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

    容佑棠十分為難，是真的為難：就連陛下也無法過多左右殿下的用人策略，我算什么呢？不過，北營馬上要開始募兵，洪磊是挺不錯的人選——

    這時，趙澤雍開口了，聲音聽不出情緒，他正色問容佑棠：“何故在營門喧嘩？”

    容佑棠忙答：“回稟殿下：屬下帶人去鄰村采買菜蔬，不料回程半途突降大雪，騾車低矮，前進(jìn)困難，幸得這幾位熱心百姓出手相助?！?/br>
    沒錯，你是本王的屬下。趙澤雍莞爾，心氣稍平順。

    我不是熱心百姓我是有心來投軍的！洪磊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還不能蹦跶，只能安靜憋著。

    趙澤雍頷首，卻沒評價(jià)“熱心百姓”什么，囑咐容佑棠道：“若下次再遇見這種麻煩，應(yīng)安排人原地看守，回營求援?！?/br>
    糟糕！我違規(guī)了！

    電光石火間，容佑棠猛然抬頭，意識到自己不慎讓外人觸碰了軍中菜蔬：無事便罷，若出意外，一頓飯菜能藥翻不知多少人！

    “殿下，我——”容佑棠臉色都變了，懊悔又自責(zé)。

    趙澤雍輕輕抬手，虎目炯炯有神，示意并無怪罪之意。他眼風(fēng)凌厲一掃，把悄悄窺探的洪磊抓個正著，后者慌忙低頭回避，不自知的整個人朝后一縮，心如擂鼓。

    “熱心百姓？”趙澤雍負(fù)手，比在場所有人都高，且腰背挺直，像一柄浸透寒霜鮮血的冰冷長槍，穩(wěn)穩(wěn)扎在洪磊跟前，威嚴(yán)問：“你叫什么名字？”

    洪磊瞬間渾身血朝頭頂沖，喪失思考能力，沙啞粗嘎的嗓音激動得變調(diào)，結(jié)結(jié)巴巴道：“回、回慶王殿下，我叫洪磊，特別想投軍，您、您的北營募兵嗎？我、我想投軍！”

    “為什么想投軍？”趙澤雍問。

    洪磊極力抬頭挺胸，下意識想凸顯自己的勇敢氣勢，但嗓子就是不聽使喚，顫抖卻又嘹亮道：“保家衛(wèi)國！建功立業(yè)！”

    兄弟，你太實(shí)在了，建功立業(yè)一般人只在心里說的……容佑棠低頭，繃緊臉皮。

    趙澤雍嚴(yán)肅道：“軍中日夜辛苦cao練，確是為了保家衛(wèi)國。但你要明白，只有極少數(shù)才能像世人所認(rèn)知的‘建功立業(yè)’，其余都在默默無聞保家衛(wèi)國。眾將士或戰(zhàn)死沙場、或重傷還鄉(xiāng)，能平安歸家的，已屬人間大幸?！?/br>
    洪磊聽得呆了，不知所措，紅著眼圈，半晌才梗著脖子吼：“我不怕死！我爹是英雄好漢，戰(zhàn)死西南邊境，我本想去西南的，但他們拒收英烈獨(dú)子，我想去西北，家里不同意。我、我不是貪生怕死之輩，靠本事論功勞，如果我無能，那么一輩子默默無聞也正常。慶王殿下，求您給我一個機(jī)會！”語畢，洪磊復(fù)又跪下，重重磕頭。

    趙澤雍眼底閃現(xiàn)欣賞之意，但仍板著臉，沉聲道：“你起來?！?/br>
    “求殿下收留！”洪磊不管不顧，直腸子愣小子，熱血少年，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磕頭。他的朋友們、以及周明宏及其朋友們，見狀紛紛順勢跪倒，懇切請求入營。

    ——這種直接在主帥面前發(fā)聲露臉的機(jī)會，就算磕昏過去，也絕對是值得的！

    趙澤雍穩(wěn)站如松，挑眉和容佑棠對視一眼，后者滿臉懇切：不是我叫他們來的，真的！

    “你們有心投軍報(bào)國，這非常好?！壁w澤雍正面肯定，但話音一轉(zhuǎn)，卻毫不留情訓(xùn)導(dǎo)：“但投軍不是不怕死就行。朝廷每年撥軍餉、發(fā)兩季被服、耗巨量糧食，供養(yǎng)百萬將士，是為了國家遭受危難之時能有效抗擊，而不只是送死。明白嗎？”

