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莫帆邊哭邊點頭。 她就笑,說,那么你得知道,莫春不會騙你。你爸是好人,他是生病去世了。別再為這件事浪費莫春精力了,她要升初中了。 莫帆在后來,再也沒問過我這個問題。那么長時間,我都不知道他有沒有再為此受委屈。還是,受委屈了,只會自己偷偷躲著哭。 而今天,在他讀高一時,他竟又為此和三五個男孩推搡起來。 為了緩解我剛才提及于遠(yuǎn)方時的刻薄和漏洞,我就轉(zhuǎn)頭責(zé)備胡為樂,你干嗎不幫莫帆一把,你腦子臭了嗎? 胡為樂揉揉鼻子,指著腦袋上腫起來的大包,很委屈地說,我?guī)土?!否則,莫帆早被那一群人給砸扁了! 莫帆抬頭,眼神那樣清涼,長長的睫毛在他眼底投下了暗暗的影子,放佛是童年留下來的傷,久久不成痂。他問我,姐,你告訴我實話,好嗎?爸……呃,于方遠(yuǎn),他真的在監(jiān)獄,是不是?他并不是病死了,是不是? 六、你以為生活是言情劇么? 那天,在衛(wèi)生室里,我長久的沉默了。 一直以來,我都不愿意讓莫帆知道,這個男人曾給予我們家庭的傷疤。我害怕莫帆小小的心靈遭受創(chuàng)傷。所以,哪怕母親改嫁離開,我都跟莫帆撒謊,說,mama要去賺錢養(yǎng)我們姐弟倆。母親離開時,六歲的莫帆,一直扯著她的衣角哭。撕心裂肺的聲音,我至今都記得。我看著那個曾被我們稱呼過mama的女人當(dāng)時決絕的表情,就告訴自己,這輩子一定保護(hù)好莫帆,永遠(yuǎn)不要再讓他這樣撕心裂肺地哭泣! 永遠(yuǎn)不要! 因為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有這個權(quán)力! 至于母親,我想,她當(dāng)時大概讓父親給傷得太深了。一個女人,一旦徹底死心,會是一種怎樣的決絕呢? 她就這樣,一聲不吭,表情堅硬,將八歲的我和六歲的莫帆,遺棄給了蒼老的奶奶。 其實,長大之后,到現(xiàn)在,我都再也沒見過她的面,早已經(jīng)忘記了她的模樣。我也并不恨她。因為,如果能撇清我和于遠(yuǎn)方的關(guān)系,我也會如她一樣,遠(yuǎn)走天涯??墒牵淖儾涣说?,我和莫帆,身上都流著那個男人的血,哪怕這血是罪惡的,冤孽的。 莫帆見我一直沉默不語,就悄悄抬手,拉了拉我,很勉強地沖著我笑了笑,說,姐,我不問了,你別生氣了。說完,故作很快樂地起身,默默地跟著我回家。胡為樂在我們身邊,像一個街舞少年一樣亂躥耍帥。 我輕輕碰了一下莫帆的腦袋,問他,疼不? 莫帆說,哪能不疼?你捏捏豬的屁股,它還會疼得咴咴叫來著。何況我這么一個大活人呢。 我嘆了口氣,沉吟了很久,聲調(diào)緩慢地對他說,莫帆,其實,這件事情,沒什么好去計較的。這么多年,咱們別總跟這件事情過不去好不好? 莫帆張張嘴,剛要說什么,我的手機就響起來,我一看是白楚,就忙不顛兒地接起來。 電話里,白楚有些焦灼,他說,莫春,我今天不能陪你去看畫展了,溪藍(lán)的情況又不穩(wěn)定了,我得在醫(yī)院里陪她…… 掛上電話,我一臉沒落。本來,我就是千挑萬選,去醫(yī)院偵查了無數(shù)次小道消息,得知溪藍(lán)的病情穩(wěn)定下來后,才這么信心十足地約白楚去看畫展的。白楚還說,溪藍(lán)聽說我們要去看畫展還很開心,說要是自己身體健康的話,也想去看看的。 可是,溪藍(lán),竟偏偏撞這個時間病情不穩(wěn)定。 我撇了撇嘴巴,讓莫帆先回家,單獨一人去找麥樂。見見麥樂,然后和她一起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溪藍(lán),能讓我開心一些。 我走的時候,胡為樂在我身后吆喝,“純潔”,莫帆讓我問問你,我們寫完作業(yè),可不可以去旱冰場玩兒??? 我胡亂地點點頭,白楚的電話,讓我忘記了本來是要去超市幫莫帆買兩條豬蹄煮湯補一下的,也忘記了莫帆腦袋上的傷,根本不可以玩太劇烈的游戲。 