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人生就是一場戲,演技精湛的人往往能生活的更好,而阮寧此時的功底,大概只限于讀懂劇本猜劇情,還不曾達到秦氏那般出神入化的境地。 她十分羨慕。 看著自己母親的這番舉動,阮宜心里的情緒也被勾出來,淚水如決堤般淌了滿臉,眼見著阮紹跟祖母行完了禮,阮宜趕緊站了起來,卻期期艾艾有些不敢上前。 阮紹正欲把兩個庶女牽過來給老太太見禮,轉(zhuǎn)身間看到她,又看到面容清秀的阮正澤,卻愣住了。 此時阮正澤也起身上前,躬身跟他行禮,“見過父親大人?!?/br> 阮紹神色一陣恍然,才嘆道:“分開這么久,澤哥兒和宜姐兒都長這么大了……” 看阮宜似乎不敢上前,眼帶陌生,他不由有些心酸,“宜姐兒,且上前來,父親給你和哥哥準備了物件兒,你看看喜不喜歡?” 阮宜這才上前行了禮,胡亂抹了臉上的淚水,卻低著頭不言語。 阮紹從懷里掏出兩塊玉,道:“古語云,君子無故,玉不去身。我專程尋了這塊黃白老玉,請人雕琢成兩塊玉佩,今日團聚,總算可以給你們了!” 二人接過,只見這玉佩黃中泛白,白中透黃,入手溫潤,色澤清雅,品相難得的好,便是在國公府見多了好東西,也能覺出他的心意。 阮宜攥緊了手里的玉,阮正澤系到腰帶上,道:“多謝父親,澤兒定不負父親所望!” 此時氣氛和樂,阮紹看著自己一雙兒女,相貌俱都出眾,心中很是滿足。這時他身后的女孩忽然弱弱地喚了聲:“父親……”正是剛才那個牽著她的女孩。 他這才想起自己兩個庶女,忙把她們招過來,帶到阮母身邊,“母親,這是菀姐兒和宋姐兒?!庇謬诟浪齻儯翱旖o祖母問好!” 兩個女孩齊聲道:“祖母安好!” 阮母點了點頭,王mama上前,一人給了個小荷包,她才開口:“京城不比懷慶,山高水遠的沒人管你。天子腳下貴人多,規(guī)矩也多,你們也要好好學著,咱們到底是個公爵府,不能讓人家瞧了笑話去!這事兒就交給你們母親了,去同你們母親見禮吧?!?/br> 秦氏聞言上前兩步,“兒媳一定辦好此事,請母親放心!” 旁邊兩個女孩叫了母親,她擦干淚,笑著一人給了個瓔珞圈,“這孩子養(yǎng)得好,竟這般水靈。只是你怎么不給她們置辦些行頭,難不成缺銀子?” 她嗔怪地看了眼阮紹,阮紹見她想得周到,心里熨帖,握著她的手道:“還是你細心些,只是路上舟車勞頓,難免忘了這些,今后有你看顧著便好了?!?/br> 接著小輩們一一上前見了禮,阮紹又跟兄弟們寒暄了一番,阮母發(fā)了話,眾人便各自回了院子,只等晚上一頓家宴接風洗塵。 秦氏出了廳堂,看著外面的仆婦侍從,同阮紹道:“你的那位姨娘呢?我已給她和兩個姑娘分別準備好了院子,直接住下就行了?!?/br> 阮紹聞言猶豫了一下,“她們在一處住習慣了,菀姐兒和宋姐兒年齡又小,分開怕是不習慣……” “那就聽你的?!鼻厥贤鹑灰恍Γ爸皇沁@么多人擠在這兒成何體統(tǒng)?到底要先安置了才是。” 阮紹見她這般明理爽快,心中十分喜歡,喊過周姨娘,讓她同秦氏見了禮。 秦氏打量她一番,見她有些美貌,身段氣質(zhì)卻有一股小家子氣,面上不露,只笑言:“好一個可人兒!自你進門我可是還沒喝上你的茶,日后給我補上才是!” 周姨娘也同樣在打量著她,見她跟自己想象的大有出入,沒有多年獨守空閨的怨婦模樣,強笑道:“……不敢當,夫人才是難得一見的美人,怪道老爺時常惦記著呢。” 秦氏又同她叮囑了幾句,喊過身邊的嬤嬤,讓她領著母女三人去準備好的院子里安置下,便同阮紹相攜回去了。 