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佑棠正尷尬間，門外忽然有王府管事求見，趙澤雍允了，坐直，管事高聲稟告：“啟稟殿下，平南侯攜其外孫周明杰周公子登門求見，據(jù)稱想向小殿下賠罪、求得諒解。”

    來得好！

    趙澤雍面無表情，倏然起身。

    第156章 賊船

    “殿下！”容佑棠隨即起身, 有些緊張。

    “你歇一會兒, 本王去會客?！壁w澤雍的語氣瞬間緩和。

    容開濟和李順也起立，屏息關(guān)注。

    容佑棠靠近, 懇切請示：“殿下，事發(fā)時我在場，目擊全程, 可否同去一會？”

    趙澤雍眸光專注，深深凝視，沉吟不語。

    “興許我能幫上忙。”容佑棠補充。

    趙澤雍沉吟半晌, 同意道：“走?！彼匀挥H昵地握住對方肩膀，帶著往前。

    “爹，您和順伯喝茶坐一會兒, 我去瞧瞧，很快回來。”容佑棠回頭囑咐。

    容開濟心情十分復(fù)雜, 催促說：“你放心去辦正事，謹慎點兒，別給殿下添麻煩。”

    “好！”容佑棠鄭重頷首，他明白養(yǎng)父的隱晦提醒：擔(dān)憂自己沖動，與周家人撕破臉皮。

    已邁出門檻的趙澤雍轉(zhuǎn)身吩咐道：“不必拘束，悶了就出去逛逛園子?！?/br>
    威名遠揚的西北統(tǒng)帥慶王親自開口，還那般客氣，實在叫人惶恐！

    李順低眉順目，堪稱誠惶誠恐，容開濟恭謹答：“多謝殿下盛情體恤，真真折煞草民了?！?/br>
    “無需見外?！壁w澤雍意味深長道，邁步往前廳走，與容佑棠并肩，一戎裝一青袍，一強壯一斯文，兩人昂首闊步，英姿煥發(fā)，一雙背影竟奇異地契合。

    唉……

    容開濟目不轉(zhuǎn)睛，直到那一雙背影消失，憂心忡忡，情不自禁嘆息出口：“唉?！?/br>
    李順隱約有所猜測，憋了多時，此刻忍不住問：“老爺何故嘆氣？”

    “老李呀，咱們多少年的交情了？你在我面前還遮掩什么？我知道，你也知道?！比蓍_濟愁眉不展，慢慢坐下，端起茶杯，無意識地嗅聞，上品御茶甘香裊裊，沁人心脾。

    李順尷尬賠笑：“我、我其實不太清楚……不過您放心，即使有人拿刀架脖子脅迫，我也不會說！死也不說！”

    “我相信你?！?/br>
    容開濟長嘆息，呷了口茶，鄭重囑托：“我這殘缺之身，今生不會娶妻、不會有親生兒女，幸而老天垂憐，賜一孝順兒，佑棠是我的命根子！老李，他是好孩子，待你一貫十分敬重，今后無論發(fā)生什么意外，期望你能幫一幫他?！?/br>
    “老爺，您這話怎么說的？難道我是忘恩負義之徒嗎？”李順急了，眼睛一瞪，舉起右掌作發(fā)誓狀，大義凜然地承諾：“您的擔(dān)憂我大約明白，今日起個毒誓：皇天在上，老爺、少爺待我如同家人一般，信任有加，若辜負了這一番情誼，就請老天罰我不得好死，死后下地獄滾油鍋——”

    “好好，行了，停！”

    容開濟見對方領(lǐng)悟了自己的意思，忙起身阻攔，坦誠說：“并非我多疑多慮，只是今生只有一子，總擔(dān)心他不慎行差踏錯，吃小虧無妨，栽跟頭也無妨，怕只怕吃大虧、栽大跟頭，翻進陰溝里爬不上來！唉，那等于要我的命?！?/br>
    “這個……”

    “您有顧慮正常，人之常情，沒有顧慮才不正常?！崩铐樧终寰渥?，為難地撓撓頭，他還是第一次踏進這間臥房，認真掃視一圈，小心翼翼打量琳瑯滿目的古玩陳設(shè)，耿直寬慰：“不過，您無需太過憂慮，少爺向來刻苦上進，聰明懂事，他從未縱情貪玩胡鬧，慶王殿下何等人物？響當(dāng)當(dāng)?shù)挠⑿酆脻h吶！他那般正派，應(yīng)該不會欺負少爺?shù)??！?/br>
    根本不是欺負與否的問題，關(guān)鍵在于他們都是男人??！

    容開濟顧慮重重，搖頭苦笑：無奈贊同：“欺負估計是沒有的，否則那臭小子不可能愿意親近?！?/br>
    “沒錯！”李順欣然點頭，瞇著眼睛觀察半晌，敬畏地后退兩步，指著一尊歲寒三友俏色玉雕，好奇問：“老爺，這玉怪漂亮的，是真的吧？貴重嗎？”

