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客人，何氏的臉就陰沉了下來，打發(fā)走蕭氏，便問洛婉如：“是不是你氣你大姐了！”她甚至都能猜到洛婉如說了什么。昨天聽說皇帝收回賜婚的手諭后，她就鬧過，怨洛大老爺和洛婉妤偏心，最后還把自己氣暈了過去。

    洛婉如扭過臉，攥緊了拳頭。

    望著她滿臉的怨憤不平，何氏一顆心就像是在油鍋里煎，哪里敢告訴她，這些都是因?yàn)槁逋褓獗涣铚Y瞧中了。若是洛婉如知道洛婉兮已經(jīng)和凌淵交換了庚帖，她簡直不敢想洛婉如會不會崩潰，更怕她做出傻事來。

    洛婉兮已是今非昔比，他們?nèi)遣黄稹Ｂ宕罄蠣斀又@次抗旨的機(jī)會，把女兒的事在凌淵那抹平了，只要洛婉如不再招惹洛婉兮便好。對此，何氏已經(jīng)知足了，不知足又能如何，形勢比人強(qiáng)。

    第102章

    洛老夫人走的那一天是這一陣難得好天氣, 明媚的陽光暖融融, 照得人昏昏欲睡。

    洛婉兮倚在正屋窗前的暖炕上看書, 看著看著手上的書不知不覺就掉了，桃枝小心翼翼的扶著她躺下, 又給她蓋了條薄被。望著她眼底烏青, 桃枝幽幽一嘆, 這一陣姑娘心事重重，一個囫圇覺都沒有睡過。

    可這一覺依舊不長, 不過一刻鐘, 洛婉兮就突然醒了, 臉色蒼白的從夢中驚醒。

    “姑娘, 您怎么了？”桃枝被她這模樣嚇了一跳。

    洛婉兮不做聲，只一臉的驚懼未褪的躺在炕上。

    桃枝心頭一悸，又喚了一聲：“姑娘！”

    洛婉兮忽然一個激靈坐了起來，翻身下炕。

    “姑娘，鞋子！”桃枝大急。

    洛婉兮充耳不聞, 她跑到了洛老夫人的床前，一把握住了洛老夫人的手, 還是熱的。洛婉兮心頭一松, 如釋重負(fù)一般癱坐在床頭。

    她夢見祖母走了，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會兒桃枝幾個也明白過來，她該是做了有關(guān)洛老夫人的噩夢，心頭不由發(fā)酸。桃子低頭擦了擦眼淚，提了繡鞋上前為她穿好。

    洛婉兮低頭看著昏迷不醒的洛老夫人, 顴骨突出，臉頰凹陷，整個人透出不祥的青色。祖母昏迷至今已有八天，開始幾天還能吞咽些流食，這兩天連參湯都咽不下了。

    她知道，洛老夫人大限已經(jīng)到了。洛婉兮鼻子一酸，眼淚便這么掉了下來！別人都是老來享福，可她老人家晚年糟心事一樁連著一樁，一刻都不得清靜，硬生生把身體熬垮了。

    洛婉兮悲從中來，不覺淚流，哭著哭著，忽覺手被人拉了下，洛婉兮一驚，猛地一抹眼，就見洛老夫人睜開了眼，憐惜的看著她。

    洛婉兮不敢置信，顫著聲喊了一聲：“祖母？”

    洛老夫人握了握她的手，虛弱的應(yīng)了一聲。

    洛婉兮終于反應(yīng)過來，喜極而泣：“祖母，您醒了！”忽的臉色驟變，猛然意識到洛老夫人的突然清醒意味著什么，當(dāng)下便覺心口被絞了一下，一陣一陣的疼起來，她握著洛老夫人的那只手顫抖起來，很快席卷全身，整個人都抖起來。

