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那個太監(jiān)見衛(wèi)君庭過來了，趕緊又低下頭，心里七上八下，伏在地上，瑟瑟發(fā)抖，等候處置。

    衛(wèi)君庭對他們置之不理，直接走了過去，樂安緊跟在后面，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到了御馬監(jiān)，樂安把追風(fēng)牽到馬廄里，系上繩索，跟皇上說自己要喂追風(fēng)，衛(wèi)君庭淡定地表示你喂，我看著。

    樂安本來想說這污濁之地，皇上還是離開為好，但是看著衛(wèi)君庭那一張冰山臉，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沒敢說。只好硬著頭皮先給追風(fēng)飲了水，又把草料淘洗干凈，放進(jìn)食槽里拌上豆粉。

    期間，她總感覺皇上似乎在看著她，這讓她倍感壓力山大，然而還不得不一直做下去，不然停下來更不知道手腳該往哪里放了。

    衛(wèi)君庭饒有興趣地看著樂安熟練地給追風(fēng)喂食，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緊張，居然還提著木桶，轉(zhuǎn)身“咚”地一下，撞到了柱子上，一聽就很疼。

    衛(wèi)君庭都沒來得及提醒他，他就揉了揉通紅的小鼻子，眼里水汪汪地又去重新打水。

    他覺得這個小太監(jiān)還挺好玩，不知不覺抱起手臂，頭微微偏了，視線一直隨著他而移動，直到看到他拿出一個熟悉的小圓缽子，衛(wèi)君庭站直了身子，眼都要直了。

    這不是上次他給追風(fēng)裝黑豆的那個缽子？里面是不是……

    一定是！他已經(jīng)聞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了！

    第7章 咯嘣

    大紅挑剔地只吃了一點草料就去扯樂安的衣袖，樂安知道它又嘴饞了，她把盛了焦糖豆的圓缽子一拿過來，大紅就知道是喂它的，興奮起來，“咴兒咴兒”愉快地叫起來。

    剛剛被它拉扯的狼狽樂安又拋在腦后，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它，掏出一把豆子，送到它嘴邊，無奈道：“給你，下次你再這樣，我就餓你一頓，看你還這么皮。”

    她話音剛落，地上突然多了一道影子，高大挺拔，她這才想起來皇上還在這里，而她剛剛?cè)褙炞?，一時忘了皇上的存在，還說要餓大紅，這可是他的坐騎呀，現(xiàn)在他聽到了，不知道會怎么想，會不會以為她平時真的對大紅不好啊。

    她正忐忑不安，猶豫著要不要跪下請罪解釋，衛(wèi)君庭開口了，但是他的話卻讓樂安微微一愣，不知道他問這個做什么。

    “這就是上次你給追風(fēng)做的黑豆？它很喜歡吃嗎？”

    “是，但是這次不是黑豆，是黃豆，炒過之后加了糖，追風(fēng)很喜歡，每天都要吃。”樂安低著頭回答說。

    “是甜的？”衛(wèi)君庭又問道。

    樂安點點頭，“是甜的?！?/br>
    “把它給我?！毙l(wèi)君庭向樂安伸出手，樂安趕緊把手里的圓缽子雙手遞給衛(wèi)君庭。

    沒一會兒就聽到“咯嘣，咯嘣”嚼豆子的聲音，樂安吃驚地抬起頭，就看到衛(wèi)君庭正捏了幾顆焦糖豆往嘴里放，先是慢慢嚼了嚼，接著喉結(jié)一動，咽了下去，然后……不動了。

    樂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雖然她自己很喜歡吃焦糖豆，也覺得好吃，但是面前這位可是九五之尊，是帝王，會喜歡這樣的疏食嗎？會不會覺得味同嚼蠟，難以下咽？他半天沒反應(yīng)，樂安擔(dān)心地想：不會有什么問題吧？

    “豆子不錯?！毙l(wèi)君庭突然說了一句，樂安條件反射低頭答道：“謝皇上夸獎?！?/br>
    ……

    沒聽到回答，頭頂上又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咯嘣，咯嘣，”樂安又大著膽子抬頭瞧了瞧，衛(wèi)君庭已經(jīng)一手抓起豆子塞進(jìn)嘴里，“咯嘣，咯嘣，”的聲音不停，樂安哭笑不得又很驚奇：原來皇上喜歡吃這個？太令人意外了。

    “嗯，以后你可以繼續(xù)給追風(fēng)做這個豆子，做得好，朕會有賞的。”衛(wèi)君庭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豆子，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

