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振堯想說還真是挺忍心的，可周治延把手里的病歷往他手里一塞，干脆地就溜了，“馬上就去查房啊，下次我請你喝酒！”

    方振堯拿著病歷回辦公室轉(zhuǎn)了一圈，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了護士長推著推車，上面擺著藥，最面前的就是他要去的36床。

    護士長也看見他手里的病歷，也覺得有些好笑，“周醫(yī)生被煩得不得了吧，居然讓方醫(yī)生來幫忙了？”

    方振堯沒點頭，“他剛好有急事，我就自告奮勇幫個忙?！?/br>
    護士長卻是知道他們關系好，這般說話，只是想全了大家的面子，也就不戳破，“36床那個小姑娘也是可憐，聽說上小學的時候和班上同學鬧了矛盾，打架住了兩個月的病房，那之后就不肯去上學了，誰知道這次又住進來?！?/br>
    有些事，小護士之間會傳得比醫(yī)生間更快些，護士長也就多說了兩句，“周醫(yī)生那事，也算是無妄之災，可能人家小姑娘在家一個人呆久了，有時候就多想了些，方醫(yī)生以后要過去，就自己更注意些。”

    說著話就到了病房，護士長也推門進去了。

    坐在36床上的人在病歷上登記著的年紀才只有17歲，但那張常年不見陽光的臉卻格外的蒼白，眼睛有些渾濁陰暗，看著像是有二十出頭。

    方振堯一進去，就被她直勾勾地目光盯得有些不舒服，像是在荒野上被捕獵的眼鏡蛇盯上了的感覺。

    他忍住皺眉的沖動，低頭看病歷，“康佳對吧？你的情況……”

    方振堯加快了語速，正好在護士長收拾好東西要走時說完，“現(xiàn)在的具體情況就這些，之后根據(jù)恢復情況，我們再調(diào)整。”

    說著就要跟護士長一起離開。

    但一直坐在病床一側(cè)不說話的康mama卻突然起身，伸手就要扯住離她更近的護士長，護士長往后躲，不小心撞到了推車，嘩啦啦的掉落了破碎聲引起了病房里其他人的注目。

    “等等，你們先說清楚，那個醫(yī)生sao擾我女兒的情況怎么辦？我們就算是升斗小民，無權無勢，捧在手心里的女兒平白被人欺負了，也不能就這么不了了之?！?/br>
    方振堯過去扶住差點摔到玻璃瓶的碎片上的護士長，見她還要伸手過來推搡，扯著護士長的手把她護到了身后，“這件事的情況，院方已經(jīng)調(diào)查了解過了，同病房的患者也證實了，周醫(yī)生并沒有什么不妥的舉動。”

    醫(yī)院本來就看重聲譽，周治延要真做了什么，哪里還能繼續(xù)活蹦亂跳。

    “我不管，你們一定都聯(lián)合好了，就是欺負我們這些無權無勢的老百姓，”康mama踩到地上的一盒藥，一腳踹出老遠，“我今天就必須要你們給個說法，不把我女兒的醫(yī)療費免了，我就天天到你們醫(yī)院大門口鬧，看是誰丟臉！”

    最后一句話出口，意圖就已再明顯不過，病房里幾個病患都朝著康mama指指點點，聞訊而來的主任幾人也匆匆而來，示意方振堯和護士長先走。

    他們在這里，不是當事人又說不上話，指不定還被殃及池魚。

    出了門口，幾個小護士就呼啦啦地圍住了護士長，幫她看手上被濺起的玻璃片劃破的細小傷口，七嘴八舌地說著遇上過的奇葩病患。

    “行了，”護士長被她們逗得好笑，“我難道還因著這一點事難過，要你們這么安慰我？”她轉(zhuǎn)頭去看方振堯，“今天倒是謝謝方醫(yī)生了?！?/br>
    方振堯皺著眉頭，似乎在忍耐著什么，心情不甚好的模樣，聞言也只是點了下頭，“恩”了聲，轉(zhuǎn)身就走。

