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清理山道之事,全全由你們代勞我也過意不去。這樣吧,今晚我叫來幾個小伙子,準備些糧食給你們吃。干體力活的,多吃點才有力氣。至于你要的東西……”算命先生苦笑了一下,他的手撐在扶手上,一時站不起來,喚了聲小童,讓他把自己攙扶起來,“我這就給你們取來。” 何愈莞爾一笑,道:“謝仙人慷慨?!?/br> 算命先生已經(jīng)走到了門邊,他背對著何愈,徐徐說:“東西拿了,路清了,你們便走罷,我年紀大了,人一多熱鬧,心里就發(fā)慌,你們就擔待擔待我這老人罷?!?/br> 何愈點頭,道了聲叨擾。 有愧也默默跟在師父身后,她覺得何愈的聲音冷漠極了,這讓她感到錯愕。 其實他看上去和原來并沒有多大的區(qū)別,五官俊朗,身形修長,還是穿著一襲月白色長袍,俊逸非凡,時光匆匆,五年的光景好像并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但這一刻,她察覺了一絲不同。他的聲音已經(jīng)沒有半點人情味了,不帶情緒,沒有表情,像冰冷而尖銳的箭頭。這讓她想到四個字——不擇手段,為了達到他的目的,不在乎任何代價。 又或許,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只是從前的她站得太近,太過迷戀,于是始終不曾看清。她應該早點明白的,他為了除掉郭子怡,不啻以她為代價,這樣的做法,難道還不足以說明嗎? 她開始高興何愈馬上就要離開。離開就好,離開之后她就不用再像現(xiàn)在一樣耿耿于懷惴惴不安。 人已經(jīng)到了門口,何愈卻突然開口。 這一趟沒白來,他很是滿意,但不知怎么的,一想到馬上就要走了,心里竟多出一絲古怪的酸楚,好像舍不得似的。這種感覺就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久違得有些似曾相識。 他的目光自然地落在了算命先生身旁那姑娘的身上。姑娘穿著緗色的衣衫,身姿娉娉,一截白嫩似藕節(jié)的手腕從長袖里露出來,柔軟地扶起算命先生的手臂。這一抹白讓他心底不由一動,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有愧今年,應該跟這姑娘差不多大罷。 何愈:“在下還有一事相求?!?/br> 算命先生回身,道:“請講?!?/br> 何愈目光灼熱,道:“我想從您這兒討一個丫鬟?!?/br> ☆、第62章 分歧 討一個丫鬟?這請求倒是別致。 一般而言,要江山的男人不要美人,因為在他的心里,再絕美的妙人也比不上他那多嬌的江山;而要美人的男人就不要江山,因為他眼皮子淺,只能看清女人軟綿的溫柔鄉(xiāng),這事兒自古難全。然而這個年輕人卻有些不同,他先是冷血地拿村里三十條活生生地性命以要挾,可見權勢在他心中有多么重要,可緊接著,他卻開口向他討一個丫鬟,這讓他差異,難道在他冷漠的心里,還有一個位置放人么? “一個丫鬟?你是說伍茴?” “原來是這名字?!焙斡p笑了一下,這名字起得倒是好。他接著說道:“在下身負重傷,而這傷口又在背上,平日上藥敷藥也是不便,雖說身邊有幾個懂醫(yī)術的人,但也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每次讓他們來,總覺得別扭。而伍茴姑娘手藝倒也不錯,方才給我敷藥,輕手輕腳地,好是細致。所以我便想,干脆帶在身邊罷,以后若還有挫傷,也有人照顧?!?/br> 此話一出,何愈是面部紅心不跳,白梁倒是愣住了。他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記錯了什么。昨天他跟他提議的時候,他還是義正言辭,斬釘截鐵地一口回絕,說什么不需要什么姑娘照顧。結果這話才說出去幾個時辰,怎么立馬變了卦? 他不由對這個姑娘產(chǎn)生了莫大的興趣,抬起眼好好打量起來。 這姑娘個頭不大,肩膀又瘦削,看上去有些柔軟,頭卻低著,看不清五官,只能看見顴骨上的一團紅暈和從碎發(fā)陰影下挺出來的,一截秀氣而挺直的鼻梁。 他見過很多姑娘,也喜歡過很多姑娘,而他可以肯定的是,這個姑娘他這輩子一定沒有見過,面生得很。 但明明長著一張不一樣的臉,但卻總能讓他想到一個故人。 