    樂安應(yīng)下了，頭一直勾著，衛(wèi)君庭覺得奇怪：這個小太監(jiān)好像很怕他，雖然宮里的人很多都對他又敬又怕，但是向他這樣見了他就渾身發(fā)抖，不敢抬頭的可沒幾個。

    他好像也沒呵斥過這個叫樂安的小太監(jiān)吧。

    “皇上，皇上，原來你在這里啊?！壁w巍氣喘吁吁地跑到衛(wèi)君庭身邊，歇了一口氣道，“可叫奴才好找?！?/br>
    “我來看看追風(fēng)?！毙l(wèi)君庭答了一句，“一時忘了時間。”

    “光祿寺卿求見，在正源宮等著皇上?！?/br>
    “哦，朕馬上就去?！毙l(wèi)君庭把手里的圓缽子遞給趙巍，趙巍趕緊接過來，越看越熟悉，再一聞氣味：耶，這不是上次這個小太監(jiān)從懷里掉出來的圓缽子？

    “皇上，外面跪了一排奴才，他們是犯了什么錯事？”趙巍剛剛過來，還是那些侍衛(wèi)跟太監(jiān)告訴他皇上在這里的。

    “我看他們太閑，閑到能聚在一起妄議他人，所以讓他們長長記性?！?/br>
    “那要不要罰他們月俸，打個十幾大板，以儆效尤？”

    “皇上，”樂安想到剛剛下跪的人里有幾個幫助過她，不由得想開口為他們求情，“他們跪了這么久，一定知道錯了，都說宰相肚里能撐船，您是皇上，肯定更是仁慈大度，奴才斗膽求您，就饒了他們這一次吧?！?/br>
    “大膽，皇上說的話就是圣旨，豈容你這個小太監(jiān)隨意置喙。”趙巍瞪了她一眼，大聲斥責(zé)道。

    “皇上，奴才求您了?！睒钒舱f著跪了下來，衛(wèi)君庭擰著眉心，趙巍還想警告樂安，衛(wèi)君庭卻先他一步說話了。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他們的確是做錯了事。”衛(wèi)君庭沉靜道。樂安聽了，心里一緊，但是緊接著就聽到衛(wèi)君庭說：“但是法不外乎人情，你都這么說了，如果我還堅持罰他們，豈不是顯得我沒有氣量，真的連宰相都不如？”

    “皇上的意思是……”樂安驚喜地抬頭，眸子亮晶晶的，閃著光，衛(wèi)君庭只瞅了一眼眉目不自覺就舒緩道：“板子免了，就罰一個月月俸吧。”

    “皇上。”趙巍揚聲不解，怎么皇上被這個小太監(jiān)說幾句就改口了呢。

    “謝謝皇上，皇上真是仁君?！睒钒财鹕恚緛硪詾楹茈y呢，結(jié)果皇上真的不罰他們了，現(xiàn)在再看這個皇上，好像沒之前那么可怕了。

    “走吧?！毙l(wèi)君庭說著就向前走出御馬監(jiān)，趙巍跟在后面，樂安一直跟到御馬監(jiān)門口，聽到趙巍對跪著的人說：“爾等瀆職，本應(yīng)受罰，皇上仁德，特免除刑罰，只罰一個月月俸，還不跪謝隆恩?！?/br>
    “謝皇上，奴才們知道錯了，下次絕不再犯?！碧O(jiān)與侍衛(wèi)異口同聲，衛(wèi)君庭眉目肅然，道了一聲，“下去吧?！本透w巍一起回去正源宮了。

    虛驚一場，他們深感從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又回來了，此時回魂，全都圍上來向樂安道謝。

    剛剛樂安替他們求情，他們都聽到了，能在皇上冷若冰霜的眼神下還敢于下跪替他們說話，他們捫心自問，情景互換一下，自己是做不到，因此才對樂安懷著感激之情。

    樂安說沒事，但是被他們那么一分析，自己也有些后怕，她面對的可是一國君王，剛剛一時頭腦發(fā)熱，差點忘了，如果皇上發(fā)怒，自己可能會有的下場，下次面對他，可得要好好注意一下了。

    回到馬廄里，樂安正要拿起刮子給大紅刷毛，大紅卻一直咬她的衣袖，樂安熟悉它這個動作，那是想吃焦糖豆嘛。

    等著，我馬上就給你去拿。

    哎，不對，我的圓缽子剛剛是在皇上手里，他吃了豆子，然后趙巍來了，再然后……缽子不見了！

    不用想了，一定是皇上把缽子拿走了。

    皇上，皇上，你吃了豆子不算，好歹把我的缽子留給我啊。

    第8章 獨特

    趙巍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自從從御馬監(jiān)拿過來一個小圓缽子后，皇上簡直離不開它了。不，確切地說，是離不開里面的豆子了。他好奇地看過里面的豆子，黃澄澄的，個個圓潤地開了口，表面沾了糖，那開口處的甜意更濃，更香一些。