    “乖，別哭！”洛老夫人聲音嘶啞，她也很清楚自己這是回光返照了，這一刻是她這半年來身子最輕松的時候，所未有的輕松。

    洛婉兮用空出的那只手捂住嘴想堵住嗚咽之聲，可泣音還是穿過指縫飄了出來。

    聽得洛老夫人又憐又愛，眼底也涌出淚意，她最不放心的就是三房姐弟倆，孤女弱弟，她走后，姐弟倆可怎么辦?。?/br>
    見狀，洛婉兮胡亂抹了幾把臉，忍著悲意強(qiáng)顏歡笑：“祖母，您要不要吃點(diǎn)東西，這幾天你都沒怎么進(jìn)食，肯定餓了?！?/br>
    洛老夫人微一點(diǎn)頭。

    正好已經(jīng)有機(jī)靈的丫鬟去外頭端來一直煨在爐子上的人參烏雞湯。

    洛婉兮和幾個丫鬟扶著洛老夫人靠坐起來后接過雞湯喂洛老夫人。

    剛喝到一半，何氏等人也聞訊而來，見洛老夫人竟然能坐起身，還在進(jìn)食，俱是心頭一跳。

    便是被人匆忙從學(xué)堂喚回來的洛鄴等幾個小的都噤若寒蟬，洛鄴一步一步的蹭到洛婉兮身邊，眼淚汪汪的看著洛老夫人。

    望著小孫兒濕潤的眼睛，洛老夫人心臟緊緊一縮，抬手愛憐地摩著他的腦袋。

    “祖母您好了嗎？”洛鄴小心翼翼的望著洛老夫人。

    洛老夫人悲從中來，答非所問：“你以后要聽你阿姐的話，好好讀書，長大后保護(hù)你阿姐，你知道嗎？”

    洛鄴不由害怕起來，含著淚叫起來：“祖母會好的！”

    洛老夫人心頭一刺，強(qiáng)忍住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她一把抱住洛鄴，悲聲道：“鄴兒！鄴兒！”

    洛鄴似乎嚇壞了，靠在洛老夫人懷里嚎啕大哭。

    祖孫倆抱頭痛哭起來，引得旁人紛紛落淚。

    好不容易止住眼淚的洛婉兮再一次淚流滿面，大顆大顆的眼淚撲簌簌的落在衣襟上，濕了一片。

    “祖母，您保重身子！” 洛婉兮哽咽道，又按了按洛鄴的肩膀：“鄴兒別哭了，你這樣豈不是讓祖母跟著傷心?！?/br>
    何氏、蕭氏也上前勸慰，終于勸得洛老夫人收了淚。洛鄴也在洛婉兮的安撫下不再大哭，只緊緊抱著洛老夫人的腰不肯撒手。

    洛老夫人擦了擦眼淚，環(huán)視一圈：“老大他們呢！”

    何氏忙道：“老爺和阿郅都在衙門里，已經(jīng)派人去通知他們了?！?/br>
    洛老夫人看了看眼前眾人：“你們幾個在也行，趁著我還有一口氣在，把我的體己分了?！彼龜[了擺手打斷小輩的話頭，沉聲道：“我說你們聽著便是，誰打岔誰就是不孝?！?/br>
    當(dāng)下，誰也不敢出聲。

    洛老夫人命秋mama把她的私房都搬了出來，她老人家便開始條理清晰的分配，洛婉兮和洛鄴并沒有多得，與其他孫輩一般無二。她不想招了其他幾房的眼。分家那筆產(chǎn)業(yè)足夠姐弟倆花用，家財太多也不見得是好事。

    此外，洛老夫人特意給白洛氏母子三人留了一份。她痛心于白洛氏所作所為，可白洛氏已經(jīng)瘋了，白奚妍被休，白暮霖到底還年輕，母子三人日后處境艱難，多些銀子傍身總是好的。

