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挑了黃道吉日,送洛老夫人的棺木入了土,喪事便就此結(jié)束,洛家人也開始了守孝生活。因?yàn)橐呀?jīng)分家,故幾房人不需要都聚在祖宅內(nèi)守孝。 洛婉兮帶著洛鄴隨著四房住在梨花巷的宅子里,不用與何氏和洛婉如抬頭不見低頭見,這般對誰都好。 守孝的日子乏善可陳卻難得的清靜自在,督促弟弟學(xué)業(yè)之余,洛婉兮便陪著施氏養(yǎng)養(yǎng)花看看書,或者下廚做些吃食,再就是做些女紅。 冬去春又來,金桂凋零,菊花又開始爭相斗艷,一年便過去了,洛婉兮除了孝。 隨后,凌淵的聘禮便到了,消息一出驚掉了一地下巴。都知道洛婉兮被陸國公和長平大長公主收為義女,可誰能想到凌淵竟然會娶她,據(jù)說還是大長公主保的媒。 細(xì)想想也在理,凌淵先夫人到底走了十幾年,又沒留下一兒半女,若是凌淵娶了旁人,凌陸兩家難免疏遠(yuǎn)。眼下凌淵續(xù)娶的是陸家義女,兩家關(guān)系便斷不了,皆大歡喜。 洛婉兮這樁婚事轟動全城,以至于另一樁婚事便少為人知了。 清芷院里,何氏坐著,洛婉如躺著。 何氏望著女兒蒼白瘦削的臉,便覺得眼底有什么東西在涌動。這一年好幾次她都以為女兒就要這么去了,幸好老天保佑,讓她挺了過來。府醫(yī)說精心保養(yǎng)著,三年五載可以熬下來,若是調(diào)養(yǎng)的好,再多幾年也是有希望的。 何氏掩在袖子里的手不由握緊了,她的女兒才十七歲,還未成親還未生兒育女,卻是時日無多了,若是可以,何氏愿意用自己的命為她續(xù)命。 洛婉如掩嘴輕咳了兩聲,淡漠道:“婚禮母親看著辦吧,我沒什么要求,反正成親也只是為了讓我不做孤魂野鬼罷了。”她哼笑了一聲,轉(zhuǎn)頭朝向內(nèi)側(cè)。 何氏心頭一刺,劇烈的疼起來。未出嫁的女兒身后受不得供奉,為了不讓女兒死后無人祭拜。她為洛婉如擇了一門親事,男方便是她庶妹的嫡次子米庭環(huán)。米家是皇商,依附洛家和何家,他們?nèi)f不敢薄待了洛婉如,她這外甥也算得上一表人才。 至于這么急著定下,是因?yàn)槊准依蠣斪忧闆r不大好,若是拖下去,也許米庭環(huán)就要守孝,她怕夜長夢多。 “你莫要說這些喪氣話,你放寬心好好調(diào)養(yǎng),定然能夠好起來!”何氏強(qiáng)顏歡笑。 洛婉如聞言扯了扯嘴角。放寬心,說的倒是輕巧,半死不活的人是她,每天拿藥當(dāng)飯吃也是她,朝不保夕的還是她。 反倒她洛婉兮,認(rèn)了公主府和國公府的干親,下人的嘴臉?biāo)查g就變了,哈巴狗似的迎上去,就差舔她的鞋底了。便是她爹娘,看犯人一樣的看著她,不就是怕她報復(fù)洛婉兮,得罪了陸家嗎? 眼下更不得了了,竟然攀上了凌淵。爹娘怕是恨不能洛婉兮才是他們親女兒吧! 洛婉如咬緊了牙關(guān),嘗到了嘴里淡淡的鐵銹味。 良久都不見她有反應(yīng),何氏望著她裹在被子里一動不動的身體,鼻子一雙,視線便模糊起來,她擦了擦眼,輕聲道:“你好好休息?!?/br> 說罷,也不見她又反應(yīng),何氏再是忍不住眼底酸澀,一行淚就這么落了下來,女兒怪她,她知道! 十一月初八,宜嫁娶,洛婉如出閣,路郅送嫁揚(yáng)州。 從始至終,洛婉兮都沒有和她碰上面,長房不想她們遇上,洛婉兮也不想看見她。