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方振堯腳下一抖，整個人轉(zhuǎn)過身來，腳好險沒滑過去踩了油門。

    他趕緊先把鑰匙拔了出來，看了眼院子里正往外走的自家爸媽，努力深吸了口氣，冷靜下來，“你說什么？”

    章歆冉趴在他頭上，即使從后視鏡里看，那團影子也只是薄薄的一層，比之前看著就虛弱了不少，但她之前一度不見了的手又長了回來，正在心虛地對手指。

    “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緊張得厲害，打了一會兒嗝，然后就進來了?！?/br>
    她說完，伸手指了下那個睡得一無所知的自己。

    “能幫我把嘴闔上嗎？張著嘴睡，等會兒會流口水?！?/br>
    方振堯，“……”

    他正想說話，方爸方媽已經(jīng)走到了車邊，在他們就要湊過來貼著車窗看個究竟的時候，方振堯一轉(zhuǎn)身，章歆冉配合默契地開了車門，從車上下來。

    “爸，媽——”

    方振堯那聲拖著小長音的“媽”讓方mama渾身都抖了個雞皮疙瘩，主要是她兒子在會走路之后就從來沒有用過這種音調(diào)叫她，她甚至還聽見了一聲“嘶”。

    暫時壓抑住對兒媳婦的巨大熱情，方mama看了眼兒子，那目光像是要把他射穿了似的，然后驟然就停在了方振堯的頭頂，不動了。

    方振堯呼吸一緊，又在眨眼間平復(fù)下來。

    剛才章歆冉差點就給他爸媽鞠了個躬，他好險才拯救回來，但動作劇烈，有些扯到了腰，抬腳走的時候，能感覺到他上半身的感覺的章歆冉不自覺就伸手揉了下，扶住那走動間還有些抽疼的部分。

    方爸的視線略一滑過他的手，往車上看，“你媳婦呢？”

    方振堯呆了一瞬，鎮(zhèn)定自若地答，“她昨晚睡晚了，剛才高速上又無聊，剛睡過去了，”他又想著章歆冉等會怕是吵不醒的，多解釋了一句，“她最近都睡得不太好，難得才睡這么熟，估計要多睡一會?！?/br>
    方爸慢吞吞地“喔”了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年輕人，做事要循序漸進，不要急躁。”方爸說著就看了眼懂裝不懂的兒子，覺得這當(dāng)?shù)母杏X時越來越?jīng)]勁兒，可以考慮當(dāng)爺爺了。

    于是他說得十分委婉，“反正我和你媽不急著抱孫子，你省省力，保質(zhì)不保量。”

    方振堯聽懂了方爸的言下之意，知道他是把兒媳婦缺覺在車上睡死了和兒子腰疼得扶著腰給聯(lián)系到一塊去考慮了，頓時頭上的青筋非常愉快地跳了幾下。

    同樣聽懂這話的方mama倒是認(rèn)同得很，“難怪我看見他的魂都飄到頭上來了。”

    本來縮在方振堯頭上正在偷笑的章歆冉聽見這句話立即就縮了，在方振堯的腦海里嗷嗷大喊，“為什么你mama能看見我？”

    方振堯也是頭疼，只能拐著彎回答她，“媽，你那些茅山術(shù)士的書少看點?！?/br>
    方mama平生就這么一個奇葩點的愛好，并且覺得自己這點愛好在愛聊各種八卦的方家實用得很，完全聽不見去兒子的反對意見。

    反正小時候給他念這個書睡眠的時候，作用是一等一的。

    方振堯小朋友眼睛一閉，眉頭一皺，兩分鐘內(nèi)就會心死如灰地睡過去。

    “你還說這個，我之前可是特意拿了你和兒媳婦的生辰八字算過的，你們這姻緣好得很，那可是天上的月老親自牽的線，”方mama振振有詞，顯然深信不疑，“不然你們怎么不早不晚，將將就在這個年紀(jì)遇上了？”