    此話一出，別說洪磊他們了，就連容佑棠都覺得臉頰發(fā)燙。

    頓了頓，趙澤雍聲色俱厲，強(qiáng)硬指出：“所以，想投軍，就必須通過核驗(yàn)、達(dá)到標(biāo)準(zhǔn)條件，否則說什么都沒用！打仗不是靠嘴！”

    “我——”洪磊臉紅耳赤，羞愧難當(dāng)，悄悄看自己的細(xì)胳膊腿：唉，體格確實(shí)不算太強(qiáng)健，我每頓多吃也不見長肌rou，可怎么辦呢？

    雷霆震懾后，趙澤雍略緩和臉色，又說：“不過，你們年紀(jì)還小，若能勤學(xué)苦練、努力上進(jìn)，興許能成。下月初，北營將貼出募兵告示，有心無心，到時便知。都散了吧，禁止圍堵營門?！闭Z畢，趙澤雍給容佑棠遞一個眼神，轉(zhuǎn)身大步進(jìn)營。

    短短一席話，恩威并施。

    眾年輕人噤若寒蟬，把眼前的慶王和傳說中的慶王歸為同一個：果真嚇人！好威風(fēng)氣派！

    洪磊熱血沸騰，激動興奮得神情恍惚，愣愣跪著，一眨不眨目送慶王高大寬厚的背影消失。直到容佑棠和袁彬拽他：“磊子，慶王殿下叫起來了?！痹蛞彩歉吲d得合不攏嘴。

    “起來，你得先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啊?！比萦犹奶嵝训馈?/br>
    洪磊站起來，額頭磕的雪、渾身沾滿雪，卻壓根沒心思拍，保持激動失神的模樣，好半晌，才猛然清醒，握住容佑棠雙肩，大力搖晃，欣喜欲狂道：“慶王殿下跟我說話了！他鼓勵我投軍！他鼓勵我下月就投軍！哈哈哈哈哈~”

    容佑棠被晃得頭暈，用力掙脫跳開，耿直道：“殿下求才若渴，可他要求極嚴(yán)格的，寧缺毋濫?！?/br>
    然而洪磊徹底沉浸在自己思緒里，根本聽不見別人說話，他歡天喜地跑去牽馬，自顧自嚷道：“慶王殿下鼓勵我投軍！我要回去告訴我娘，看她這回還敢反對不！”他說著就上馬，瞬間飛奔進(jìn)漫天風(fēng)雪中，轉(zhuǎn)眼消失。

    袁彬等人哭笑不得，歉意對容佑棠說：“磊子樂瘋了，我們得看著他，咱們改日有空再聚?！?/br>
    容佑棠忙催促：“好！你們快追去吧，磊子騎得太快了。”

    目送這一撥人離去后，現(xiàn)場還有另一撥人。

    周明宏臉色有些難看，因?yàn)樗[約察覺到慶王對洪磊等人更為賞識，不由得悔恨：我本應(yīng)該搶先下跪的，誰知被那幾個莽夫搶在前頭！唉，真真失策。

    “容公子，”周明宏擠出一抹微笑道：“同在國子監(jiān)讀書，散學(xué)后我?guī)状稳ス镒屘?，卻都沒看見你，本想一起聚聚的，我們有固定的詩社?！彼Y(jié)交的朋友全是有背景的朝臣之子，個個長袖善舞，紛紛友善和氣地邀約，話里話外以前輩自居——他們也的確是進(jìn)學(xué)兩年的老生。

    有周明宏在，我怎么可能入社？

    但容佑棠不得不客氣幾句，最后借口運(yùn)送菜蔬回倉庫才脫身。

    他今天較早忙完，巡視完幾個伙房后，返回主帳，準(zhǔn)備溫書。

    “慶王殿下在里面嗎？”容佑棠特意強(qiáng)調(diào)問，以免總撞見八皇子，雖然對方?jīng)]怎么樣，但他陰陽怪氣，讓人極不痛快。

    崗哨答：“在的。”