    剛剛趕到的洛婉妤聽聞不只自己這個出嫁女有，便是陽哥兒以及肚里這孩子，洛老夫人都分了一份，眼淚當(dāng)場就下來了，伏在床頭哀哀哭泣。

    分完私產(chǎn)，洛大老爺和洛郅前后腳趕到，洛老夫人看一眼洛婉兮又摸了摸洛鄴的頭頂：“老大，我走后，婉兮姐弟倆按理該跟著你這個做大伯父的，可你們早早進(jìn)了京，兩個孩子與你們不甚是熟悉，遂我做主讓他們跟著老四過，你可有疑義？”

    這一番話說的洛大老爺羞慚滿面，老太太這是不信大房能照顧好三房遺孤。這這能怪老太太嗎洛婉如做的那些事歷歷在目，怨不得洛老夫人不放心。就是他自己都不放心何氏和洛婉如，內(nèi)宅的手段實(shí)在是防不勝防。

    何氏亦難堪，老太太防的可就是她，想著知道內(nèi)情的長子長女都在，何氏的臉不由火辣辣的燒起來，她連忙低了低頭掩飾。

    洛大老爺撲通一聲就跪下了，悲聲道：“兒子不敢！母親放心，兒子一定會照拂好兩個孩子！”

    洛老夫人笑了笑，她相信長子想盡可能的照顧姐弟倆，可她不相信何氏。到了關(guān)鍵時刻，長子保的還是妻女，人心這玩意本來就是偏的，她自己何嘗不偏心。

    “還有一條，老大你得應(yīng)我，婉兮姐弟倆的婚事必須經(jīng)過他們自個兒點(diǎn)頭才能定下?！蹦凶由泻茫畠杭胰羰羌掊e了人這一輩子就毀了。

    此言一出，下面跪著的兒孫俱是一驚。

    洛大老爺心跳漏了一拍，在洛老夫人審視的目光下，面不改色的一點(diǎn)頭。洛婉兮和凌淵的婚事，他并不敢提，只怕一說，老太太就不能瞑目了。

    凌淵再是位高權(quán)重，也不能掩蓋他比洛婉兮整整大了十八歲的事實(shí)。且兩人身份地位太過懸殊，懸殊的讓人為洛婉兮捏一把冷汗，若她婚后不幸，娘家根本幫不了她。

    洛老夫人疲憊的闔了合眼，像是倦怠極了。

    眾人大驚，疾呼：“母親！”

    “祖母！”

    能想到的都說了，洛老夫人便覺身體突然沉重起來，尤其是眼皮猶如千斤重，不由自主的往下掉，嚇得眾人心驚膽戰(zhàn)。

    洛老夫人撐著最后一點(diǎn)力氣，看向洛婉兮。

    洛婉兮立馬撲過去，抓住洛老夫人的手。

    洛老夫人一手握著洛婉兮，另一手拉著洛鄴，眼底的不舍和擔(dān)憂幾乎要溢出來。

    “祖母，祖母！”洛婉兮泣不成聲，雙手緊緊的拉著洛老夫人的手，只覺得有什么東西在心口撕扯。

    洛鄴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一疊聲叫祖母。

    洛老夫人眼里的光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黯淡下去，吃力抬手摩著洛鄴稚嫩的臉龐，戀戀不舍。須臾后，放在他臉上的手無力的垂落。

    “祖母！”洛婉兮駭然失色，抖著手探了探洛老夫人的鼻息，剎那間褪盡了血色，跌坐在地。

    洛大老爺搶步上前，伸手一探，須臾后發(fā)出一聲嘶啞的悲鳴：“母親！”

    旁人見狀，哪還不明白，頓時放聲大悲！

    屋里丫鬟婆子盡數(shù)跪下痛哭。

    跪在人群中的洛婉如聽著耳畔此起彼伏的的悲哭聲，卻想笑。祖母還是這么偏心，到死都只惦記著洛婉兮，為了她甚至不惜下她爹娘的臉面。

    既然這么擔(dān)心，怎么不將他們姐弟倆一并帶走了，豈不放心！

    傷心欲絕的洛大老爺無意間一抬頭，正瞥見洛婉如嘴角冷笑，氣得眼前一黑，雙眼直勾勾的地盯著她。

    何氏率先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樣，循著他的視線一看，就見洛婉如臉色發(fā)僵，眼底充斥著驚懼。還不等她反應(yīng)過來，洛大老爺大步跨到洛婉如面前，抬起腳重重踢過去：“我打死你個孽障！”