    容開濟少時家境優(yōu)渥、入宮后在內(nèi)務(wù)司當(dāng)差，見識過許多珍寶，他湊近審視幾眼，再打起精神查看半個多寶架、兒子常翻閱的書畫，頓時更愁了，凝重告知：“慶王府的東西，豈能有假？這一屋子用的擺的，全是好的。”

    “嘿嘿嘿，也對，是我貽笑大方了，慶王府的東西，自然都是真的?！崩铐樀箾]多想，只是盡量遠離各色古玩玉器，輕手輕腳，以免碰摔了鬧出難堪。

    此時此刻

    容佑棠與慶王行至待客的正廳。

    剛邁進門檻，容佑棠抬眼便看見身穿縞素、面露不忿的周明杰，隨后才看見端坐的平南侯。

    祖孫倆一見慶王，平南侯忙放下茶杯，難得卸下勞苦功高老前輩的架子，起身略迎了兩步，余光狠狠剜向外孫，周明杰垂頭喪氣跟隨，悄悄怨毒瞪視容佑棠。

    “老朽給殿下請安?！逼侥虾町惓？蜌?。

    “學(xué)生參見殿下。”

    “楊大人客氣了，都坐下說話吧?！壁w澤雍徑直走向主位落座，半途輕推容佑棠，把對方安排坐在自己下手。

    “謝殿下?！?/br>
    “你為何而來的？站著！”平南侯恨鐵不成鋼地訓(xùn)斥外孫。

    如此一來，周明杰成了唯一站著的，他兩眼血紅，咬牙切齒，無論父親和在場小廝仆婦如何解釋，始終執(zhí)拗認定弟弟和母親的死是容佑棠一手造成——他是明棠，卻叛逆不孝，擅自離家，改名換姓，因為幼時受過苛待以及容姨娘之死，蓄意報復(fù)，不依不饒，先后害死明宏和母親……

    卑鄙無情，心狠手辣的賤種！

    “因外孫明宏突然去世，小女周楊氏不堪承受喪子之痛，神智不清，行事瘋癲，當(dāng)街發(fā)病，致使九殿下受驚，并誤傷容大人，還望容大人大度諒解。”平南侯開門見山，早有準(zhǔn)備。

    幸而容佑棠也有備而來，由于對方是老邁功侯，他中規(guī)中矩起身答：“下官并無大礙，斷不能與皇子受驚相提并論，楊大人言重了?！?/br>
    平南侯滿意頷首，夸道：“不錯，容大人果然通情達理，很識大體。雖說是誤傷，但畢竟傷了你，理應(yīng)賠禮道歉，壓驚禮明早會送去貴府。至于道歉？唉，她人已經(jīng)去了，死者無法開口，只能由明杰代替?！闭Z畢，他扭頭催促：“明杰，立刻代你母親向容大人道歉！自古‘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你們既是同窗、又同為翰林院進士，不宜因為此事結(jié)仇?！?/br>
    周明杰血紅的眼睛緊盯容佑棠，一聲不吭。

    容佑棠鎮(zhèn)定對視，暗忖：周仁霖為何沒來？他滿腹疑團，沉思片刻，平靜道：“楊大人，賠禮道歉都不必了，下官只是皮rou傷而已。”

    慶王端坐上首，習(xí)慣性板著臉，看不出什么情緒。

    “明杰？”平南侯不悅了。

    周明杰恨入骨髓，發(fā)誓要讓容佑棠血債血償，但顧及仕途前程需要外祖父提攜，咬牙拱手說：“家母因病傷人，絕非故意，況且她已當(dāng)場身亡，請容大人諒解?！?/br>
    楊若芳已死，加之大局形勢所迫，容佑棠別無選擇，只能疏離道：“我不會掛懷，請周公子節(jié)哀順變。”

    假惺惺，卑鄙至極。

    總有一天，我要你碎尸萬段，以血祭母親和弟弟！

    “多謝容大人寬宏大量?！敝苊鹘茏旖羌ou抽搐，滿腔怨憤亂竄，卻茫茫然，不知該向誰發(fā)泄，索性一股腦兒傾倒在庶弟頭上，恨得牙癢癢。

    趙澤雍穩(wěn)如泰山，不怒而威，戎裝更添英武氣概，他看也沒看周明杰。

    “如此甚好！你們都是年輕人，回頭坐下好好聊一聊，世上沒有解釋不清的誤會。”平南侯欣慰教導(dǎo)，圓場說：“殿下，明杰剛喪母，悲傷過度，若應(yīng)對失禮，還望您海涵?！?/br>
    趙澤雍并未接腔，轉(zhuǎn)而問：“為何不見周大人？據(jù)稱事發(fā)時他也在場?！?/br>
    容佑棠皺眉，又迅速舒展，隱約覺得不踏實。

    “家父哀痛病倒，待他能下床了，再親自來請罪?！敝苊鹘艽故状?，眼神冷漠，對父親失望透頂。

    趙澤雍頷首：“原來如此?！?/br>
    平南侯面朝慶王探身，緊張詢問：“殿下，不知九殿下貴體如何？唉，小女癡傻犯錯，雖然她已出嫁，但老朽身為其父親，負有無法推卸之責(zé)，聞訊即入宮向陛下請罪，只盼九殿下健康無恙，老朽任憑處罰！”