    “好?！?/br>
    容佑棠這才放心走過去，熟悉自然，掀簾子進(jìn)去說：“殿下，米糧菜蔬俱已入庫，登記造冊，預(yù)計(jì)可供食用半月?！?/br>
    趙澤雍端坐書案后，低頭，奮筆疾書，看不到表情，語調(diào)平平道：“唔?！?/br>
    然后呢？

    容佑棠習(xí)慣性等著，以為慶王會像往常那樣過問幾句或發(fā)出新指令：但沒有然后。

    書案上堆積滿滿，趙澤雍安靜忙碌。

    容佑棠恍然大悟：哦，殿下可能是在批示西北急件！于是他立即歉意道：“殿下，冊子放這兒，您先忙，我去溫書?！闭f完輕手輕腳地去后帳了。

    指揮使的營帳雖簡陋，但隔開了兩部分：前帳書房兼議事廳，后帳設(shè)小小臥榻并一副桌椅箱籠，供慶王小憩。

    容佑棠剛開始是在里正家溫書的，可慶王卻嚴(yán)肅表示“成何體統(tǒng)？那不符合規(guī)矩”，堅(jiān)持把人安排在自己眼皮底下。

    他……去溫書了？難道不應(yīng)該先解釋解釋營門那一幕？跟那些“熱心百姓”都怎么認(rèn)識的？

    趙澤雍被晾在前帳，深吸一口氣，捏筆不動，閉目靜心片刻，搖搖頭，而后繼續(xù)提筆處理公務(wù)，決定待會兒去找人。

    與此同時，容佑棠卻十分愜意閑適：

    功課趁午間小憩時已完成、溫習(xí)的書是多年熟讀翻爛的、伙房又趕在暴雪前儲存半月的米糧菜蔬……嘖嘖，哈哈哈！

    容佑棠端坐，逐字逐句推敲琢磨，專心致志，試圖做到“溫故而知新”。近來營帳條件好些了，桌上擺著食盒，里面隨時備有吃的，容佑棠忙活半天，饑腸轆轆，便拿出栗子糕和甜酥梨吃，配炭籠上溫著的水，好不自在。

    半個時辰后，天黑了。

    趙澤雍處理完日常公務(wù)，分類堆碼，捏捏眉心，緩緩起身，一氣喝干半盞冷茶，大踏步去尋人，掀簾子一看：茶香四溢，那小子剛煮的茶，慢條斯理在品茗，認(rèn)真看書！

    “殿下，”容佑棠見慶王進(jìn)來，忙給倒一杯新茶，關(guān)切道：“忙完了？今日午間怕是又沒空小憩吧？”

    “嗯?！壁w澤雍落座，先喝幾口茶，試圖平心靜氣——可只要一想起營門那事，他腦海中就立刻浮現(xiàn)洪磊親親熱熱的熟稔模樣！

    “殿下，郭公子他們在東村頭忙什么呢？我去糧倉時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但沒好過去問?！比萦犹暮闷娴?。

    “建瞭望哨塔?！壁w澤雍答，專注看旁邊溫書人的側(cè)臉。

    “哦?！比萦犹狞c(diǎn)頭，順勢問：“要趕在募兵之前建好是嗎？到時新兵來了，才能派人日夜觀察全營?！?/br>
    “唔?！壁w澤雍惜字如金，聽到“募兵”就微皺眉頭，因?yàn)橛窒肫鹣挛缒侨耗贻p人。他索性開門見山問：“他們都是你的朋友？”

    容佑棠思維一時沒跟上，茫然道：“誰？”緊接著迅速反應(yīng)過來：“您說洪磊他們？”

    洪磊。沒錯，他說他叫洪磊。

    趙澤雍緩緩點(diǎn)頭，眼神不怒而威。

    容佑棠挺高興地解釋說：“洪磊是我在國子監(jiān)的同窗，他很仗義，人不錯，就是脾氣有些急躁。其他除了周明宏，全是初次見面，不了解。但磊子是有心投軍的，您看他——殿下？”容佑棠話沒說完，手中的書突然被抽走。

