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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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故,大皇子忽然開始悶咳,忙舉拳遮掩,他沉痛道:“父皇,兒臣奉旨協(xié)從推行新政,一心想為您分憂、為國效力,豈料竟出了那等意外咳咳咳……河間本不由兒臣負責(zé),可祥弟表示公務(wù)繁重、他難以支撐,故兒臣只能接手,至今不過半月,尚未來得及摸清情況。兒臣管著的其它幾個省均較為順利,上一季的商稅已悉數(shù)入國庫,請父皇明察?!?/br> 言下之意:河間是老二的爛攤子,他收拾不了,就臨時塞給我。 “大哥身體無礙吧?”二皇子關(guān)切問,眼神和語氣卻截然相反。 “還好?!贝蠡首与m然憔悴,卻耐心十足,解釋道:“昨夜一宿未眠,忙于翻查河間卷宗,估計著了涼?!?/br> “是嗎?還請多保重身體。”二皇子勉強維持鎮(zhèn)定,忍怒提醒:“父皇派你我共同負責(zé)推行新政,直隸和一十四省,我負責(zé)直隸和其中八個?。∧撠?zé)西南六省,主動提出尚有余力分擔(dān)重任,故才將河間移交給您治理。河間在我手里時,一直相安無事,為何半月內(nèi)就發(fā)生官商爭斗至流血傷亡的惡劣事故呢?” “相安無事?”大皇子奇道:“可昨晚翻查大批卷宗時,為兄分明看見關(guān)州上月就發(fā)生了兩起征稅時官商小規(guī)模沖突的先例?!?/br> 怎么可能?那兩份奏報分明被我扣下了! 二皇子一怔,繼而心里冷笑:怪道你昨夜不眠不休,原來是絞盡腦汁調(diào)查推卸責(zé)任的把柄了! “竟有那事?”二皇子驚詫,扼腕道:“河間州府好大的膽子,那般重要的消息,竟敢瞞報?” 文武百官分列站立,皇子們序齒獨一列。慶王肅穆凝重,穩(wěn)站如松。 “并未瞞報——”大皇子剛要趁勝追擊,龍椅上的皇帝卻冷冷開腔:“事已發(fā)生,當(dāng)務(wù)之急是盡快委派得力欽差下去徹查解決?!?/br> “是。”大皇子有些心驚,忙垂首。 “父皇所言極是?!倍首影蛋档靡?,懇切道: “蒙父皇信任,兒臣負責(zé)督辦推行商稅新政,如今出了事,本應(yīng)由兒臣去關(guān)州親查,無奈擔(dān)負多省稅務(wù),無法分身,甚愧?!?/br> 承天帝漠然頷首,不疾不徐道:“你們確實不宜離京,免得公務(wù)交割不清,又出差錯?!?/br> 此言一出,猶如響亮耳光,“啪啪”扇在爭執(zhí)不休的兩人臉上。 大皇子與二皇子面露尷尬之色,悻悻然閉嘴。 “滿朝文武,竟沒有一個合適的欽差人選嗎?”承天帝威嚴掃視眾臣。 在場眾人心知肚明:關(guān)州欽差不好當(dāng)。 明擺著的:兩位皇子互相推諉、皇帝急欲解決問題得知真相,分寸極難拿捏,基本不可能同時討好三方。 總而言之,誰去誰倒霉。 平南侯出列,胸有成竹道:“陛下,老臣想舉薦一個合適人選!” “誰?說來聽聽?!背刑斓垭p手扶膝,好整以暇問。 “韓如昆?!逼侥虾钫f。 韓太傅登時瞇了瞇眼睛;大皇子身形不動,余光斜斜掃了平南侯一下。 “韓如昆?”承天帝笑了笑,隨即問韓太傅:“可是愛卿之子?” “回陛下:如昆正是犬子?!表n太傅出列,從容不迫,垂首稟明:“承蒙楊侯錯愛,無奈小兒愚拙,委實難當(dāng)重任。” “哎,太傅過謙了?!逼侥虾钚σ饕鞴笆值溃骸氨菹?,據(jù)老臣所知,小韓大人機敏聰慧,勤勉上進,加之在北營歷練已久,更添本事,實乃青年才??!故老臣特此舉薦與陛下?!?/br> “雍兒,”承天帝來了些興致,扭頭問皇三子:“韓如昆在你麾下效力,他為人如何?” 慶王出列,躬身拱手道:“回父皇:韓如昆負責(zé)接洽核驗發(fā)放軍需,目前運轉(zhuǎn)正常,兒臣尚未獲悉其不妥之處?!?/br> “唔。”承天帝頷首。 韓太傅處變不驚,謙道:“多謝陛下與慶王殿下賞識。但‘知子莫若父’,小兒雖勤勉忠直,卻因年輕而資歷甚淺,缺乏經(jīng)驗,不敢誤了朝廷大事。” “唔。”承天帝不置可否。 韓太傅緊接著誠摯道:“陛下,老臣也有一個人選,較小兒更為合適?!?/br> “太傅舉薦哪位?”承天帝法令紋微彎。 “新科進士,周明杰?!表n飛鴻說。 平南侯眼珠子定住,咬牙暗恨。隱在文官堆里的周仁霖低眉順目,忿忿不平想:你們推諉爭斗,為何牽扯我的兒子? “哦?”承天帝笑紋更深。 “陛下,當(dāng)初進士宴尋花賽上,周明杰的勇猛無畏有目共睹,極有其外祖父雄姿,楊侯之后,想必能壓得住民風(fēng)剽悍的關(guān)州?!?/br> 因病缺席進士宴的周仁霖登時耳朵發(fā)燙:明杰從文,不應(yīng)有武將粗蠻雄姿。韓太傅罵人可真委婉! “呵呵呵,”承天帝難得笑出聲,慢條斯理道:“好,目前已有兩名候選欽差。眾卿可還有其他人選?今日內(nèi)必須確定,關(guān)州之亂急等徹查,以免天下百姓猜疑惶恐。” 慶王沉吟良久,出列奏請道:“父皇,兒臣有一人選?!?/br> 承天帝訝異挑眉,問:“說來聽聽?!?/br> “兒臣年初奉旨前往河間剿匪,率部下若干。其中,現(xiàn)任北營參將齊志陽,有勇有謀,穩(wěn)重又不失靈敏機變,當(dāng)初他身在前鋒營,先行趕往河間籌糧,輾轉(zhuǎn)省府、關(guān)州、瓜州等多地,順利完成任務(wù)。” 承天帝一怔,繼而頷首:“朕有印象,他是齊海的遺孤,從關(guān)中平調(diào)入京?!?/br> “正是?!睉c王話音剛落,平南侯卻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連忙出列道:“陛下,幸得慶王殿下提醒,老臣這才想起一個最合適的人選!” “誰?” “郭達,郭將軍。”平南侯慷慨激昂道: “郭將軍年初隨慶王殿下剿匪,他是副手,必定極為了解河間民風(fēng)實情;再有,新科狀元容佑棠也是隨從一員。派他二人前往關(guān)州平亂,豈不萬無一失?” “城門失火?!睉c王告知。 “誰是被殃及的池魚?。俊比萦犹耐榈貑?。 第106章 欽差 平南侯向皇帝舉薦郭達和容佑棠后,按例垂首,余光暼了面無表情的慶王一下。 “郭達???” 承天帝笑了笑,右手搭著龍椅扶手,食指慢悠悠敲擊,搖頭道:“他雖合適,眼下卻是澤雍的左膀右臂,督建北營乃國之大計,不宜抽調(diào)主要將領(lǐng)?!?