    小護士里有一個看著他的背影，別人要到膝蓋下的白大褂在他身上直到膝蓋上，被風鼓起的白大褂像是風衣，襯著筆直修長的雙腿，倒像是在走天橋的模特。

    第十三章

    小護士盯著看了一會兒，突然疑惑地“咦”了聲，伸手拽了下旁邊的同伴，“方醫(yī)生手上是不是拿著朵花??？”

    “啊？”被她拽著的小護士一頭霧水，然而轉(zhuǎn)頭去看的時候，方振堯已經(jīng)進了辦公室，“不會吧，我都沒看到。再說方醫(yī)生剛才不是剛從病房里出來，去哪里拿花??？”

    進了辦公室的方振堯自然沒聽見那兩個小護士的對話，他和同辦公室的醫(yī)生打過招呼，坐在位子上，深吸了口氣才低頭看手上。

    一朵怒放的白菊花。

    可他明明記得，在他伸手扶住護士長的時候，同時濺到了他手心里的，是一個木塞。

    當他感覺到觸感不對，轉(zhuǎn)頭去看的時候，握在手里的就是這支白菊花。細嫩的花梗被他的力氣折斷，蔫巴巴的倒向一側(cè)。

    方振堯把那朵白菊花扔到了腳邊的垃圾桶里，右手壓到他放在桌子上的病歷。

    “噗”的一聲，像是海上的泡沫被狂風吹破，又像是屋檐上一點點匯聚的雨水落到了泥土被擊打出來的水洼里。

    那幾張紙，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變成了一整束的百合花。

    方振堯后退了一大步，差點直接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旁邊的楚醫(yī)生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轉(zhuǎn)頭問，“方醫(yī)生這是怎么了？”

    “沒事，”他快速地把桌上的那束花扔到了桌子下，順手拿起了手機，“有人給我發(fā)了張搞怪的照片，嚇我一跳?！?/br>
    楚醫(yī)生笑了笑回過頭去，沒再多問。

    方振堯卻再坐不住，他伸手去試了下手機，還是手機；去拿茶杯，沒有變化；拿起鋼筆，也安全；可他再去碰紙盒，立即就變成了一枝含苞待放的桃花。

    溫室里一年四季都有鮮花供應不錯，但這種明顯是一棵樹上折下來的桃花，在冬天一般也是少見。

    他直覺這種詭異的事情的發(fā)生和他和章歆冉共用身體的事情有關。

    那么，是因為他們長時間沒有共用身體了，還是說，之后他們也不用共用身體，但是新的變故產(chǎn)生了？

    方振堯拿了手機出辦公室，站在走廊里就撥了電話過去，那邊響了許久才被接通，章歆冉的聲音含含糊糊的，像是剛睡醒。

    方振堯三兩句說了剛才遇見的情況，急急發(fā)問，“……你那邊有什么情況嗎？”

    “唔，”章歆冉的腦子剛醒過來，加上剛才聽見的語速又快，事情又奇特，她一時半會還有些反應不過來，“我現(xiàn)在手很冷，算嗎？”

    從被窩了伸出來打電話，整只手連著肩膀都要凍僵了。

    方振堯干脆地就掛了電話，他絕對是病急亂投醫(yī)，才會把電話打到了更不靠譜的人那里去，都是因為之前聽她說了什么，這件事也只能和你說的鬼話。

    開著的窗戶邊正好是醫(yī)院花了不少錢種了各類四季植物的后花園。寒冬臘月的，其他落葉植物都衰敗得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在冷冽的氣溫下曲曲盤旋。臘梅卻到了正當?shù)暮脮r節(jié)，舒展著的枝條上掛滿了或含苞，或怒放，或半開半合的梅花。

