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清時正有此意,兩人并肩而立,劍鋒一轉(zhuǎn)之間,殺招再至。 而另一方的那名為首女子自清時出現(xiàn)之時起,心中震驚便是無法抑制,方才在醫(yī)館大門處,她曾與南淵短暫交手,又與眾人交談片刻,然而自始至終,她都沒有去在意過站在南淵身后的清時。她不論如何也想不到,原來他們一直要找的燭明殿殿主,他們一直想要知道的那人的真正身份,原來竟是如此。 這是一個出乎意料的發(fā)現(xiàn),也似乎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若非如此,他們也不會遲遲無法查出燭明殿主的身份。 “竟然是你!”女子飛葉出手,旋身閃過清時一劍,凝神肅目問道,“堂堂燭明殿主竟然藏身于一群狐族人之中?” 清時沒有要回應這女子的意思,劍鋒橫掃之間,再度劃開三片紅葉,岐紅劍鋒芒無人可擋,袖風流轉(zhuǎn)間已是鮮血濺落。 女子疾退數(shù)步,一手按住肩頭傷處,倏然笑到:“原來如此。”她視線下移,最終落到了清時手中的劍身之上,咬牙道:“原來當初與白岳在千山嶺山莊一戰(zhàn)的就是你。” 清時聽得此言,不由微微挑眉,很快明白了這方人馬的來歷。 兩道鋒芒再次相接,清時劍勢如虹,女子手中紅葉詭譎縹緲,然而相接之下,卻是清時妖力渾厚占盡優(yōu)勢,女子連連退卻,一番打斗之間,卻是討不到半點優(yōu)勢。而清時身后,堆雪傷勢沉重,此時卻再度搏命出手,出手之狠辣儼然已是不顧了性命,黑衣人們紛紛后撤,竟是無人能撼其威勢! 女子神色微變,轉(zhuǎn)念間已是沉下眸色,自袖中抽出了另一樣東西。 那似乎是一頁薄紙,其中卻散發(fā)出一陣陰冷強大的妖氣,竟與那千山嶺當中瘴氣彌漫的氣息無比相似。然而便在那女子便要出手之際,山林之后,道路的另一頭,再度傳來匆忙腳步之聲。 女子動作微頓,心知已經(jīng)錯過了出手之機,當即收回東西,轉(zhuǎn)而對眾人道:“走!” 正與堆雪戰(zhàn)斗中的黑衣人聽得女子命令,當即收回兵刃,數(shù)道身影跟隨女子紛紛撤離此地。 清時沒有去追。 堆雪見得人群離開,重傷疲憊的身軀再也支撐不住,嗆出一口鮮血,狼狽的半跪于地上,而這次,清時卻沒有來得及去扶他。 清時一手還握著劍,鮮血順著劍身緩緩滴落,滲進了覆滿枯枝落葉的地面。他靜靜站在原地,目光向著林間那頭,方才揮劍自若面臨詭譎殺陣亦面無懼色的燭明殿殿主,此時卻像是做錯事被人發(fā)現(xiàn)后的孩子,面色蒼白的怔在原地,只不知所措般徒勞的將沾著血的劍與衣袖往身后藏去。 就在清時目光所及之處,站著匆匆趕來卻因眼前景象又神色復雜的停步于不遠之處的南淵。 第三十一章 林間有飛鳥自梢頭驚起,撲棱著翅膀躍上高空。 幾片樹葉隨之落下, 自南淵的眼前晃過, 然而南淵緊緊盯著清時, 卻是半分也挪不開視線。在她的身后,銀蜂面上的驚訝亦是掩蓋不住,唯有早已經(jīng)知曉了真相的云定徒然的張了張口,卻沒有發(fā)出聲音。 清時眼瞼低垂, 看著自己手里滴血的劍,心里面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然后他抬起頭, 再次與南淵對視, 只是這一次沒有了方才的怯意,變得與從前截然不同,與南淵認識了數(shù)百年的弟弟清時截然不同。 南淵與那雙眼睛對視,一顆心像是突然之間沉到了深淵的盡頭。 一路上她有過無數(shù)種猜想, 也有過許多念頭,就在遠遠見到清時與那些人交手的時候,就在她已經(jīng)確定事實正如她所猜測一般的時候, 她有許多想要說的話, 有許多想做的事。但這一刻迎上清時的眼神, 南淵竟覺得陌生無比, 不知為何生出了一種想要逃離的念頭。 這一刻她清晰的意識到, 這不是她所認識的清時。 