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等著公交車，頭一抬卻發(fā)現(xiàn)隔著馬路稍稍偏些的那個公交車站上的也在等車的某個身影有些莫名的眼熟。

    大晚上的，這片等公交的人很少。

    她往后瞄了眼，廣告牌上勉強能看見趴在她頭頂?shù)姆秸駡虻囊稽c影子，“方振堯，”她說得有些不確定，“對面那個，好像是我媽?！?/br>
    廣告牌上能看見的那個隱約的影子立即就高了好幾存。

    化作是人的話，大抵就是聽到了晴天霹靂一樣的消息時猛然間挺直了脊背的模樣，但現(xiàn)在那小小的一團(tuán)，更像是吃著草卻聽見了狼嚎而驚起的兔子。

    兩只耳朵豎起來，整只兔子都嚇得傻不拉幾的，連跑都忘了。

    章歆冉被自己的腦補給萌到了。

    她再轉(zhuǎn)頭去看，對面的公交車站正好停下來了一輛到站的車，等車開走之后，站牌那里已經(jīng)空無一人。

    “剛才應(yīng)該是我眼花了，”章歆冉嘀咕，也松了口氣，“我媽應(yīng)該還在家呢?！?/br>
    廣告牌上能看見的那團(tuán)影子又矮下來幾分，方振堯趴在她頭頂，知道她聽不見自己說話也懶得說，揪著她的頭發(fā)泄憤。

    丈母娘這種身份，據(jù)他們科室里幾位又經(jīng)驗的前輩傳授的，那就是——看你順眼的時候笑呵呵，看你不順眼的時候呵呵噠。

    難搞定的程度，僅次于女婿的天敵，岳父。

    章歆冉上公交車時又轉(zhuǎn)頭看了眼，只看見站牌后好像站了個人，側(cè)面那頭時髦的小卷發(fā)擋住了大半個臉，看背影還是覺得有些像他們家的女王大人。

    但章媽是出了名的討厭坐公交車。

    到底是覺得自己不會眼瘸兩次，章歆冉猶豫了下，給章爸打了個電話，開口第一句就是，“我媽呢？”

    章爸，“……”

    作為一個滿心歡喜地秒接了女兒的電話的老爸，開頭這一句太傷人了。

    正好就在他滿是小腳印的玻璃心上踩了一腳又一腳，以致于章爸的聲音都是飄飄忽忽的，“你當(dāng)你爸是你媽的gps定位啊？”

    章歆冉心說就她爸那恨不得黏在她媽頭發(fā)絲上被帶著走的架勢，gps都沒他精準(zhǔn)。

    “你又和我媽吵架了？”她聽章爸那口音就想到了僅剩的可能，“你這會兒不是又被我媽趕到樓道里坐著了吧？說話大點聲，我聽聽有沒有回音。”

    章爸深深抽了一口氣，擲地有聲地喊了句，“沒有！”

    “有”字剛喊到一半他就掛了電話，欲蓋彌彰得厲害。

    已經(jīng)聽見了回音的章歆冉松了口氣，拖著奔波后腰酸背痛的身體爬回方振堯家，“撲通”一聲就把自己砸到了床上。

    被她壓到了小肚子下的手機突然就震動起來。

    章歆冉摸出來看了眼，來電顯示上是明晃晃的就是章媽，她接通了電話拖著撒嬌的小長音叫了聲，說得笑嘻嘻的，“我爸又在樓道里喊得太大聲被你罵了？”

    章媽從鼻子里發(fā)出了個意味不明的音節(jié)。

    章歆冉覺得她還在生章爸的氣，正要例行勸上幾句，就聽見了章媽用一種涼颼颼的，小時候發(fā)現(xiàn)她偷吃了家里藏著的糖的語調(diào)問她，“你在哪？”

    很多謊言要被戳穿的前一秒，伴隨的都是這句話。

    而問出這句話時，問話人八成已經(jīng)掌握了被問者的行蹤，就打算抓個現(xiàn)行。

    章歆冉小胸膛里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得賊快，甚至都顧不上去看一眼此時的方振堯是什么反應(yīng)，暗戳戳地就摸到了陽臺上，小心翼翼地冒出頭往下看。

    然而這里是十幾樓，又是綠化超好的高級小區(qū)，下面烏漆墨黑的一片樹。

    “我能去哪里啊，”章歆冉和章媽打著哈哈，極力說得鎮(zhèn)定，“我有個朋友失戀了，這幾天都在外面陪她呢。”