    趙澤雍把書放在桌角，問：“你跟洪磊……很熟？”

    “才剛認(rèn)識的，不算特別熟。”容佑棠答。他的本能敏銳覺察到了危險(xiǎn)，下意識站起來，剛要離得遠(yuǎn)些——

    趙澤雍發(fā)現(xiàn)對方萌生退意，立即伸手把人捉住，捏著手腕，緩慢但堅(jiān)定地拉回來。

    容佑棠用力掙了掙，沒掙脫，冥思苦想半晌后，他眼睛一亮，立刻道歉反?。骸皩Σ黄穑袢瘴疫`紀(jì)了，不該允許外人觸碰軍糧的。請殿下責(zé)罰?！?/br>
    “哼。”

    趙澤雍發(fā)出意義不明的輕哼，站起來，雙手捧住容佑棠的臉，粗糙大拇指腹一寸寸撫摸，有些用力，仿佛在擦拭什么痕跡。

    “殿下息怒。”容佑棠脫口而出。他知道慶王生氣了，但不明緣由。

    趙澤雍靜默不語，眼神銳利，手上動作一絲不茍，毫無遺漏地擦拭完畢后，低聲囑咐：“那些混小子沒輕沒重，好喝酒瘋玩，你別跟他們一起，當(dāng)心被帶進(jìn)煙花巷?！?/br>
    容佑棠忙搖頭，堅(jiān)決否認(rèn)：“沒有，我們都沒有！磊子他家里管得很嚴(yán)——唔！”

    趙澤雍忍了又忍，最終忍無可忍，一把將人擁進(jìn)懷中，兇狠撲下去，狂風(fēng)驟雨般啃咬舔吻，鼻息火熱，唇舌急切糾纏，把對方逼得無法呼吸。

    “唔……殿下我——”容佑棠剛開口，卻猛然意識到此處是營帳，僅隔幾層油布外，就是人來人往的空曠野地，忙隱忍。

    容佑棠心突突亂跳，一邊掙扎、一邊聽外面動靜，已分不清是煎熬折磨還是隱秘刺激，思緒混亂不堪。他原以為只是像前兩次那樣點(diǎn)到為止，是以并不太慌張。

    兩人相擁，一方進(jìn)一方退，一方竭盡全力另一方收力回護(hù)，四條腿碰撞踉蹌，在狹小的后帳中無聲角力。

    趙澤雍有些失控了，在憤怒情緒和愉悅感官的驅(qū)使下，雖極力克制，卻總在放開對方、讓人喘息片刻后，再度覆上去，用力碾壓探索。

    “砰”一下，容佑棠不慎踢倒圓凳，他缺氧，滿臉漲紅，荒謬以為慶王要憋死自己。

    四條腿又踉蹌角力片刻，退到榻前，趙澤雍余光一掃，想也沒想，本能地把人推倒在榻——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容佑棠稀里糊涂，躺在被褥堆里，瞬間極度恐慌，趁對方松手的短暫空隙，他飛快爬起來，嚇得跳下床就要往外跑！

    趙澤雍眼疾手快，準(zhǔn)確擒拿對方肘彎，胸膛大幅度起伏，半晌沒說話。

    “我要走了！”容佑棠急促喘息，十分生氣。不知是氣的還是嚇的，眼眶微微泛紅。

    雙方僵持，大眼對大眼。

    許久后

    “哪兒去？”趙澤雍啞聲問。

    “回家！”容佑棠擲地有聲道。

    “抱歉?！壁w澤雍就是不放手，逐漸恢復(fù)冷靜。

    “哼！”容佑棠怒哼，第一次在慶王面前這樣氣沖沖。

    “很抱歉?！壁w澤雍重復(fù)道。他理虧，只能說軟話，雖然一開始覺得自己理直氣壯，但現(xiàn)在……唉，險(xiǎn)些把人弄哭了。

    慶王沒推脫、沒搪塞，接連道歉兩次。

    容佑棠略好受些，但仍很生氣，甩甩手，說：“放開?！?/br>
    “坐。”趙澤雍擋住簾門，把人按坐在圓凳上，忽略身體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