她的清時, 陪了她無數(shù)年月, 曾經(jīng)是她活下來的唯一執(zhí)念的清時, 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模樣了。 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這些年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南淵只字未發(fā),卻不是不能,而是不敢,當清時拋卻一切站在她的面前,這一瞬生出懼意的人不知為何竟成了她。 沒有人開口,清時不愿開口,南淵不曾說話,銀蜂等人在這樣的情況下也清楚自己不適合在此時開口,似乎所有的人都同時在等待著,等著一個沉默之后的結(jié)果。 最后是堆雪忍不了咳了一聲,一面咳血一面悶聲道:“再拖下去我要死了……” 清時像是驚醒了過來,立即俯身去扶堆雪,也在這時候,南淵終于低聲道:“你真的是燭明殿主人?!?/br> 不是疑問,是肯定的語氣。 清時身形微僵,他依舊俯身低著頭,查看著堆雪身上的傷勢,只是用木然干澀的聲音道:“是我?!?/br> 南淵雙拳于袖中緊緊拽起,她從未想過有一日自己與清時之間對話會這樣艱難,會是以這樣的語氣。她定定看著清時的身影,沉默片刻,又道:“這些年來,燭明殿四處殺害四族之人……” “是我做的?!鼻鍟r依舊是那般語調(diào),搶在南淵說完之前作出了回應。 南淵突然不知該如何將這對話繼續(xù)進行下去,她原本心中還有期望,卻沒想到清時一句話便斷絕了她內(nèi)心猜測的可能。這讓南淵覺得心中無比疲累,她無法想象究竟為什么當初那個孩子會變成現(xiàn)在人們口中兇神惡煞的燭明殿主人,也想不到究竟是有什么樣的經(jīng)歷,那個永遠躲在自己身后的孩子才會變成如今這番模樣。她看著清時,沙啞著問出了最為在意的問題:“……你是怎么擁有現(xiàn)在的修為的?” 這一次,清時沒有立即回答。 南淵心中忽地沉了下去,她上前一步,低聲道:“不是奪人內(nèi)丹的法子,是么?” 林間又是一靜,半跪在地上的胖子突然叫了一句,哀聲道:“痛痛痛,你是要把我胳膊擰下來嗎?!” 清時聞言松開了放在堆雪肩上的手,忽而站了起來,然后他微微閉目,轉(zhuǎn)身再次睜開了眼睛迎上南淵的視線。 “你所想的都是我做的,我本來就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你記憶中的那個清時了?!鼻鍟r一字一句說著,他話音有些輕,但卻又沉重無比,他向著那人走去,頭一次喚出了她的名字,“南淵?!?/br> 縱然是生死關頭,縱然是無處容身,南淵也從未有過懼意。她生平最害怕的兩次,一次是八百多年前夢落崖上,清時被眾妖折磨生死不知的時候。 還有一次,就是現(xiàn)在。 她仿佛清晰的看到記憶中清時的身影正在逐漸從她的眼前抽離,變成一個截然不同的陌生身影。她拼了命想要挽回,卻是無法遂愿。她不甘心不愿意不情愿,不希望那道身影從此消失。 她再次開口,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帶著些微顫抖:“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只要能變強,用什么方法有什么關系?四族沒什么能耐,換個人統(tǒng)治妖界又有什么關系?你當初既然管不了我,現(xiàn)在又管我做什么?”清時聲聲問出,目光越來越冷,最后終于寒著聲音道:“我本不愿再見你,誰知在千山嶺又與你重逢,我便將計就計留了下來,看看聽木山與狐族想玩什么樣的把戲。現(xiàn)在我該知道的都知道了,既然被你們發(fā)覺了身份,我也不用繼續(xù)再裝下去了。” 這是一個全然陌生的清時,冷漠,狠戾,咄咄逼人,這些本該與清時毫不相關的詞如今統(tǒng)統(tǒng)都落在了這人的身上,南淵已經(jīng)全然沒有了應對的辦法,她只能蒼白著臉站在原地,聽著清時說完這些本不應該從他口中說出的話,每一句話都像是在心頭刻下深深的刀痕,痛得她滿身鮮血淋漓。 