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jié)
余兮兮眼眶充血通紅,目眥欲裂,音量不自覺地拔高:“收不回錢就可以對一個孩子下毒手?他才六歲,只有六歲!”話說完,終于失聲哭了出來,抽噎得語不成調(diào):“人怎么能殘忍到這種地步,為了錢,做得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陳美珊人呢?她知不知道是誰……” 驀的,一個聲音在身后響起,清冷淡漠,語氣四平八穩(wěn):“抱歉。這里是醫(yī)院,請保持安靜?!?/br> “……”余兮兮回頭。 只見外科門前站著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個子很高,皮膚很白,五官俊美無儔,渾身上下有種拒人千里的疏離。 他看著她,那目光,冷漠得完全事不關己。 這時候,任何人的任何舉動,任何一句話,都可能成為一個燃點。余兮兮冷眼回望,半刻,唇微動,然而不等她開口,一個護士就急急忙忙跑過來了,慌道:“白醫(yī)生!97床的病人需要急救!” 那人略點頭,收回視線,轉(zhuǎn)身大步離去。 她蹙眉,目光冷冷盯著那人的背影,隱約覺得有些眼熟,于是沉著嗓子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誰?” 周易說:“陸軍醫(yī)院外科醫(yī)生??此ぷ髋粕系拿郑孟窠邪子鳂?。” ☆、第42章 chapter 42 chapter 42 白喻樓。 這個名字很陌生, 并不熟識。 余兮兮垂著眸回想,半刻, 記起來了——那晚秦崢和董成業(yè)在華寧路抓人,車禍之后, 從警車上下來了一個穿白大褂的高個兒男人, 神色清清冷冷。 突兀的白, 在夜色中相當刺目。只是一面之緣,普通人看了便忘, 但余兮兮平生最大的強項就是一副好記性, 因此,她印象深刻。 周易還皺眉看著她, 感到不解:“這人怎么了么?” “沒什么。” 之前一番宣泄,短暫卻有用, 余兮兮的情緒已平靜許多, 搖搖頭, 冷聲撂下句話:“只是覺得, 像這么欠扁的醫(yī)生有點少見?!?/br> 周易:“……” 無關緊要的陌生人,插曲而已,翻篇就過。她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吸了吸鼻子,眼眶里的血絲逐漸淡退,又道:“小超的手術得做多久?” 周易面色極沉,“不清楚。下午三點就推進去了,現(xiàn)在還沒出來。” 余兮兮平靜地點了點頭。她是獸醫(yī),雖對人的外科領域不了解,但觸類旁通,基本常識是有的。高位截肢不是小手術,整個過程,極其考驗醫(yī)生的專業(yè)水平和心理素質(zhì),當然不可能兩三小時完事兒。 她咬唇思索幾秒,想起什么,緊接著便追問:“手術的風險大么?主刀醫(yī)生是誰?同意書上有沒有寫什么特殊事項?” “任何手術都有風險,但是你放心,主刀醫(yī)生是外科科室的劉德軍副主任,醫(yī)術高明,經(jīng)驗豐富,不會有問題的?!闭f完,周易伸手握了下她的肩,安撫語氣,“兮兮,我知道你很喜歡小超那孩子,不然也不會這樣幫他和他mama。但是這種時候,我們除了信任醫(yī)生和耐心等待之外,也做不了其它的,不是么?” 余兮兮默數(shù)秒,冷靜掀起眼皮,“不。我還有其它事要做。” 周易一怔,“……你要做什么?” * 石川峽的晚上有月有星光,有螢火蟲在山野間飛舞,風一吹,炊煙味兒能溜遍整個小縣??稍瞥遣煌袊浊恢傅拇蠖际校?jīng)濟發(fā)達,遍地黃金,可諷刺的是,山野陋室最尋常的夜色繁星,到這兒便成了種奢望。 云城的夜晚,人仰頭,入目只有漫無邊際的黑,凄冷又孤獨。 “……”余兮兮將視線從窗外收回,來不及等電梯,步子加快,直接走樓道奔向軍醫(yī)院的三樓。 手術室是單獨一層,干凈,清靜,加上現(xiàn)在是夜里十點,整個樓層愈顯得鴉雀無聲,靜得連一根針落地也能聽清。 驀的,高跟鞋的噠噠聲突兀響起,由遠及近,打破滿世界死寂。 一步跨兩階地連上兩層樓,余兮兮氣息微喘,額頭上已細細密密一層汗。她抿唇,拿手背胡亂抹了把,抬頭看,綠色路標就懸在頭頂。 第三手術室,往左直行。 她腳下的動作不停歇,轉(zhuǎn)個彎兒,長長一條走廊映入眼簾:前半段空曠,后半段兩旁有座椅,盡頭則是一間手術室,燈亮著,幾個大字赤紅醒目:手術中。 余兮兮繼續(xù)走。愈往前,唇瓣便抿得愈緊,突然眸光一跳,注意到大門旁邊有一個女人,蜷蹲著,面向手術室,背脊佝僂,瘦弱不堪。 她提步靠近,看兩眼,眉心驟然擰作一團,“……陳美珊?” 女人遲鈍,聽見聲音后,半晌才極緩慢地轉(zhuǎn)過頭。 “……”余兮兮的瞳孔有一瞬的收縮。 細算來,距離兩人上次見面只過去了數(shù)日,但此時,她幾乎已認不出這個年輕可憐的母親——頭發(fā)松垮拴在腦后,雜草似的,垂下幾縷在臉頰兩側(cè);臉白得接近病態(tài),兩頰和眼窩也凹陷下去,不知哭了多久,哭了多少次,兩只眼皮嚴重浮腫泛紅,整個人毫無生氣,憔悴,呆滯,萎靡。 余兮兮沉默俯視著她,一言不發(fā)。 女人本就沒幾兩rou,此時環(huán)抱雙膝蹲地上,這個姿勢,令她看起來更加的瘦小。她的目光沒有神采,迷茫而空洞,無聲散發(fā)出一種極度消極又極度絕望的氣息。 她們安靜對視,白熾燈光籠在頭頂,兩人的影子被拉長到變形。 片刻,余兮兮問:“你覺得很痛苦么?” 這聲音柔輕,可無端端的,教人背心發(fā)冷。 “……”陳美珊沒有答話,埋下頭,手臂將自己擁得更緊。 余兮兮緩慢走過去,微微彎腰,目光和女人到一個水平高度,抬手指向手術門,又輕聲問:“你知道高位截肢是什么意思么?” “……” “就是從大腿根部開始截肢,截掉整條腿?!彼淠届o:“你知道一個孩子從六歲開始就失去左腿,意味著什么嗎?” “不要說了……”陳美珊將頭深深埋進臂彎,囁嚅著,嗓音破碎中夾帶哭腔,“求你不要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