這個念頭讓他瞬間明白了什么。 他跟她不過是個熟絡的友人罷了,何愈就不一樣了,何愈是她的丈夫,同床共枕過,溫存過。如果他都能從這兩個全然不同的人身上看到她的影子,那何愈肯定早就看出來了。 這些年來,何愈一直都沒有真正放下過,這份煎熬讓他決定將自己的執(zhí)念寄托在另一個人身上,即便然她們并不是一個人。 他不能讓何愈這樣做,因為這樣的行為是沖動的,而沖動從來都沒有好結果。 于是他開口道:“大哥,您這樣做,就不厚道了!” “依我看,仙人眼神不好,平日里行動一定不怎么方便,好不容易收來個小徒弟在身邊伺候,您怎么就把人討走呢?您若是現(xiàn)在把人討走了,仙人日后可怎辦?難道真全仰仗這小子?”白梁指了指那娃娃似的小童說道。 小童見白梁轉彎抹角,不開門見山的戲虐他,一下子不高興了,便道:“哼,以前一直都是我照顧師父的。按照規(guī)矩,師父是只收四個徒弟的,而且都是男徒弟。我才是最后一個,真正的關門弟子。要不是那日我在河里浣……” 眼看小童要說漏了嘴,有愧伸手擼了小童腦袋一把,插嘴道:“師父都沒說話,你說個什么?” 小童閉了嘴,鼓著眼睛瞪了有愧一眼,又沖白梁齜了齜他那小白牙口。他的話只說了一半,并沒點到要害,何愈和白梁便聽過就過了,并未深究。這時算命先生發(fā)話了,“伍茴不是什么丫鬟,她是我第五個弟子,也是關門弟子。我雖然是她的師父,但我只管教她些江湖術數(shù),至于去留,那便由不得了我?!?/br> 他轉頭朝向有愧,問道:“你愿不愿意跟他走?” “我……”有愧輕輕搖了搖頭,她不能。 她的手不由放在自己胸口上,掌心下面是穩(wěn)健的心跳,這顆心曾經(jīng)差一點就靜止了,因為眼前這個男人。 她不可能跟他走,更不可能原諒他,她已經(jīng)換了一張臉,也換了一個人,難道她還要再重蹈一次覆轍嗎? 不行,至少這次不行。 “我想留在這里繼續(xù)跟著師父?!?/br> “是嗎?”何愈冷笑。 有愧:“因為我還有很多東西沒學會,我想繼續(xù)學下去?!?/br> 何愈:“是嗎?還有呢?” 有愧想了想,說:“師父年紀大,我不可能離開他……” 何愈道:“是嗎?還有呢?” 人明明坐在桌邊,但有愧卻覺得他在步步緊逼。 她覺得自己的脖子被掐住了,難得喘出一口氣來。 他的嘴邊帶著笑意,但她知道他其實在發(fā)怒,而且這怒火是針對她的。 她知道她的下一句話將會是至關重要的,因為如果她說錯了,他一定會掐斷她的脖子。 她默默攥緊了拳頭,低聲道:“而且爺是大貴人,身邊想要一個伺候的是再簡單不過了,伍茴沒那資格在您面前伺候?!?/br> “總算說實話了,”何愈笑道:“原來什么留下來學藝都是假的,怕我才是真的?!?/br> 他修長的手指擱在桌面上,手指很好看,白皙修長,骨節(jié)分明,看上去是握筆的,但大拇指和掌心上卻有兩面深繭,這是長年射箭磨出來的。老繭也是發(fā)白,和掌心顏色一致,遠看并看不出來區(qū)別,只有走進了,碰到了,握手了,才會知道其中暗藏的玄機,就跟他這個人一樣。 有愧怕了,她想保持鎮(zhèn)定,房間里有這么多人,他不能把她怎樣。 但她的腳卻比她的心,比她的頭腦更快反映,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這一步并沒有逃過何愈的眼睛,這個動作把他刺痛了。 就這么怕他,就這么不情愿,為什么要用受傷了的動物才有的眼神,楚楚可憐地控訴他。 他的手猛地攥成拳頭,冷聲道:“但這可由不得你,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跟著我走。” “為什么!”有愧抬眼,直視那雙鳳眸,不滿地質問。 憑什么,或許從前她是他的人,因為他花了幾兩銀子把她買下來了。 但他買的那條命她已經(jīng)換掉了,現(xiàn)在他憑什么強迫她? “為什么?”何愈道:“難道你沒聽見我剛剛說的話嗎?今天不管你樂不樂意,你都得跟我走?!彼穆曇艚醯秃稹K麘嵟瓨O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么多的憤怒。 她為什么怕他?為什么不跟他走?為什么!如果是那個人,她一定不會這樣做的,因為她說她不怕他,不管發(fā)生什么都追隨他。 一個瞬間,他突然明白過來,那個人已經(jīng)死了,他眼前的,不過是一個普通村姑,只是眉眼間偷來了一些她的神采。 