從長房的舉動上,洛婉兮便知道洛婉如還在怨恨她,有時候她委實(shí)不明白洛婉如,她有什么資格恨她,從頭至尾難道不是她咎由自取。 洛婉兮輕輕搖了搖頭,不再想這些糟心事,馬上就是她出嫁的日子了,她還有一堆事要忙。 忙忙碌碌間就到了洛婉兮啟程的日子,送嫁的是剛剛趕回來的洛郅和洛鄂。洛郅已經(jīng)收到了吏部的文書要回京赴任,而洛鄂要去國子監(jiān)入學(xué),二人此去京城便不回來了。 那是一個難得艷陽天,洛婉兮上了花轎,在鑼鼓喧天聲中被送上凌府派來的婚船之上。 進(jìn)了船艙之后,洛婉兮松了一口氣,隨手就掀掉了蓋頭。 望著她如花似玉的臉蛋,蕭氏心想這樣的絕色佳人,怪不得向來不近女色的凌閣老會點(diǎn)頭續(xù)弦。她自打進(jìn)門就知道這個小姑子美貌無雙,可那會兒洛婉兮到底還年幼,尚且有些青澀,如今又長了一歲,身量抽高了,身姿也越發(fā)婀娜,隱隱有了女子的嫵媚,若是再等兩年長開些,不知該是何種風(fēng)情。 洛婉兮讓人給她摘了鳳冠,頓覺整個人都輕松了,透過鏡子見蕭氏出神,不由喚了一聲:“大嫂!” 蕭氏回神,揶揄:“新娘子太美了,我都看呆了?!?/br> 洛婉兮臉色微微一紅。 “四妹餓嗎?要不要吃點(diǎn)什么?”一大早就起來了,為了以防萬一,就吃了一個玉米包。 洛婉兮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的確餓了,遂道:“讓人煮點(diǎn)羊湯水餃,大伙兒忙了一個上午,都吃些熱熱身子。” 蕭氏笑:“還是meimei細(xì)心?!?/br> 當(dāng)下桃枝就下去安排。 船上的日子枯燥且乏味,讓人覺得時間似乎都被拉長了,變得格外磨人。洛婉兮倒覺得越靠近京城,這時間就過得越快。 明明已經(jīng)嫁過一次了,嫁的還是同一個人,可洛婉兮依舊有著說不出的緊張,比初嫁那回還緊張。 蕭氏看出了洛婉兮的緊張,她自己也是過來人,少不得拿自己當(dāng)例子寬解她:“……四妹要是一直這么繃著,等大婚那一日可就打不起精神來。一輩子就這么一次,若是留下缺憾,豈不是抱憾終身?!?/br> 洛婉兮沒頭沒腦的想,她有兩次,不過這話當(dāng)然不敢說。 “我讓廚房做了三味安神湯,meimei喝一點(diǎn),睡個好覺,把精神養(yǎng)回來?!?/br> 洛婉兮對她感激一笑:“讓大嫂為我擔(dān)心了!”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面?zhèn)鱽硪魂囙须s之聲。 桃露立刻出去查探。片刻后她回來稟報:“錦衣衛(wèi)陳僉事說一逃犯上了我們的船,要上船搜查!”, 洛婉兮動作一頓,他怎么會在這兒? “姑娘放心,”桃露沉聲道:“他們上不了船。”陳鉉一句話就想搜婚船,未免太猖狂,將大人顏面置于何地。 第108章 淡淡月華下, 碼頭上氣氛劍拔弩張, 一觸即發(fā)。 凌風(fēng)目光不善的盯著陳鉉。 陳鉉一身飛魚服, 手執(zhí)繡春刀,刀槽內(nèi)殷虹的鮮血一滴一滴往下淌, 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 在這寂靜無聲的夜里清晰可聞。 凌風(fēng)皺眉, 冷著聲音道:“船上并沒有陳大人要的逃犯,陳大人與其在這兒與我等浪費(fèi)時間, 還不如趕緊去追拿逃犯?!?/br> 婚船上五步一崗, 被守得密不透風(fēng)。護(hù)衛(wèi)的還是府上百里挑一的好手能以一當(dāng)十, 怎么可能讓逃犯上了船。 