    她暗戳戳地套章媽的話，“媽你是不是和爸吵架了，也想來找我安慰啊？”

    “恩?！闭聥尵拖袷侨A山論劍時高手過招那樣，只言片語就把她的招式化為無形，然后在她以為比試就此落幕的時候，輕飄飄地砸下來個致命大招。

    “你下來就行，我在樓下等著你。”

    作者有話要說： 章媽，這是個很厲害的角色，恩，壓軸的……

    第六十一章

    那個瞬間, 章歆冉的腦海里滑過了許多事情。

    比如說她小學(xué)二年級時，被個男孩子惡作劇磕掉了下面的小虎牙，她媽接到老師的電話趕來學(xué)校, 看見她的第一句話就是, “把那男孩子帶下樓來說說話?！?/br>
    然后，在班里無惡不作的小混蛋, 見了她都恨不得繞道走。

    再比如，她初中時收了封情書, 回家不小心從書包里掉了出來, 正好被她媽接了個正著, 周日回學(xué)校時，那男孩子也被她媽約到了樓下聊天。

    之后，初中三年, 她硬生生再沒有收過一封情書。

    再再比如，譚明皓有次送她回家搭著她的肩被她媽撞見，也獲得了下樓聊一聊的殊榮，那之后的一星期, 被章歆冉的發(fā)尾掃到，他都要嚇得跳起來。

    ……

    一直以來，章歆冉對她mama的“下樓來, 我們好好聊聊”有很大的心理陰影。

    許多年以后，這句話又重出江湖了，接招的居然還是她……

    寧愿跪下來唱《征服》怎么辦？

    章歆冉滿腦子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還沒理清個思路呢, 就聽她mama又輕描淡寫地來了句，“要不我上來找你也行，在幾樓??？”

    “十七?！?/br>
    等到掛了電話，章歆冉才悚然反應(yīng)過來自己剛才回答了什么，手忙腳亂地?fù)涞搅瞬妥狼?，連拖帶拽地把攤在餐桌上的方振堯給拖到了臥室。

    期間好幾次失手，把男朋友身上最愛的俊臉磕到了地上。

    好不容易大功告成，又扯了被子將方振堯整個人蓋住，脫了他穿著的家居拖鞋塞到了衣柜的最底層，進(jìn)了洗手間藏了他的男士洗漱用品。

    里里外外地忙著清掃痕跡，累得氣喘吁吁的章歆冉一抬頭，看見窗戶上照出來的方振堯正一臉無語地看著她。

    于是章歆冉立即撲到窗戶前，刷刷刷地把所有窗簾都拉了起來。

    最后一個才剛剛拉好，門口就傳來了催命一樣的鈴聲，她扯了扯衣服，盡量端莊地走過去開了門，朝章媽笑得一臉無害，“mama——”

    “你叫得再好聽也沒用，”章媽養(yǎng)了她二十幾年，清楚地知道她的德行，一句話就把她堵了回去，“你男朋友呢？不在？”

    章歆冉笑得干巴巴的，眼前一個親媽，頭頂一個親男友，她不敢承認(rèn)又不敢否認(rèn)，掛在最無害的笑睜眼說瞎話。

    “這是我那個失戀的朋友的家，她剛才下樓去買東西了……”

    章媽用一副“我把你的腦子忘我肚子里了”的憐憫眼神看她，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謊話，“章小胖，這里的門衛(wèi)都知道你是十七樓的方醫(yī)生的女朋友?！?/br>
    章歆冉負(fù)隅頑抗，“門衛(wèi)，哈哈，門衛(wèi)都不能透露隱私的，他亂說的……”

    她還待解釋的話停留在了章媽從包里掏出來兩樣?xùn)|西上。

    表皮深紅色的那本是戶口本，亮閃閃反著光的，是他們的全家福，站在章媽身后的章歆冉咧著牙，一個略有些僵硬的露齒笑。

    章媽在戶口本上敲了敲，“人家門衛(wèi)那的小伙子還是很熱心的，知道我是個來找女兒的mama，一股腦地就都說了，還給你那方醫(yī)生說了不少好話。”

    在章歆冉頭上站得筆直的方振堯聽到這句，心里終于略略松了口氣。

    “媽，你出門還帶這個啊，”章歆冉簡直要給她媽跪了，“你不就是和我爸吵個架嗎，至于出門整出這個要分家的架勢嗎？”