    這一腳力道委實(shí)不輕，洛婉如又虛弱，竟被踢得摔飛出去一丈，直直撞在了后面的丫鬟身上。

    何氏目疵欲裂，沖過去抱住雷霆震怒還要追過去打女兒的洛大老爺，失聲尖叫：“老爺，老爺，你要做什么！”

    洛大老爺胸膛劇烈起伏，額上青筋暴跳：“我要打死這個不孝的畜牲，她祖母走了，她居然還笑得出來，我洛聞祈沒這樣冷血無情的女兒?！甭謇戏蛉说谝淮沃酗L(fēng)還是因?yàn)樗唤嵩缕圬?fù)了，她怎么笑得出來。

    站起來要幫著何氏攔洛大老爺?shù)穆遨ぢ勓砸汇?，也就是這一愣，洛大老爺甩開何氏，到了洛婉如跟前。

    洛婉如瑟縮了下就想往后躲，突然腹里一陣翻江倒海，哇一聲，一口鮮血灑在洛大老爺鞋面上。

    洛大老爺僵住了，泥塑木雕一般看著暈過去的洛婉如。

    何氏嚇得肝膽俱裂，踉蹌著撲過去：“如兒！”

    登時一陣雞飛狗跳，直到洛婉如被抬走，這場鬧劇才結(jié)束。

    洛婉兮拉著洛鄴跪在洛老夫人床頭，心想幸好祖母走了，什么都看不見，她老人家最是疼愛兒孫的，要看見這一幕，該有多傷心！

    #

    下午靈堂就設(shè)好，這些都是之前就準(zhǔn)備好的。洛氏一行人披麻戴孝的跪在靈前，洛老夫人走得太急，其他幾房都還沒有趕到。又少了一個被洛大老爺踢去半條命下不來地的洛婉如，遂靈堂之上不免有些冷清。

    收到訃告的親朋好友陸陸續(xù)續(xù)前來祭奠。

    凌淵是和洛婉妤的公公凌左都御史一塊過來的。一進(jìn)門他的目光就不著痕的看向洛婉兮。見她雙眼紅腫布滿血絲，臉色憔悴不堪，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的羸弱模樣，凌淵不由心疼。她這一世親緣淺，洛家三房夫妻走得早，最親的長輩便是洛老夫人，眼下這位老人家也走了!

    凌淵為洛老夫人上香時十分恭敬，她一直都在盡自己所能的保護(hù)洛婉兮。上過香，停在家屬面前，凌淵肅聲道了一聲節(jié)哀。

    洛大老爺頷首謝過。

    說罷，凌淵并沒有久留，當(dāng)即告辭。

    夜幕緩緩低垂，來人才漸漸少了。

    慘白的靈堂頓時變得空蕩蕩，只剩下守靈的洛家人。時人認(rèn)為，人死后三天內(nèi)會回家探望家人，故至親要守靈三日。

    洛大老爺暮沉沉道：“你們都下去休息吧?！比羰鞘厣先烊梗褪氰F打的人都熬不住，遂他早就分配好，每人只需守一夜靈，這也是時下的規(guī)矩。如今守靈早不像從前那般苛刻，需要居倚廬，寢苫枕塊。

    他與何氏還有洛郅身為長子長媳長孫，自然是守第一夜。

    都是早就商量好的，遂洛婉兮和蕭氏等人也不推脫，行禮后蹣跚著離開。

    回到西廂房，洛婉兮哄睡了洛鄴，因?yàn)槁謇戏蛉说碾x開，這孩子變得特別黏她，好似怕一錯眼，她就憑空消失了。洛婉兮無法，只得讓他在寢房的外間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