陳鉉這分明是無事生非, 蓄意挑事。這一年天順帝身體每況愈下,九月里一場風(fēng)寒,整整一個月都沒上早朝。 天順帝的身體,有心人都看在眼里。福王一系心急如焚,這一陣上竄下跳無所不用其極的構(gòu)陷太子擁躉。太子這邊, 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兩派爭斗已近白熱化。在朝堂上占不到便宜, 就來這尋晦氣, 簡直下作。 “可我親眼看見人上去了?!标愩C晃了晃另一只手上的令牌,陰沉沉的看著凌風(fēng):“若是耽擱了公務(wù),你擔(dān)得起嗎?” 說著他往前踏了一步,凌風(fēng)亦是針鋒相對的大跨一步,手按在劍柄上:“陳大人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搜婚船, 天下哪有這樣輕巧的事。今兒陳大人憑一句話就想搜婚船,明天是不是要去搜凌府了,過幾天我們是不是也能用一句話去搜陳府?!绷栾L(fēng)瞥一眼他手上的令牌:“太/祖有令,廠衛(wèi)搜檢須有刑部簽發(fā)駕貼。陳大人憑著一塊令牌就想搜船,視國法為何物?!?/br> 當(dāng)年太/祖定下駕貼制度就是為了制約錦衣衛(wèi),不過至今早就名存實(shí)亡,但是這條法律依舊存在。 陳鉉笑了,眼底不達(dá)眼底:“這么說來,你是一定要阻擾公務(wù)了?!?/br> “公務(wù),沒有駕貼何來公務(wù)之說!”凌風(fēng)冷笑一聲。 陳鉉轉(zhuǎn)了轉(zhuǎn)手腕,眼底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早就聽聞凌淵的親衛(wèi)長是劍道高手。 “噠噠噠”整齊劃一的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的傳來。 碼頭上的眾人不約而同的循聲望過去,就著隱約的燈光,便見遠(yuǎn)處一片烏壓壓的人頭。 陳鉉眼神一利,當(dāng)?shù)伛v軍來了! “貴客蒞臨,有失遠(yuǎn)迎,見諒見諒!”人未到聲先至。 聞聲,凌風(fēng)神情一緩。 薛總兵翻身下馬,大步走到凌風(fēng)面前,重重一拍凌風(fēng)肩膀:“你來了都不跟我提早打個招呼,我也好盡盡地主之誼??!咱哥倆也有好幾年沒見了?!毖偙T出生,早年在凌淵手下做親衛(wèi),后被凌淵看中放出去歷練,時至今日已是正二品總兵,轄一方軍務(wù)。 凌風(fēng)道:“趕吉日遂不想耽擱,反正你要去喝大人喜酒,到時候還怕見不著?!?/br> 薛總兵豪邁一點(diǎn)頭,大笑:“那說好了,到時候不醉不歸。大人這杯喜酒老薛我等了十幾年,可要喝個夠本?!闭f完,他像是才注意到一旁的陳鉉,笑瞇瞇道:“這位是?” 凌風(fēng)道:“錦衣衛(wèi)陳僉事?!?/br> 薛總兵一臉恍然:“久仰大名?!鄙舷麓蛄恳环骸肮皇怯⑿鄢錾倌?。”又問:“你們這是在?” 凌風(fēng)便道:“陳大人說一逃犯上了我們的船,想搜船?!?/br> “有嗎?”薛總兵問。 “自然是沒有的,若是隨隨便便一個人就能上船驚擾了夫人,我哪還有臉回去見大人?!绷栾L(fēng)一語雙關(guān)。 薛總兵哈哈一笑:“說的也是?!彼ゎ^看陳鉉:“我看這就是一個誤會,他最是小心不過一個人怎么可能讓人上了船而不自知。