    一根枝條伸到了窗前，三兩點紅梅還蜷縮在花苞里。

    方振堯站著看了一會，從窗戶的反光上確定的左右并沒人在注意這邊，猶豫了又猶豫，伸出了一根手指，輕輕地碰了下梅花苞。

    “啪”的一聲，細微得像是根本不存在，但那上一秒還含苞的梅花已經(jīng)展開花瓣，在寒風中輕輕地抖了兩下，散發(fā)出細細的梅香。

    他回到辦公室坐下，可剛剛在窗戶邊吹了冷風，回到空調(diào)的溫暖包圍中坐了還不到十分鐘，就干脆地打個了噴嚏。

    而且一個接著一個，接連不斷。

    他手伸過去就要抽紙。

    “刷”的一聲，伴隨著紙巾被抽離紙盒的聲音，那張紙巾也飛快地變成了一枝薰衣草的花枝。

    方振堯抬頭，從他打噴嚏時就下意識聞聲轉(zhuǎn)頭的同辦公室的一個女醫(yī)生正好目睹了這一神奇的變化，眼睛都瞪大了幾分，語調(diào)中充滿了驚奇，“方醫(yī)生你居然還會變魔術?！?/br>
    方振堯捏著那支薰衣草的花枝，一時間放下不是，拿起來也不是。他只好強作鎮(zhèn)定，點頭順勢下坡，“是，之前剛學的?！?/br>
    “剛學就能變花了？道具是藏在哪里的？我聽說很多魔術都是障眼法，要靠手速快練出來的。”女醫(yī)生明顯是來了幾分興趣，還站起身走來近距離觀看，“剛才太遠了，方醫(yī)生再來一個試試?！?/br>
    其他幾個醫(yī)生也伸長了脖子，對同事掌握的新技能感到萬分的好奇。

    方振堯有些騎虎難下，但這時掃興或者改口顯然更尷尬，只能伸手拿過一支筆，“我也只學了雕蟲小技，有時靈有事不靈的，也就哄哄人而已?！?/br>
    說話的功夫，那支筆在他手里變成了一朵淺粉色的康乃馨。

    周圍相當一致的一聲“哇！”

    楚醫(yī)生已經(jīng)站了起來，走過來接過了那朵康乃馨，左右看了看，“真可以啊，小方。”

    他早就過了四十，作為前輩，叫一聲“小方”也不為過，但此小方雖非彼小芳，音卻是一樣的，讓人一聽就想到了當年曾盛行一時的那首老歌。因為其中關系到男子氣概，在方振堯表示過反對之后就很少出現(xiàn)了，這次顯然是贊嘆之下脫口而出。

    “沒想到你還有這種本事，新學來哄女朋友的吧？”楚醫(yī)生平時就愛開玩笑，這次難得逮到了平日里最一本正經(jīng)的方振堯“不務正業(yè)”，更是揪著不放，“剛才出去也是打電話給女朋友吧？我看你出去時還一臉沉重，回來時心情就松快了些。什么時候找的，我們怎么一點風聲都沒收到？”

    方振堯看著被他拿在手里的那支康乃馨，就怕它突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變回一支筆，伸手想把它拿回來，“只是姻緣巧合下學會的小把戲?！?/br>
    “這還算小把戲？就這手藝再加你這張臉，哪個小姑娘騙不到手啊。選個你喜歡的，就可以過老婆孩子熱坑頭的日子了。到時候，咱們從不遲到早退的有為青年，就要拿不到全勤獎咯！”楚醫(yī)生朝他別有意味地眨了眨眼。

    男人們齊聲發(fā)笑。

    方振堯勾了下嘴角，抬頭卻看見門口站著個熟悉的人影，沒一眼從人群里找到他，神情有些迷蒙。

    他趕緊站起身，松了口氣的同時就順勢和楚醫(yī)生示意，“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br>
    楚醫(yī)生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了站在門口的章歆冉，后者立即條件反射一般，露出了小姑娘靦腆又文靜的笑。

    那圓乎乎的笑臉立即就討了長輩的喜歡，楚醫(yī)生不自覺地就回了個慈祥的笑，拍了拍方振堯的肩，“難得的，不用急著回來，有事我先幫你看著?！?/br>
    方振堯想解釋關系又覺得不解釋可能更方便點，畢竟他們倆的糾葛，難說什么時候結(jié)束。他笑了下當成默認，帶著章歆冉下了樓梯，拐到了后花園里，冬天時也少有人下來散步，難得的安靜。