    她小時候家里爹媽也沒少吵架，章媽每次氣狠了，出門就帶著戶口本，有兩次還氣得給撕了，嚇得她爹縮在角落里裝鵪鶉。

    “哪里不至于？我到覺得這是帶得最合適的一次了。”

    章媽突然伸手，在她脖子上按了下，“這牙口說是狗啃的都能信了，我要是不把戶口本帶來，還趕不上我外孫產(chǎn)生了?！?/br>
    產(chǎn)生到底是什么鬼？

    章歆冉好在是習(xí)慣了章媽一貫直白的口吻，她初中時對男女□□的知識懵懵懂懂的時候，章媽就特意在家里給初二的她和六年級的章大胖科普過一次。

    從根源上否決了他們那啥親親或是牽手就能生孩子的錯誤觀念，又簡單介紹了啥受精卵的產(chǎn)生，重點提醒章大胖在瀏覽網(wǎng)絡(luò)時不要胡亂點擊。

    用章媽的話來說，是為了避免他們瞎著眼好奇，輕飄飄就被誤入歧途了。

    但作為第一次和丈母娘“見面”的女婿，方振堯的臉立即就炸紅了。

    章歆冉像是感覺到了他從靈魂深處傳來的guntang的羞恥心，挺直了脊背，弱弱地向章媽抗議，“就是隨便親了親……”

    章媽朝她冷笑了聲。

    “你隨便親一親，就親得在這不陰不陽的天洗床單了？”

    她恨鐵不成鋼地戳了下章歆冉的腦門，“章小胖，我從小就教你，敢撒謊就要先毀尸滅跡，別電視機都發(fā)燙了，唯一在家的你還堅持說沒看電視?！?/br>
    章媽簡直是親媽的復(fù)寫板，懟起親生女兒來毫不手軟，“你現(xiàn)在是好意思說陽臺上的床單是被你潑了水，還是臥室的垃圾桶里一定干干凈凈的？”

    章歆冉被戳得一抖一抖的，不敢再反駁。

    因為她要是再頂一句，她mama還真會沖到臥室里去一探究竟，然后就看見躺在床上，怎么叫都叫不醒的方振堯。

    這時候她沉默下來，就相當(dāng)于是默認(rèn)了。

    章媽瞄了眼她，一眼就看穿了她心底里的那些個小套路，無非就是怕她知道了她有男朋友之后就一個勁地催她結(jié)婚，破壞她那點子美好生活。

    可當(dāng)父母的也有當(dāng)父母的顧慮，孩子小怕她好騙，孩子大又怕她歸宿不好。愁來愁去，有時候一根筋上來了，說的話也就會著急了些。

    章媽在心里嘆了口氣，問女兒，“他對你好不好？”

    方振堯原本就僵直的脊背僵得更厲害，顯然這問題比眼下的模式更讓他緊張。

    他這么一緊張，章歆冉卻覺得有些好笑，心里一股股地蕩漾著不知道哪里滾來的大塊蜜糖，“咚咚咚”地撞著她的小心臟不說，還給她融了一大杯的甜水。

    她破天荒地被這個問題問紅了臉，“他對我很好啊?！?/br>
    章媽有那么個瞬間，感覺自己是在問新婚回門的女兒。

    她“唔”了聲，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下這房子的裝修和擺設(shè)，心里大概有了個底，“聽說還是個醫(yī)生，平時忙得時候顧不顧得上你？”

    方振堯沒錯開章媽打量房子的那幾眼，心里莫名就有種站上了手術(shù)臺的感覺，不過手術(shù)臺前他一般都知道接下來該如何做，現(xiàn)在卻有些懵。

    章歆冉回答完那個問題之后，章媽顯然已經(jīng)把他當(dāng)成女婿在考量了。

    可惜章歆冉?jīng)]意識到她mama微不可見的轉(zhuǎn)變，畢竟在她看來，只要她的男朋友各項條件大體上還過得去又長得好，她mama就巴不得立即把她嫁出門去。

    明明小時候都不是這個待遇的，長大了就是容易失寵！

    她就章媽的那問題思索了下，給了個比較直觀的答案，“我給他發(fā)短信打電話，只要不是撞上了手術(shù)，都是秒回的。”

    這是之前驚險得差點變成社會熱點新聞的那一出出意外養(yǎng)出來的習(xí)慣。

    甚至有時候她在外浪了四五個小時而忘了他，方振堯就會打電話過來。

    “恩?！闭聥寣@個回答很是滿意，在公交車站撞見章歆冉，跟來這邊進(jìn)門后看見章歆冉脖子上的痕跡而彪起的怒氣終于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