/br> 平南侯惋惜地點頭,隨即順勢道:“那,陛下不如派新科狀元吧?他才思敏捷,機智靈活,又是慶王麾下歷練出來的,加之熟悉河間,再合適不過了?!?/br> 承天帝瞇著眼睛沉吟,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擊扶手。此時已經(jīng)辰時中,錯過了早食,眾臣餓得腰都挺不直了。李德英低眉順目,端著一茶杯恭敬奉上,承天帝順手接過,喝了幾口毫無油星的雞茸湯,聊以充饑。 慶王不露聲色,無視平南侯得意挑釁的眼神,心中怒火熊熊燃燒。 半晌,承天帝皺眉道:“新科狀元???” 二皇子暗自冷笑,出列拱手道:“父皇,容佑棠雖然年少,閱歷卻遠比同齡人豐富:他既有狀元文才、又有剿匪勇氣、還能穩(wěn)當(dāng)管好北營伙房——自古‘英雄出少年’,父皇圣明仁慈,治下賢能濟濟,朝堂棟梁個個皆是才俊。區(qū)區(qū)關(guān)州欽差,不拘派誰,想必都能妥善解決。” 哼,新科狀元?有本事你去出出關(guān)州之亂的風(fēng)頭! 難得目標一致,大皇子隨后出列,一本正經(jīng)道:“父皇,兒臣認為祥弟說得有道理。容佑棠是年輕了些,但總要給一些歷練的機會,他才能盡快成熟,從而為您分憂、為朝廷效力。” “哦?!背刑斓垡桓比粲兴嫉哪?,年老下垂的眼睛用力睜了睜,望向板著臉的皇三子,慢條斯理問:“雍兒,新科狀元是從你麾下出來的,確實才華出眾,朕才點了他做狀元。你認為他適合擔(dān)任關(guān)州欽差么?” 難。趙澤雍飛快考慮: 他深知對方一心想攀登高峰的抱負,可欽差是奉皇帝之命辦事,受萬眾矚目,辦得好可以加官進爵、平步青云;一旦行差踏錯,卻會直接惹怒皇帝、招致失望厭棄,回旋余地非常小。 “嗯?”承天帝略昂首。 慶王考慮清楚,心平氣和道:“回父皇:容佑棠是在兒臣手下歷練過,可時日不長,僅半年而已,資歷甚淺,雖有狀元之才、智勇機變,卻年紀輕輕,欠缺處世經(jīng)驗。欽差不比其它,赴任關(guān)州即需要著手調(diào)查,一人恐怕難以勝任,兒臣提議委派兩名欽差,以穩(wěn)妥完成皇命?!?/br> 承天帝沉思片刻,欣然采納,說:“有些道理。諸位認為應(yīng)派哪兩位呢?” 兵部尚書高鑫出列,謙恭道:“陛下,臣不甚熟悉新科狀元,但早年奉旨巡關(guān)中時,曾與齊將軍短暫共事,其為人沉穩(wěn)大氣,乃是英烈之后、將門虎子,十分勤懇忠直,且有慶王殿下親口褒獎,竊以為其乃合適人選?!?/br> “不錯?!背刑斓弁赖溃骸褒R志陽一個。另一位欽差呢?” 文武百官沉默垂首,絕大部分明哲保身。韓太傅順利護住獨子,便恢復(fù)了寡言少語的謹慎模樣。 二皇子笑吟吟道:“父皇,兒臣認為新科狀元合適?!?/br> 慶王余光一掃,準確飄向戶部尚書吳裕,暗含冷意!后者雖老邁,卻耳聰目明,他因立場不同,與慶王暗中角力半年,不少把柄被對方拿捏住,潰敗退讓,徹底落了下風(fēng),此時本想含糊站過去的,卻無法佯作沒看見,只能出列拱手,沉痛道:“啟稟陛下,商稅新政本屬戶部分內(nèi)之事,如今出現(xiàn)些許問題,理應(yīng)想方設(shè)法解決。只嘆老臣年老力衰,雖極想為陛下分憂,身體卻撐不住。