但再怎么相似,贗品就是贗品,魚眼不是珍珠。 “把她給我關起來,”何愈低聲向白梁發(fā)下命令,“就算綁也要把人給我綁走!” 白梁頓時有些難辦,雖然這丫頭性子不好,敢跟大哥唱對臺戲,是該罰。但再怎么樣,她也是個姑娘,還是個漂亮姑娘,一向憐香惜玉的他不由動了點惻隱之心,便說:“大哥,您跟一個小丫頭片子置什么氣。依我看伍茴姑娘不過是舍不得自己的師父,說的氣話,再給她點時日,想明白了,想清楚了,就明白好壞了?!弊鳛楹褪吕?,白梁勸了何愈,馬上駕輕就熟地勸起有愧,“伍茴姑娘,我這大哥一般不這樣的,只是剛受了傷,性情不定。日后你好好照顧我大哥,有你好處的?!?/br> 有愧握緊拳頭,眼淚幾乎都要掉下來。 為什么呢?為什么要這樣逼她。她躲在這么遠的地方,為什么他還是陰魂不散呢? “給我把人綁下去,沒聽見么?”何愈低吼著。 白梁只得取來繩索,對有愧說了聲得罪,然后將她的手給綁了起來。 粗糙的繩索緊緊地勒著她的手腕,在上面勒出一條紅印。 有愧的眼眶一紅,不禁要落下了淚來。 他就這么恨她嗎?恨到這番田地,不擇手段。 何愈冷眼看著,淡漠地說:“這事兒怨不得誰,要怪,只能怪你活該主動跟我搭了把手?!?/br> 有愧被關進陰冷的柴房。 被關進去后何愈就好像把她這個人給忘了,沒來看過她,也沒派過人給她送吃的。她的手捆縛著,然后擰在身后,動彈不得。月光從窗戶縫里照射了進來,越過一柴火和草堆,最后照在她的腳尖上,像兩汪水。 有愧靜靜地看著那兩灘水,又想起了很多過去的事情。 那時她多傻啊,把自己一整顆心都系在這樣一個男人身上,這么愚蠢的行為,落得這樣的下場,不是活該么?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這個腳步聲她再熟悉不過了,左邊稍輕,右邊稍沉,穩(wěn)重而矯健。門推開后,她聞到一股濃郁的酒氣,何愈背對這月光站在她的面前。他高大的身形在她的身上投下了一個黑暗的黑影。 她從來沒有見過何愈這個樣子,眼睛發(fā)紅,一臉頹然。 他一個踉蹌,跌坐在她的身側,那股濃郁的酒氣愈發(fā)強烈了,讓她喘不過氣來。 他笑了一聲,笑得有些苦。身體全部的重量沉重地依靠在她的肩膀上,“你的名字取得好,伍茴,無悔。她的名字取得就不好,活生生要我愧疚一輩子?!?/br> ☆、第63章 柴房 在黑暗里,那抹從窗戶縫隙間透進來的月光白得晃眼。 借著這月光,有愧終于看清何愈靠在她肩頭的側臉,下顎上生了胡茬,嘴唇和鼻尖往外吐著渾濁的酒氣。 她的手動彈不得,想躲也躲不開來,只能挪了挪肩膀,低聲道:“你醉了。” 何愈的臉埋進她的頸窩里,他啞聲笑了兩聲,說:“我向來是不會醉的?!?/br> 說話間那雙大手已經(jīng)環(huán)上了她的腰,右手的大拇指抵在她敏感的腰渦上,另外四根手指指腹重重地按在她的衣衫上,那衣衫粗麻布絲線里顆粒的摩擦,在她的皮膚上按出微凹的印跡。 她眨了眨眼,吸了口氣,往邊上躲了躲,道:“別這樣,你真的醉了?!?/br> “都說過了,”何愈的聲音有些發(fā)惱,“我都說過了,我沒醉?!?/br> 酒氣更濃郁了,他的手重得讓她有些發(fā)痛,隔著布料,將她鉗在胸前,恨不得要被她揉進他的rou里。兩個人的身體緊密的貼合著,不留一絲縫隙,而他的手已經(jīng)從腰際繞到了背脊上,然后將她的上身往前一松,柔軟的胸脯與他的相貼,擠壓得變了形。 “你……你放開我?!庇欣⒚畹?,但她的聲音太輕了,還在顫抖,竟讓人聽出一絲欲拒還迎的味道。 “你有什么自個命令我?”何愈的臉貼了上來,與她的額相抵,兩瓣薄唇若即若離地搜尋著她的唇。 在月光下,她第一次認真地看他的嘴唇,他唇線很堅毅,抿在一起的時候像一條沒有生命的線,很薄。她聽說嘴唇薄的人都很薄情,看來這話的確沒有說錯。 腰際間的摩擦和灼熱,讓她想起以前的事兒,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也是惟一一個,他的手指熟悉她的身體,而她的身體也記得他的溫度,這一點要比她的心意誠實得多。 這滋味其實并不怎么好受,像是在用一根受了潮的木條生火。那炙熱的火苗妄想從柴火的紋理里冒出頭來,可那蘊含依舊的水珠毫不猶豫地將其澆滅,最后變成一股嗆人的煙,熏得人眼眶都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