    “容大人和侍衛(wèi)保護及時，小九并未受傷。當(dāng)街追殺朝廷命官且涉嫌行刺皇子的是周夫人，除非她受人指使，否則誰也沒必要請罪?！壁w澤雍淡淡提醒。

    “可小女已經(jīng)當(dāng)場殞命，正停尸家中，絕無虛假，殿下吩咐刑部去的人正在核查，一問便知?！逼侥虾罴鼻斜砻?，最后一次為糊涂的小女兒收拾爛攤子。

    “行刺皇子乃株連重罪，陛下有旨，必須徹查?！壁w澤雍語調(diào)平平，態(tài)度強硬。

    “老朽明白。”平南侯臉色青紅交加，余光暼向容佑棠，稍作思索，苦口婆心道：“容大人此次護救有功，目擊全程，必定清楚那只是一個天大的巧合吧？九殿下低調(diào)出行，誰也沒料到他忽然駕到，實屬誤會?。〔恢煞癞?dāng)面向小殿下請罪？”

    “本王尚不清楚事故緣由，具體有待查證。小九受了驚嚇，正在休息，改天再談吧。”趙澤雍端起之前放下的茶杯，作欲喝狀。

    平南侯暗罵慶王，干笑了笑，起身告辭，攜外孫灰溜溜離開。

    與此同時

    周府書房

    “什么？”

    “她們又吵起來了？”

    周仁霖焦頭爛額，負手急促踱步，困獸一般，煩躁揮手下令：“去告訴蘇姨娘，姑娘若再任性胡鬧，直接禁足。母親去世，女兒至少守孝三年，讓筱彤冷靜反省掂量，這節(jié)骨眼上添亂，簡直反了！”

    “是。”仆婦戰(zhàn)戰(zhàn)兢兢告退。

    主母楊若芳去世，這府里斗爭幾十年，終于只剩一位主人——但周仁霖顧不上歡喜，他稱病躲清靜，把妻子的后事丟給管家和岳家派來的人料理，忐忑憂懼，茶飯不思。

    正當(dāng)他六神無主時，約定的信使悄無聲息進入書房，冷不丁說：“周大人，恭喜了?！?/br>
    周仁霖嚇一大跳，霍然轉(zhuǎn)身，心如擂鼓道：“你來了。何喜之有？”

    “尊夫人去世，大人為殿下辦事豈不便利多了？”易容扮作茶水小廝的信使施施然落座，略帶嘲弄道：“再者，您那夫人潑辣善妒，仗著娘家權(quán)勢耀武揚威，連我也看不慣。幸好殿下慧眼識珠，招賢納才，你我方得以一同為殿下的大業(yè)效命——”

    “噓！”周仁霖慌忙阻止：“當(dāng)心隔墻有耳?！?/br>
    “放心，隔墻無耳?！鳖D了頓，信使慢悠悠質(zhì)疑：“不過，大人有沒有二心就難說了?！?/br>
    周仁霖勃然變色，心虛怒問：“你這話什么意思？”

    “你自己最清楚！”

    信使昂首，抬高下巴，嗤道：“殿下已知情，那容佑棠原是周明棠，你卻隱瞞不報，近期又千方百計推脫任務(wù)，沒冤枉你吧？”

    “殿下他……”周仁霖語塞，后背冷汗涔涔。

    信使冷笑，毫不留情地戳破：“莫非您是看令郎與慶王交好、想中途下船？哼，可別忘了，您之前已經(jīng)拋棄一條船，如今想故技重施嗎？”

    第157章 籠絡(luò)

    周仁霖驚惶惱怒, 唇緊抿, 半邊臉隱在背光陰影里，晦暗莫測。

    “一腳踏幾船, 三心兩意，您可仔細失足踩空啊。”信使抬高下巴，有恃無恐, 絲毫沒把朝廷大員放在眼里。

    “無根無據(jù)，別胡說八道！”周仁霖底氣不足地告誡。

    “呵~”信使憐憫地搖搖頭，頗為幸災(zāi)樂禍, 慢悠悠道：“容佑棠分明是令郎，大人卻隱瞞不報，幸而殿下從其它消息渠道得知內(nèi)情, 難道不是您的過錯？”

    周仁霖瞇著眼睛，屏息審視對方半晌, 發(fā)覺無法抵賴，只能避重就輕，含糊道：“那是我的家務(wù)事。自古家丑不可外揚，有什么可嚷的！”

    “假如容佑棠無關(guān)要緊、僅只是貴府普通庶出公子，即使流落在外一百個，殿下也不會過問，但他是慶王跟前炙手可熱的紅人?！闭f到此處，信使玩味輕笑，二郎腿一翹，探身探頭，興致盎然問：“據(jù)可靠消息，令郎還是慶王心尖上的人，被捧在手里保護著，寵愛有加，他可以隨意出入王府及慶王書房、北營指揮帳等等，風(fēng)光正盛。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