清時說完這些話,像是不欲再與南淵等人交談,終于回轉(zhuǎn)身去,朝堆雪皺眉道:“還活著嗎?” “快死了?!倍蜒┌c在地上無力道。 “走了?!鼻鍟r淡淡說了一句,徒手將這不知體重幾何的人給拎了起來,打算要離開,南淵睜眸看著,卻是沒有了去阻攔的力氣。她不知道下一刻清時還會說出什么樣的話,做出什么樣的事,這樣的清時讓她難以去靠近。 那邊堆雪哼哼著被清時拖著走,心中卻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突然朝南淵等人道:“白錦他……沒事嗎?” 林間靜了靜,沒指望南淵回答,銀蜂摸了摸鼻子終于輕咳一聲道:“活得比你好?!?/br> 堆雪聽得這話,終于咧嘴笑了笑,他滿臉的血污未曾擦凈,笑起來露出一口染血的白牙,看起來有些猙獰可怖,但卻十分滿足。 清時腳步微微一頓,似乎想要回頭,卻終究沒有回頭。身后沒有再傳來南淵的聲音,靜得可怕,清時等了不到片刻,便拖著滿身狼狽的堆雪往另一方走去。 直至走遠,南淵始終盯著清時的背影。 這才發(fā)覺,清時的背影雖是清瘦,卻已經(jīng)不是當初的孩子了。 。 南淵三人一路沉默的回到了逐浪城的醫(yī)館。 回去之后,南淵便將自己獨自關進了房間當中,整整三日也未曾見人。銀蜂與云定兩人擔心卻又無法安慰,只得守在房門前無奈徘徊。 好在三天之后,南淵終于推門走了出來。神情有些憔悴,也透著從前從未有過的疲憊,她沒有說話,只朝屋外的云定銀蜂輕輕頷首,旋即獨自去了白錦的房間,以妖力為他療傷。 接下來的日子顯得相當平靜,平靜到不同尋常。南淵繼續(xù)替醫(yī)館中的病人治傷,白錦也漸漸好轉(zhuǎn)了起來,眾人將堆雪的情形與他臨走之際的問話轉(zhuǎn)達給了白錦,經(jīng)歷了家破人亡,白錦心情雖依舊低落,卻因堆雪的一句話,重見了笑意。 南淵依舊如從前一般過著每天的日子,但是這個期間,云定與銀蜂兩人卻罕見的不敢與之搭話。兩個人成日里戒備的盯著南淵,不敢靠近也不敢離得太遠,醫(yī)館里眾人神色莫名的看著兩個大男人尾隨在南淵身后,也成了醫(yī)館里的奇觀。 就這么過了整整十天,還是沒人能夠與南淵搭上話,起初嫌棄南淵與清時兩個人相處實在是太過黏膩,如今云定與銀蜂卻只盼著原來的清時能夠回來,好讓南淵恢復尋常。兩個束手無策的人道是這樣下去實在是不行,終于忍不住在房中商量起了讓南淵恢復正常的辦法。 “誰能夠想到那個小花妖會有問題,現(xiàn)在倒好了,我?guī)熋米兊貌徽A?,狐族與聽木山的事情也被他給聽去了?!便y蜂無奈攤手,朝云定道,“那家伙裝得倒是像,燭明殿的主人果然不簡單。” 云定眼神有幾分閃躲,他與眾人不同,他早知道真相,然而他卻也沒有料到清時會選擇與南淵決裂。 兩人交談之間,房間大門被人輕輕叩響。 兩人還未及反應,房門已經(jīng)被人推開,然后南淵緩步走了進來。 屋內(nèi)頓時死寂,沒有人知道南淵剛才在屋外站了多久,是否聽見了兩人的談話。銀蜂知道自家?guī)熋媒鼇硇那椴缓?,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只得胡亂笑笑,將視線轉(zhuǎn)向云定,指望著這人能說些什么。然而等看過去才發(fā)覺云定已經(jīng)埋下了頭,正盯著茶桌上的木紋看得十分仔細。 銀蜂推了那人一把,云定假作未覺,然而便在此時,南淵突然開口道:“云定公子?!?/br> 云定身子一僵,艱難地將脖子抬了起來,心里卻是苦笑著道是該來的總算是來了。 清時的事情他一直都是知道的,當初南淵還曾經(jīng)問過他,他卻礙于清時在旁,不敢向南淵透露分毫,如今清時的身份已經(jīng)暴露,那么南淵肯定也想清了自己的隱瞞,這筆賬總是要算的。 云定于是當先道:“南淵姑娘你聽我說,我并非有意隱瞞,實在是……” 誰知事情與云定所想的卻是不同,南淵打斷了云定的話道:“我方才想到,你的身上還有清時所下的咒術,我是來替你解咒的。” 