    方mama可清楚得很。

    按她親兒子那尿性，早幾年遇見，他一定口是心非，嫌人家小姑娘嘰嘰喳喳的煩，就是心里再想問，那眼皮也不會朝小姑娘撩一下，活脫脫注孤生的典范。

    要是再晚上幾年，他指不定就覺得自己更喜歡那些個文靜些的，然后一輩子就這么死水無波地過下去，等著啥時候想開了，也沒地后悔了。

    方mama這番將自己說服得心服口服，轉(zhuǎn)頭一看，親兒子居然也是個相信了的模樣，心下更是得意萬分，連語調(diào)都歡快得很。

    “還不快抱你媳婦上樓去睡一覺，等吃過午飯，你叔叔小姨都要過來。”

    “對，”反正這會兒也不能和兒媳婦聊天，方爸?jǐn)[了擺手，自去牽了自己媳婦的手，“你上次說要給承包個魚塘，我給你包在后山了，村里還順帶給了片竹林，咱們乘著這會去看看魚，挖挖筍？”

    老夫老妻歡快地就牽著手走了。

    方振堯見怪不怪，轉(zhuǎn)身去開了車門把章歆冉抱下來。

    一直進了院子，看見角落小屋子里和撲通農(nóng)家一般擺著的鋤頭和鐮刀，章歆冉才突然想起來，“你爸媽，挖筍不用帶些工具嗎？”

    就算方mama剛才幾句話就讓她佩服得五體投地，挖筍也不能用手吧。

    方振堯根本沒把他們的話當(dāng)真話聽，那老夫老妻倆八成是找個地方約會去了，哪里會真的挖筍，而且他自己現(xiàn)在才有個更嚴(yán)重的問題。

    “我爸剛才的猜想，要是你下午沒醒過來的話，會成為我們?nèi)业牟孪搿！?/br>
    方爸剛才的猜想？

    章歆冉回憶了下，喔，他以為他們晚上大戰(zhàn)了八百回合來著。

    她左右看了兩圈，家長不在，那股子手腳不知道往哪里放的羞澀勁就又轉(zhuǎn)了回來，暗戳戳就想調(diào)戲下男朋友。

    “成了全家的猜想也沒什么啊，一夜n次郎，都是對你體力的肯定?！?/br>
    方振堯低下頭，明知她如今的視角不過就是他的三百六十度，還是對著她那張臉笑了下，“我只要你肯定我的體力就行了，不然我們現(xiàn)在就試試？”

    他看了眼就在兩步之外的床，又走了一步就直接連帶著懷里的章歆冉砸到了床上，只在就要砸到她身上時用手撐住了自己。

    然后，躺在他身上的章歆冉驟然間睜了眼。

    兩雙眼睛安靜對視，空氣中都能聽到噼里啪啦的電流聲，差點火苗就引爆。

    方振堯下意識舔了下嘴唇，撐著手肘的手臂用力，交疊的身體出現(xiàn)微微的縫隙，章歆冉立即就趁著那點間隙，將自己縮成了蝦米。

    剛才曖昧無比的氣氛，在這一霎時像是被施了魔法，瞬間冰凍。

    他們在重逢后短短的幾個月里，靈魂曾經(jīng)一次又一次地親密接觸，甚至章歆冉對方振堯身體自然的一些小動作熟悉無比，他們比很多情侶更為親密。

    可在這個瞬間，在身體的第一反應(yīng)下，他們并不親密。

    方振堯從床上站起身來，拉了下身上有些發(fā)皺的衣服，卻拉不平整心里滋生出來的那股煩躁——明明剛才，是他先抽身的。

    他深呼吸兩下，緩緩坐回到床邊，伸手摸了下章歆冉的頭。

    手下感覺到的肌膚驟然收緊，然后緩緩放開。

    “冉冉，”他也說不清自己現(xiàn)在到底想說什么，但有幾個字已經(jīng)比他的思維更快，從她嘴里吐了出來，“我喜歡你?！?/br>
    縮成蝦米的章歆冉一怔，用力眨了眨眼睛，擠掉那點酸澀。

    “恩，”她從鼻子里擠出聲音來，又加了句，“我也喜歡你的?！?/br>
    這番告白，在此情此景下，都不知是誰安慰誰。

    方振堯到底還是松了口氣，他重新站起身來，在床邊猶豫了一瞬，“你先休息一下，我下去把車?yán)锏臇|西都搬出來?！?/br>
    章歆冉點頭，聽見他的腳步聲消失在門邊，又關(guān)上了門，才坐起身來。