陳僉事趕緊去別地搜搜,興許還能找到人?!?/br> 對著一唱一和的二人,陳鉉微微笑了,笑盈盈的臉,冷冰冰的眼,抬手一拱:“后會有期!”勢均力敵變成了寡不敵眾,他自然不會自討沒趣。 薛總兵嘖了一聲:“閹黨越發(fā)囂張了,區(qū)區(qū)一個僉事就妄想搜大人的婚船,欺人太甚!” 凌風(fēng)皺了皺眉,現(xiàn)如今兩派幾乎撕破臉,在朝堂上互相攻訐,可陳鉉搜船的行為依舊讓他摸不著頭腦,除了膈應(yīng)膈應(yīng)人之外有何意義。 “怎么了?”薛總兵見凌風(fēng)擰眉不由問。 凌風(fēng)道:“沒什么?!庇指兄x:“今天幸虧你來得及時?!钡共慌潞完愩C打起來,只是大喜的日子見了血難免不吉利。 “說什么見外話,在我這一畝三分地上還能讓人落了大人的臉不成?!毖偙⒛恳坏桑荒樀牟桓吲d。 凌風(fēng)便笑了。 兩人敘了會兒舊便分開,臨走,薛總兵命親信帶著一隊(duì)人馬守在碼頭上以防萬一。 凌風(fēng)上了船,尋來桃露將事情與她說了。 桃露便去稟報洛婉兮。 聽罷,蕭氏松出一口氣,抱怨:“這人做事也忒不講究,哪有這么觸霉頭的。”男人間怎么爭怎么斗都是前朝的事,拿女人作筏子可就無恥了。又想起陳鉉新婚不到兩個月就休了白奚妍,更覺此人肆無忌憚。離了陳鉉,對白奚妍而言未必全是壞事。雖然遠(yuǎn)在臨安,但是對于京城的風(fēng)起云涌,蕭氏也非一無所知。覆巢之下無完卵,一旦陳忠賢倒了,若是白奚妍還在陳家也難保周全。 洛婉兮笑了笑:“與他計(jì)較做什么,為他生氣,說不得反倒稱了他的意?!?/br> 蕭氏甩了甩帕子:“也是!”反正事情了了,他也沒占到便宜,的確沒什么可生氣的。 “時辰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歇著了,你也趕緊睡。” 洛婉兮起身送她出了門,洗漱一番便上床睡了,大抵是三味安神湯起了作用,她很快便睡著了。 同一片星空下卻有人睡不著了,陳鉉捏著酒杯,眼神晦暗不清。 看得他對面的副手如坐針氈,上司喜怒不定,行事肆意,苦的還是他們這些做下屬的。就拿今兒的事來說,別說逃犯不在凌家婚船里,就是逃犯真在船上,無憑無據(jù)他們也搜查不得。要真讓他們隨隨便便上了船,凌閣老也不用出去見人了。 可陳鉉壓根不聽,一意孤行,他到底圖什么啊!副手百思不得其解。 圖什么,自然是圖個痛快!他不高興,誰也別想高興! 一年不見,陳鉉對洛婉兮那點(diǎn)心思反而隨著時間加深,男人都犯賤,越是得不到越想要,尤其是有人爭,還爭輸了。 若是他沒有被白家母女誤導(dǎo),早早發(fā)現(xiàn)洛婉兮就是當(dāng)年救他的那個小姑娘,也許她早就是他的妻子了,哪里輪得到凌淵抱得美人歸。 有了這個念頭之后,陳鉉的心越發(fā)不甘。因?yàn)閯莶蝗缛耍运斄?,他認(rèn)!有朝一日他強(qiáng)過凌淵,自然也能把人搶過來。弱rou強(qiáng)食,就是這么簡單! 陳鉉仰頭灌下杯中酒,雙眼野心勃勃。 # 一覺睡到天明,梳洗過后,洛婉兮用了早飯,吃罷就歪在榻上看書,過了會兒讓桃露去廚房端一盤點(diǎn)心,接著又打發(fā)了桃葉,待屋里沒了旁人,洛婉兮徐徐開口:“桃枝,你有心事?” 主仆相伴十年,桃枝又是個藏不住心思的,洛婉兮一早就發(fā)現(xiàn)她有些魂不守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