阮寧同阮宜走在一處,把懷里塞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嚯,這東西可麻煩死我了,剛才跟你爹行禮時我都不敢使勁彎腰,就怕它們掉出來……” 阮宜心思還沒抽回來,“父親果然跟我想象中的一般無二……” 阮寧翻了個白眼,“你爹跟我爹本來就長得很像好伐?” “……不過那兩個女孩明明跟你一般年紀,怎么看起來這么討厭!連個禮也做不周全,帶出去只怕要人笑話的!” “因為她們跟你不一個娘卻一個爹?!?/br> 阮宜語塞,仍揪著帕子思考,阮寧見她總不回神兒,恐嚇道:“你這東西還要不要了?不要我拿走了??!” 阮宜到底沒看她,甩了甩帕子,轟蒼蠅一般語氣不耐,“拿去拿去……” 到了分岔口,兩人分開,阮寧回頭看了看,她還是心不在焉走著,一旁的慕秋不時提醒著‘這兒是棵樹啊小姐’,‘這兒有個坑啊小姐’,于是聳了聳肩,抱著滿懷的首飾物件兒回自己的百花苑了。 阮宜回到玉笙居,坐定半晌,摸了摸腦袋,忽道:“我的累絲嵌寶銜珠金鳳簪呢?” 第29章 家宴 阮寧回去以后,秦氏院里的丫鬟又過來送東西,竟是一個體積不小的箱子。阮寧翻開看了看,除了些特產(chǎn)布匹,竟還有一整套的翡翠頭面,雖不及阮宜那一塊玉珍貴,對她這個不過十歲的小丫頭來說也十分厚重了。 想到阮紹離家之前還是個清湯掛面官兒,不由感嘆:“二叔真是發(fā)了??!” 晚上黃秋月收拾了家宴,眾人聚在一處。因阮家自發(fā)家到現(xiàn)在不過三代,直系親屬也不多,只在廳堂里擺了兩桌,男女分坐,中間隔著一副錦繡屏風,離得也不遠。 夜里燭火通明,映著廳堂里水晶金器,錦繡輝煌,很有氣氛。 那邊桌上三兄弟喝的有些多,口水橫飛,扯東拉西,嘈嘈之聲不絕于耳。 女眷們就比較斯文了。 桌上菜樣豐富,油汪汪的五香仔鴿,脆生生的腰果芹心,金燦燦的琵琶大蝦,紅艷艷的鹽水牛rou,還有些模樣花哨叫不出名字的菜式,阮莞看著幾乎不知從何處下筷,反倒朝著盛裝菜品的金銀盤子出了兩下神兒,阮宋脊背坐得挺直,別人動過的菜便閑閑夾上兩口,大多捧著面前的琺瑯彩茶杯喝茶。 另一桌上不知說到什么,忽然沒那么嘈雜了,這邊便也能聽見,只聽見阮紳一個滿口酒氣地胡噴:“二哥呀……嗝!你這次從懷慶回來可是帶了不少好東西啊,那一箱箱的……竟徑直搬到你院子去了,虧你還是個讀書人……家里又不是沒長輩,嗝……” 阮紹迷蒙著眼,鼻子已被酒氣熏成了紅色,聞言擺手:“不過是些綢緞特產(chǎn),在咱們家里又不是多稀奇的物件兒,送過去倒顯得我小氣了,懷慶不過是個小地方,我能撈到什么好處?別有的沒的瞎猜……” “哦……”阮紳身子歪了歪,又灌了一杯酒,“我當你是出去發(fā)財了,原來什么都沒撈著……那還讀個屁的書?”說著又搖了搖頭,拍了拍身邊一臉死了爹表情的阮正陽,“不對,嗝,我兒子讀書就有用,至少是在皇上跟前當著差不是,嗝!” 阮寧偷瞧了一眼秦氏,恩,儀態(tài)很得體,表情很自然,就是只盯著自己面前一盤菜下筷子,眼皮兒不敢向上抬,因為她對面坐著同樣垂著眼皮子的老太太。 阮紹不想理會老三,歪過頭跟阮維碰了杯,“大哥,我許久不曾回來,過兩天就要到工部去應卯,想著明日跟老同僚們聚聚,也不知現(xiàn)今都如何了?” 那邊阮紳卻很想理他,一聽他說工部,滿口的酒氣就噴了過來,“嗨,這些年沒災沒禍的,又撈不著什么油水兒,你怎么跑那個鬼地方去了……嗝,說起來,幾年前你去懷慶時剛發(fā)水患,朝廷可是撥了好大一筆銀子!你竟沒趁機撈上一筆?嗝!真真兒迂腐!” 阮紹很是清了一番嗓子,揉了揉鼻子,真誠地看向阮維。 