懇請陛下抽調(diào)戶部的人下去關(guān)州,實地考察稅收民情,以便更合理快速地推行新政?!?/br> 承天帝淡淡道:“征稅確實是戶部的職責(zé)。如此說來,朕還真得選一個戶部的人,讓京官去地方走訪探察,免得你們只憑州府篩選呈上的消息做事。” 不然怎么做事? 難道要我們逐一跑去各地核實?那公務(wù)豈不堆積得比天還高? 吳裕愕然且憤慨,但絲毫不敢露出不滿之態(tài),躬身垂首道:“陛下圣明,老臣遵旨。容佑棠初入部任直隸主事,其為人勤勉上進,好學(xué)謙虛,大有超出年齡的氣度智略,老臣認為其可當(dāng)欽差重任?!?/br> 慶王隨后出列,義正詞嚴道:“父皇,齊志陽已定,既然大哥二哥、楊侯、吳尚書等人力薦容佑棠,他們都是朝廷重臣,眼光必定是好的,難得同時推舉,想來容佑棠應(yīng)有些過人之處?!?/br> ——不論你們是想推諉、想捧殺、還是想陷害,假如我的人辦差出了意外,你們幾個都別想逃脫! 慶王下顎緊繃,臉龐輪廓冷硬,不怒而威。 承天帝長長吁了口氣,雷厲風(fēng)行地下令:“既如此,朕就任命齊志陽、容佑棠為欽差,明早赴關(guān)州徹查官商沖突一事,限期一月,逾期以失職罪論處!御書房,即刻擬旨。” “是?!?/br> 城門失火,被殃及的其中一條池魚全然不知情。 此時此刻,容佑棠正挽起袖子,在戶部衙署的一個小耳房緊張忙碌。 此耳房是因病告老的前任主事留下的,對方臨走前匆匆對另一名主事粗略移交了公務(wù),可他當(dāng)時病著,難免交接得不甚清楚。 容佑棠耐心細致地將堆積的各種卷宗分類歸置,提筆認真記檔,熱得滿頭大汗。 敞開的房門忽然被輕輕敲響: “叩叩~” 容佑棠抬頭望去,立刻起身,笑著迎上前:“紀兄,快請坐,我來。”說著抱過沉甸甸的一捆卷宗,放在桌面。 “嘿,一早上沒見,煥然一新了,打掃得真干凈!愚兄汗顏?!?/br> 紀斯柏打量整潔的小耳房,大加贊賞。他年逾四十,二甲賜進士出身后選入部,任直隸主事已十載,安安穩(wěn)穩(wěn)。 “整理卷宗時順手收拾了一下而已。”容佑棠樂呵呵解釋,嘆道:“小弟初來乍到,多有不懂,總是勞煩紀兄撥冗引導(dǎo),甚不安。” 紀斯柏走到那捆卷宗前,左手叉腰、右手拍拍卷宗,不以為意搖頭笑道:“哎,賢弟忒客氣了!咱們有緣才成為同僚,想當(dāng)年愚兄初上任時,多得陳老傾囊教授,才得以上手。唉,可惜呀,陳老那般仁慈寬厚的人,本應(yīng)順順利利地告老、頤養(yǎng)天年,卻舊疾復(fù)發(fā),臥病多時?!?/br> 陳老,陳漢良,因病告老的前主事。 容佑棠關(guān)切問:“小弟來得晚,未曾與陳老謀面,委實遺憾。紀兄近日可是去探望過?前輩還好嗎?” 紀斯柏憂心忡忡地搖頭:“不妙。陳老現(xiàn)居南郊小鎮(zhèn),愚兄前日去探望,他已無法下床待客,腰頸腿腳不好,必須靜養(yǎng),可他有三位公子,還有一位尚未成家,娶媳婦哪有不花錢的?都得父母張羅。唉,陳老廉潔奉公,僅有的積蓄又要看病、又要養(yǎng)家,根本不夠用。” 六品官員,月俸十石。假如毫無油水,生活頂多比中等農(nóng)戶稍好些,想納妾買婢女當(dāng)太爺是不能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