    他走了一路，亂七八糟的問題想了很多，一開口問的卻是，“你怎么過來了？”

    章歆冉把手揣到了兜里取暖，“我聽電話里你說得好像挺嚴重的，就過來看看。剛好我們昨晚出來唱歌，睡的同學家就在這附近?！彼戳搜鄯秸駡?，又去看他的手，目光更像是在等待參觀博物館，“你的手？”

    她解釋得很簡單，方振堯卻突然有了種藏著個驚天大秘密許久，終于能有個能完全信任地交流的人時的感覺，尤其是她語氣中的那點熟稔讓他有種這點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感覺。

    他左右看了看，從地上撿了截枯枝握在手里，遞給章歆冉看的時候，上面已經(jīng)盛放了一簇簇淺粉色的櫻花，顫巍巍地擠在枝頭，像是一朵飄來的云。

    章歆冉瞪大了眼睛，閉上，揉了揉又睜開，再看方振堯時，清了清嗓子才找回聲音，“方先生，建國以后是不允許成精的?！?/br>
    方振堯，“……”

    他把那截枝條塞給章歆冉，“我覺得很有可能是因為我們兩個之前共用身體的后遺癥，前兩次都是隔了一天就會發(fā)生的，這次已經(jīng)隔了三天了的，說不定就是太久沒有共用身體了。”他停頓了下，覺得自己越說越像是在表達想要邀請她共用身體的意思，趕緊轉(zhuǎn)了口風。

    “主要是這件事情很詭異，我只能往同樣詭異的事情上聯(lián)想……”

    “等下，”章歆冉終于回過神來，哭笑不得地打斷他的話，“你看這個?！?/br>
    原本遞給她是還是盛放的櫻花的樹枝，在眨眼間又變回了一截枯枝。

    方振堯盯著看了一下，抬起頭來也只會送還給她一句話，“章小姐，建國以后是不允許成精的?！?/br>
    第十四章

    于是，兩個人站在初冬寒冷的小花園里面面相覷。

    發(fā)生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從公用身體到枯枝的開敗，事情離奇得超出了想象，一時間還真找出什么話能說。

    最后還是章歆冉的一個噴嚏結(jié)束了這場無言的對峙。她伸手搓著胳膊，就聽見方振堯妥協(xié)般嘆了口氣，“你今天有時間？”

    章歆冉原本有約，等會下午還要去k歌，可她抬眼看了看方振堯臉上的神色，他看著像是接受了這種詭異的現(xiàn)象，可眉頭卻是不自覺地皺著的。

    遲疑了半秒，她果斷點頭，“有啊?！?/br>
    方振堯松了口氣，有種在前途未卜，敵軍不明的戰(zhàn)場上終于找到了戰(zhàn)友的安穩(wěn)，即使這個戰(zhàn)友看著就不夠靠譜。

    他伸手過去時停頓了下，手往下移了半寸，握住了她的手腕，用余光不經(jīng)意地打量著章歆冉的臉色，卻發(fā)現(xiàn)她還在盯著那截隨意撿來的枯枝，根本沒有在意他的動作，“我等會有些東西要看，還要讓你幫個忙。”

    方振堯讓她幫的忙是翻書。

    從他柜子里拿來的好幾本醫(yī)術都打開，包括文件夾里的一部分資料，其中好幾份是他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的，其中大概的情況都了然于心，但要整理成完整的報告，還是要對照著，保證數(shù)據(jù)資料的正確性和精準性。

    “不是，不在那本書上，在另一本，大概是三百多頁，你翻著我看看?！狈秸駡蚺鲁车睫k公室的人，連著電腦帶書都搬到了休息間，沒有桌子，兩個人盤著腿坐在狹窄的單人床上，周圍一圈都堆了書。

    恰好要看的那本放得有些遠，方振堯湊過去看，身體不自覺地就半靠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