低沉了許久,此刻,肖慶面上也終于漾出些許笑容,他也伸出右手,重重回握。 “再見。” 相聚和離別,每天都在這個世界的各個角落發(fā)生,幸運的是,相識近十年的師妹,依舊會作為搭檔,同他一道在科研這條漫長的大路上走下去。 “你和肖慶認識多久了,意意?” “八年吧,上大學起他就是我本科的師兄了?!背桃庖庀岛冒踩珟В槌鲆黄克?,打開瓶蓋喝了一口,心中有些好奇顧西澤怎么忽然明知故問。 “認識這么久了啊…”顧西澤低低重復了一句。 程意意敏感地聽出些什么,擰起瓶蓋,悄悄朝顧西澤的側臉看去。 他的黑發(fā)修得更短了一些,光潔飽滿的額頭毫無保留露出來,皮膚白皙,眉眼深邃,輪廓精致硬朗,英俊逼人。然而那唇角緊抿著,不知怎地,程意意就瞧出幾分不高興來。 “西澤——”程意意聲音里帶著笑意,懶洋洋拖長了調子,“你是不是在介意師兄握了我的手…” 程意意的手生得纖細好看,十指好似削蔥根,握在手心又軟綿。 從前上學時候,學校文藝演出,程意意同另外一個男生搭檔,牽著手跳完了整首曲子。 她那會兒是崇文的大眾女神,牽了她的手跳舞,這事兒無論放在誰身上,都夠吹一陣子牛了。 男生也算是學院小有名氣的帥哥,曲子結束,下了臺松開程意意的手,他面上還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正巧被后臺等她的顧西澤看到了。 她記得那天的顧西澤就是這樣的神情,唇角緊緊抿著,無關緊要地說了兩句話,便不再開口,看起來一副不高興,偏偏我就是不承認的樣子。 程意意那會兒哪里明白他怎么就突然不高興了,還仔細反省了自己最近有沒有做錯事情,直到一連兩天,顧西澤緊緊牽著她的手陪她去上課,陪她去吃飯,陪她逛超市的時候,程意意隱隱才有些悟出來。 顧西澤吃醋的方式也是這么與眾不同。 剛剛和肖慶握手時,比普通的禮節(jié)更重一些,大概叫顧西澤瞧著不得勁兒了。 他千里迢迢拋開工作來接她回帝都,貼心地在研究所大樓下等了半天,卻只看見她在門口跟師兄言笑晏晏的樣子。 程意意覺得換做自己也要裝一肚子醋。 見顧西澤還是專心開車,不接她的茬,程意意干脆傾過身,偏頭在他的臉頰重重啄了一下,“別生氣了,我家西澤哪里有這么小氣?!?/br> 大概是被那句——“我家西澤”安撫到了,他的面色好歹緩和了幾分,唇齒間吝嗇地吐出兩個字。 “不夠?!?/br> 程意意依言,又傾身吻了下他的唇角。 顧西澤被吻過的唇角這才稍稍翹些許弧度,偏偏面上還要強行板起來。 “不夠?!?/br> “差不多得了啊。”程意意的警告聽起來不大有威懾力。她打開車窗,迅疾的風從耳邊掠過,程意意低頭拿了根皮筋,扎起長發(fā),視線一時觸及腿側的紙箱。 紙箱不大,是剛剛從研究所辦公室收下來的,裝著一些零碎的東西。大件之前已經和宿舍的行李一起辦了托運。 程意意忽地想起什么,從紙箱的底層翻出一只去年用的舊手機,按了一會兒啟動鍵,還有電,能開機,雖然觸屏已經不太靈敏,但程意意還是順利把相冊里一堆顧西澤花邊新聞的截圖翻了出來。 她其實也不太清楚那時候的自己是什么心態(tài),盡管內心明晰而理智地告訴自己,未來不能奢望,可還是會下意識被關于顧西澤一舉一動的新聞吸引住目光。 比如,今天的顧西澤和哪個女伴一同出席了宴會,今天的顧西澤和誰共進了晚餐,今天的顧西澤被哪個咖啡廳的服務員搭訕… 那些報道多半是失實的看圖說話,媒體慣會編故事,程意意心里明白,可情感偏偏總要與理智背道而馳,那時候她就是忍不住要焦躁,要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