桌上的菜混合了兄弟倆的口氣,阮維默默放了筷子,“恩……你走時新皇繼位,天恩浩蕩,除了一個倒霉的,過的都不錯,該升官兒的升官兒,該發(fā)財?shù)陌l(fā)財,年齡到了的也告老還鄉(xiāng)了?!?/br> “哪個倒霉的?”阮紹豎起耳朵。 “趙大人!”阮維指節(jié)扣在桌上,一字一頓地敲出聲響來。 阮寧正食指大動地揮舞著筷子,聞言頓了頓,用落下的筷子把菜夾到碗里,小口小口吃著,支起了耳朵。阮紹也立馬清醒了一般,神色驚疑,“趙大人?趙成德老大人?他不是前兩年才提了左都御史?怎么就倒霉了?” 阮維嘆了一聲,“說來話長……” 阮紳卻高聲道:“還不是被人戴了綠帽子!他夫人跟一個和尚出墻了,鬧得滿京城皆知,他把那和尚弄死了,也不知讓誰抖摟了出來……嗝!說起來倒是好笑,他整日帶著一群臭儒罵罵這個彈彈那個,臨了竟被自己下屬給彈劾了……” 這邊阮母看著他喝得越來越高,扯得越來越偏,眉頭一皺,沖張氏示意,“快把你家爺們兒弄回去,越說越不成體統(tǒng)了!都察院的那群大人是好惹的?趕明兒掉了頭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張氏被她一唬,慌忙離席喊過阮紳的侍從,捂著他的嘴將他架出去了。 “嗚嗚嗚……放我糊去!唔!” 見他被抬出去,阮紹大大松了口氣,又問阮維,“后來如何了?” 阮維瞥他一眼,哼了哼,“按大趙律法處置?!?/br> 大趙律法,殺人當誅。 “嘶——”阮紹倒抽一口氣,“我這幾年不在京中,到底發(fā)生了何事?趙大人這樣寥寥的二品高官竟落得此等境地!他也是前朝遺老,按說不該如此!” 阮維搖了搖頭,不再多說,只拍了拍他的肩,“你雖離開京城久了,回來也是要入官場的,這些遲早會慢慢摸清。只一點,別把京城的險惡都忘到腦后去!我雖做學問不如你,也知保命重要。圣上近來行事愈發(fā)有先帝之風,國公府上下幾百人口都在皇城中央,但凡搭進去一個就完了,不像那些孤家寡人的清流,咱們耗不起啊……點到為止,點到為止……” 阮紹一個激靈,心領神會地結(jié)束了這個話題。 一直到二更天,酒足飯飽,眾人才散了各自回去。 秦氏把大丫鬟明月打發(fā)出去煮醒酒湯,阮紹揉了揉腦門兒,卻不見醉意,只身上散發(fā)著一股刺鼻的酒味兒,“這也許多年了,老三怎么還是這么一副混樣……” 秦氏只坐在梳妝臺前倒騰首飾匣子,也不理會他。半晌他聽不見人聲,過去攀上秦氏肩膀,貼著她的耳朵道:“咱們分別這么久,怎么不說話?” 她一手拍掉阮紹的爪子,回頭瞪著他,水眸帶霧,俏臉泛寒,“你也知道分別了許久?當年你將我們拋在京城一走了之我也沒說什么,現(xiàn)如今又想要我說什么?” 阮紹見她一副委屈模樣,便摟過她好生安慰:“當年懷慶發(fā)水災,我如何忍心將你們帶過去受苦?若不是在那等地界歷練過,我又如何能這般年歲就升到從三品?你也知道,我非老太太所出,自己要是不打拼,怎么給澤哥兒掙下一份基業(yè)?怎么給閨女多添點嫁妝?” 秦氏沉默良久,又輕嗤一聲,“說的倒是好聽,要不是領了那么個小美人兒回來,只怕我就信了!” 阮紹一滯,干笑兩聲,“這是吃醋了?白日里還好好的,這是何故?再者咱們到底是青梅竹馬的緣分,誰也越不過你不是……” “這一身的酒味兒也不嫌臭,離我遠些?!鼻厥弦话褜⑺七h了些,去桌前倒了杯茶,“白日里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我只是不想下了你的面子!