云定怔了怔,似乎有些沒聽清方才南淵說了什么。 然而南淵已經(jīng)在云定的身前坐了下來,立即便要動手解咒。云定遲疑著探出一只手交給南淵,南淵捉住云定手腕,開始凝神釋放妖力要替云定解咒。 片刻之后,南淵神情微微一變,再度睜開了眼睛。 云定看著她的神情,心中不由擔憂,喃喃道:“怎么樣,我不會被那家伙咒死吧?” 南淵輕輕放下云定的手,搖了搖頭,眼中原本籠罩多時的那層霧靄卻是散去了許多,頓時猶如撥開烏云見月明般一瞬明亮起來,她眨了眨眼,輕聲道:“你沒有中什么咒術。” 第三十二章 清時從來沒有給云定下過什么咒術,一切不過都是一場騙局, 為的便是讓云定留在燭明殿中, 安心替清時辦事。 只是對于清時來說, 要真正在云定身上設下咒術讓他徹底為自己所用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為什么他卻沒有選擇如此, 而只是用言語恐嚇云定? 如果這是假的, 那么會不會那日在林間對話所說的那些事情,也有著其他的解釋? 這些天來南淵雖對清時只字未提, 但心中卻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關于他的一切, 她從最初的震驚于痛苦中走了出來,慢慢的開始去設想清時的處境,直到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了云定身上所中咒術是假, 一切就像是豁然開朗,她一步步走出,直到如今心中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我想去鮫人族一趟。”當天夜里,南淵對云定與銀蜂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鮫人族?!”云定聽聞此言忍不住問了出來。 南淵點頭應道:“當初我被困在聽木山, 神木尊者曾托人送清時去鮫人族居住, 我想知道當初在鮫人族中, 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边@也是南淵一直以來的疑惑,究竟會是什么樣的經(jīng)歷, 讓當初的清時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她想了許多天,終于想通了許多東西。 這天底下或許誰都能夠?qū)T明殿主人清時避而遠之, 卻唯有他不行, 是她從千山嶺外的樹林里將清時撿了回來, 是她伴了清時最初那幾百年的歲月,從很久以前開始,兩個人之間的羈絆便是誰也無法再剪斷,不論是現(xiàn)在還是將來。 所以她現(xiàn)在要做的事情,便是了解他,了解一切緣由,他若犯錯,她便替他償錯,他若有苦衷,她便替他扛,他若墮入深淵,她便將他拉回來。 不論是從前還是現(xiàn)在,或是長久以往的將來,他永遠都是清時。 而也只有將一切前因后果都了解之后,南淵才能夠再次站在清時的眼前,才能夠有資格說出那樣的話。 逐浪城的事情已了,白錦的身體也漸漸恢復了起來,此地已經(jīng)不需要南淵再多幫忙,所以在心中有了決定之后,南淵很快便與眾人辭行要往鮫人族去。云定因為逐浪城的事情還未對狐王稟報,所以無法與南淵同行,而對于鮫人族十分熟悉的,唯有經(jīng)常行走四方的銀蜂。 既然南淵決定前往鮫人族一探究竟,銀蜂便決定與之同行,以他在鮫人族的人脈,也好幫助南淵早些將當年的事情弄個清楚明白。 于是第二天,南淵與銀蜂便辭別了云定和白錦,往南方鮫人族而去。 鮫人族離狐族路途遙遠,好在南淵與銀蜂二人皆是修為高強,因為銀蜂熟悉鮫人族的地方,所以在施展妖術后并未趕路多久,兩人便到達了鮫人族境內(nèi),也在那里找到了銀蜂的朋友,一名鮫人族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