    她坐在床上，很冷靜地思考。

    說實話，剛才那情景，突然戛然而止的時候，她沒感覺到遺憾，卻覺得松了口氣，要不是方振堯身周透出一種濃郁的“這太尷尬了”的氣息，她甚至覺得自己能說出幾句小葷話來，完美地過渡那一幕。

    只是，方振堯為什么覺得尷尬？

    因為他們是男女朋友，一個負(fù)責(zé)滿嘴小葷話地撩，另一個負(fù)責(zé)腳踏實地地干，所以在那種氛圍下，沒有得以實現(xiàn)某個運動，會很讓人尷尬？

    光想想，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章歆冉很哲學(xué)地嘆了口氣，下了床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方振堯帶她進來的這個房間，應(yīng)該是他自小的房間，墻上還掛著他過去獲了什么獎的照片。

    她走過去一看，初中組素描一等獎，金燦燦的一座獎杯。

    旁邊那座稍小一點的，小學(xué)六年級組，乒乓球混合雙打，一等獎。

    再一張證書，xx大學(xué)，x屆校運動會，田徑比賽，三千米長跑第一名。

    ……

    章歆冉一張張看過去，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說的絕對是大瞎話，她男朋友的體力好得驚人啊，一路體育類的獎項沒少拿，各種文藝小青年的獎狀也拿了不少。

    而且他學(xué)過素描，學(xué)過小提琴，卻從來沒有在她面前展示過。

    章歆冉不知為何，在這個時候，突然想起來當(dāng)時她瘸了腿，在醫(yī)院的后花園里撞見了潘夢姚和張甄那個渣男，然后她想讓潘夢姚認(rèn)清渣男的為人時的對話。

    “你沒有告訴過他，你家里很有錢吧？”

    “我沒有特意說過……”

    潘夢姚說她沒有特意說過家里的經(jīng)濟狀況，所以張甄一無所知，恨不得早點擺脫這個難纏的狗皮膏藥。

    而同理，方振堯也從來沒有特意說過他自己。

    所以她不知道他會畫素描，不知道他會拉小提琴，還不知道他會跳高。

    她了解到的，是在她面前的，是眼下的那個方振堯。

    同樣的，方振堯所見到的也是在他面前的章歆冉，他不知道她在基友面前是什么模樣，不知道她在家里懶成一攤，不知道她手機里幾個g的霸道總裁。

    他們以為很了解彼此，但其實，一葉障目。

    第五十一章

    章歆冉一貫不是個多愁善感的小姑娘。

    但她不了解自己交往了兩個多月的男朋友這件事，在十分鐘之內(nèi)，真的很讓她傷心，有種吳彥祖剛給她簽了名，她拿著簽名紙就掉進了臭水溝的感覺。

    不過十分鐘之后，她又頑強地從臭水溝里爬了出來。

    不了解就現(xiàn)在了解唄。

    說起來，交往的這兩個月，他們的交流大部分都在病床上，其中一個還是斷了腳的，每天所做的最大努力就是自己蹦到廁所去，哪有時間相互了解。

    好不容易頑強地從病床上下來，又被烏龍地拐走。

    章歆冉嘆口氣，用一分鐘就開解了自己，點背不能怪政府，命苦不能怨社會，戀愛尚未成功，同志還需努力。

    她用力地搓了幾下臉頰，借著方振堯那金燦燦的獎杯的反光，聯(lián)系著之前沒有達到最滿意的效果的笑臉，牙齒一顆顆增多，最后齜牙咧嘴。

    正好方振堯推開了門。

    章歆冉在他一臉懵逼里，瞬間回歸了狀態(tài)，露出剛才自己最滿意的那個弧度，征求他的意見，“這個笑怎么樣？是不是很矜持，一看就很居家？”

    方振堯點頭，看著她毫不留戀地轉(zhuǎn)頭就對著那座獎杯笑成了一朵花，剛才推門前的那點糾結(jié)和尷尬瞬間灰飛煙滅，帶了些酸李子的味道。

    他說，“你要是那么喜歡那個獎杯，就送給你?！?/br>
    “沒，”章歆冉突然斂了笑，很是悵惋地嘆了口氣，“我只是在剛才才發(fā)現(xiàn)，我一點都不了解你以前的樣子，都不知道你還會這么多事情，拿過這么多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