我也不是容不得人,你倒好,越發(fā)跟我提些不成體統(tǒng)的要求……” 明月端了醒酒湯過來,阮紹兩口喝干凈了,又趕忙去漱了口,秦氏話音沒停,“……你是聽了什么枕頭風,她沒來過京城不懂規(guī)矩也罷了,你離開久了也糊涂了?要是把這兩個女孩放在她身邊養(yǎng)著,日后就別讓我?guī)С鋈?,我可丟不起這人,咱們國公府也丟不起!” 阮紹正脫著外袍,聞言忽然頓了頓,心下一番思量,道:“你說的有理,明日我就去讓她搬到別院住。” 又厚著臉皮摟過去,“夫人果然聰慧機敏,是我的賢內(nèi)助。離開這么久,也委屈你了……” …… 這邊周姨娘正倚在菀宋二人屋里的榻上,神色凄哀,“你們父親也真是個沒良心的,剛來就把我一個人丟在這兒,只怕今后我也過不上什么好日子了,只盼你們兩個能有些出息……” 阮莞聞言道:“娘不必擔心,阮府這般富貴人家,我們定然要比在懷慶過得好。只是父親去那邊兒,您怎么也不攔著他?” 阮宋面色冷淡,眼含譏誚,“姨娘想讓我們有出息,自己也得行的端才是,咱們本就是從小地方來的,不招人待見,這番作為沒的惹人恥笑!” 周姨娘翻身坐起來,“我怎么就丟你的人了?虧我養(yǎng)你這么多年,你果然是個沒良心的!” 阮宋也不多同她理論,只跟旁邊的meimei吩咐,“以后要改口叫姨娘,在懷慶時沒人管也就罷了,都來京城了,難道還分不清主仆?” “你到底是從了誰的性子!”周姨娘氣得渾身發(fā)顫,“這般蛇蝎冷硬的心腸,怎么會是我生的!” 阮宋見過阮宜后,自忖神采氣度比之不及,便有些自慚形穢,偏偏心性又高,聞言面色愈發(fā)冷漠疏離,“我寧愿沒托生在姨娘的肚子里,也好過現(xiàn)在被人瞧不起!”說著起身進了隔間,“姨娘也早些回去歇息罷!” 第30章 臉皮? 次日,阮紹念著下午要去跟同僚聚會,又念著影響不好,一大早就去雙芷院通知周姨娘。 周姨娘見他過來的這么早,還以為他時時刻刻念著她,不由喜出望外迎上前去,誰知聽到第一句話就懵了。 她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呆呆問道:“二爺,您前些日子不是還同意了嗎,如今怎么變卦了?” 阮紹輕咳一聲,“以前是我思慮不周,國公府不比小門小戶,咱們女兒將來也是要同別家姑娘玩耍的,倘若人家來了,見了這般光景,總歸不好……況且日后說親時也不好聽。” “有什么不好聽的!”她聲音一高,“這都是我身上掉下來的rou?。∥也贿^想在跟前照顧照顧她們,您也是庶出的,難道不知道骨rou分離的難處?” 阮紹聞言眉頭擰起來,心頭不順,“我自小也是養(yǎng)在老太太跟前的,沒跟姨娘住在一處。只是讓你自己住個院子,又沒不讓你看顧她們,宜姐兒也是自己住的,如何就不行了!” “宛姐兒宋姐兒還小啊……” “有教養(yǎng)嬤嬤在,不必擔心……寧姐兒也是跟她們一個年紀的,不還是自己一個院子?”這么一解釋,阮紹愈發(fā)覺得合理,“你也不必擔心孩子不跟你親近,教養(yǎng)了近十年總歸是向著你的,若是在京里,一生下來就要被抱走,這樣你才高興?” 周姨娘見他意念堅定,像是不會改主意,不由淌下淚來,“早知道當初我就不跟了你,留在懷慶也是好的,千里迢迢來了京城,反倒要拆了我的骨rou,這是什么道理??!” 她在懷慶時是個九品小官的女兒,雖沒什么權勢,家里人也很是寵愛,阮紹按了按太陽xue,聽她這么一說心里又有些愧疚,“……那你搬到旁邊的院子就行,離得近些也好照看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