唉,這個叫白楚的男子,任憑我的思維是多么綿密的墻,他總可以憑一句話抽絲剝繭、瓦解掉我喜怒哀樂的壁壘。 麥樂說,聽聽,莫春,你這話說得多惡心人!你以為生活是言情劇么?還綿密、還壁壘,你還風(fēng)兒沙兒到天涯呢! 我見到麥樂時,她正忙著換衣服去趕場子,所以說話也滿是火藥味。 我見麥樂也沒時間顧我,再想到上次給雜志畫的封面被槍斃了,頓時覺得愛情和金錢全都拋棄了我,生活真沒意思。期末考試還有一段時間,我不必費神,所以,我就對麥樂說,要不,我跟著你去酒吧里玩兒吧! 麥樂說,好啊,不過,你最好先去醫(yī)院把溪藍(lán)的氧氣管給拔下來,再到酒吧里聽聽歌,看看帥哥,數(shù)著時間等她死掉,這樣的生活才叫美好!你現(xiàn)在跟我去,一副怨婦模樣,也只能在酒吧買醉,還得我給你付錢! 七、又或者,那才是真正的我,自私,殘忍。 其實,麥樂不知道,這樣的手腳我曾經(jīng)做過。 那是溪藍(lán)第一次住院。 從我將白楚的名字埋在梧桐樹下那天,我就以為,總有那么一天,白楚他會看到,有那么一雙眼睛,總是在面對他時,變得無比愉悅而嫵媚。可是,這個叫溪藍(lán)的小女孩出現(xiàn)時,我卻在白楚眼里看到了這種別樣的愉悅。 我一直不懂溪藍(lán)有什么好的,除了生了一身好病,我實在找不出她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值得白楚這樣漠視我。 白楚說,溪藍(lán)身上有種很透明的氣質(zhì),就好比陽光下的琉璃。他說,他一直以為這樣的女子只能在畫中出現(xiàn)。 當(dāng)時,我特別想問白楚,難道你沒發(fā)現(xiàn)我也挺琉璃的? 但是,我不得不承認(rèn),我沒有溪藍(lán)琉璃,因為溪藍(lán)生得一身的好病,像琉璃一樣易碎。我只會因為白楚去學(xué)我根本沒有天賦的繪畫,且樂此不疲地折磨自己,裝做很享受的模樣。 溪藍(lán)第一次住院,我從白楚眼中讀到了一種叫做心痛的光芒。他在醫(yī)院走廊中來回地走,盡管,我早已知道,他喜歡溪藍(lán),可要我這樣近處看到白楚對溪藍(lán)的心,還是這樣刺目。 嫉妒。痛恨??傊?,該有的心情我都有,不該有的心情我也有。 夜里,白楚因為工作室的事,不得不離開。所以,他給我打電話,莫春,來幫我照看一下溪藍(lán)。我把事情弄好了,立刻回來! 我想說,離開一下,又死不了人的。真有病!但是我不敢說,我怕白楚討厭我。 當(dāng)時,我正在和黃小詩討論如何讓一個女人看上去更透明更琉璃一些,方便看起來我見猶憐。黃小詩一見我接到電話失魂落魄的樣子,就知道是白楚。所以,她笑了笑,就讓我早去醫(yī)院做“鐘點工”了。 我撇撇嘴,離開時,很矯情地沖黃小詩抱怨,說,你看,這個男人,那么大了,都像個小孩子,隨時隨地需要我的照顧。 黃小詩也沒言語,只是笑笑。不知道為什么,自從那次高考前,摩天輪上她哭泣完之后,人就變得異常沉靜冷漠起來。這種改變,令人難免擔(dān)心。 當(dāng)我到了溪藍(lán)的病房時,白楚囑托了我?guī)拙?,就像風(fēng)一樣走出了病房。平時的他,總是那么有分度,做什么都是一副悠閑的神態(tài),唯獨這次,面對溪藍(lán),他是這樣焦灼。可惜,不爭氣的我,偏偏還能從他焦灼的眉眼間讀到一份對我特殊的溫柔。 那天夜里,我守在溪藍(lán)身邊,看她安靜地躺在床上,臉色異常白,罩著氧氣罩。我滿心厭惡,我覺得她吃氧氣就像吃糖一樣甜美。 所以,我的手,幾分顫抖后,氧氣罩給挪開了。我大腦幾乎空白著,我只是想,如果溪藍(lán)醒不了,那么,這個叫做白楚的男子,會同我有更深的關(guān)聯(lián)。 我眼睜睜看著溪藍(lán)的胸廓開始劇烈起伏,看著她蒼白的臉色變得沉暗,我才知道自己血液里有那么多來自于遠(yuǎn)方的罪惡因子,令我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