    別問他怎么知道的，這還是皇上心情極好的時候，賞了他幾顆豆子，他嘗過之后得出來的結(jié)論。其實吧，他個人對這個豆子一般，但是架不住皇上喜歡，猶記得那日，皇上見他吃了，便問他：“味道怎么樣？”

    雖然皇上臉上無甚表情，語氣也是一如既往淡淡的，但是他就是覺得皇上在看他，眼神有著那么一點兒希冀，仿佛他說好就皆大歡喜，他要是敢說一點兒不好，腦袋都得掉了。

    “這豆子味道獨特，奴才還真沒吃過這樣好吃的糖豆子。”

    他當(dāng)時是這么說的，果不其然，皇上聽了這話之后，眼角微微上揚，那是高興啊。

    擦了擦頭上并不存在的汗，趙巍慶幸地想：幸好自己聰明，說了好話，太監(jiān)總管不好當(dāng)啊，得時刻揣摩皇上的心思，還不能讓皇上看出來，真是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但是想想自己也算在太監(jiān)官職中身居“高位”了不是，這就叫痛并快樂著。

    但是，他很想提醒皇上，別吃太多，理由嘛——

    來了，又來了！

    趙巍屏住呼吸，努力做到?jīng)]有異樣，待那股子氣味終于散去，他才悄悄背過身去，借給皇上拿上好茶葉的功夫，趕緊吸了口氣。呼，差點沒憋死，調(diào)整好呼吸，他再看皇上，皇上啥事沒有，面色如常，好像剛剛出虛恭的根本不是他一樣。這等不動聲色的鎮(zhèn)定，趙巍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相反，大臣們就不行了，要不然這幾天他們也不會前來奏事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可是，難得皇上有喜歡的東西，臉上也比以前多了一些表情，趙巍是真的很高興，不過，這糖豆子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減少，趙巍敏銳地發(fā)現(xiàn)，皇上的眉頭開始皺了起來?；噬嫌袩┬氖?，做奴才的心急如焚，這種時候，就是他趙巍替皇上排憂解難的時候到了。

    趁衛(wèi)君庭午休的時候，趙巍來到了御馬監(jiān)，樂安正在馬廄里給大紅清理糞便尿液，鞋上無可避免地沾了一些污穢之物，身上也有著一股難聞的氣味。

    趙巍一眼看到樂安忙得滿頭臭汗就開始猶豫了，待把樂安從馬廄里叫出來，走近聞到她身上的那股酸腐氣，趙巍更是懷疑自己的決定，到底該不該讓他給皇上做吃食，臭味一陣陣的，他扇著鼻子連連沖她擺手：“走遠(yuǎn)點，好大一股味，你別靠我太近?！?/br>
    被人這樣嫌棄，樂安聞了聞自己，好吧，的確是臭烘烘的，但是誰清理糞便，身上還能有花香啊。知趣地站遠(yuǎn)一點，樂安奇怪地問他：“不知公公叫我何事？”

    趙巍把手放下去，咳了一聲問：“你是不是會做那種糖豆子？”

    “哪種？”樂安不解其意。

    “咳，就是上次你給皇上吃的那種焦糖豆，你還有沒有？”

    “哦，你說那個，被皇上全部拿去了，連缽子都沒有留下，所以我還沒做。”樂安老實地回答道。

    趙巍一聽，這小太監(jiān)語氣怎么有埋怨的成分在，不就是一個圓缽子嘛，還當(dāng)成寶貝了，真是鼠目寸光。

    “這皇宮內(nèi)的東西都是皇上的，包括你說的那個圓缽子，怎么皇上拿了，你還有不滿嗎？”

    “奴才不敢?！睒钒惨豢s脖子，請公公恕罪。

    “行了，那糖豆子你今天就做，待會兒我差人送兩個小壇子來，你就把糖豆子放在里面，其中一個留給你，你就不要惦記那個粗糙的圓缽子了。”趙巍聲音高高地，雙手交叉，命令道。

    “可是，公公……”

    “沒什么可是的，這是命令，給皇上辦事，你還想推辭不成，即刻去辦，我得回正源宮了?！壁w巍打斷她，琢磨著衛(wèi)君庭該起來了，想要趕緊回去，剛走一步，又想起什么，退了回來。

    樂安一喜，正要再說些什么，趙巍手一抬，制止了她，瞥了她一眼，嫌棄道：“去換身衣服，洗個澡，再去做糖豆子，不要讓濁氣污了豆子，那可是給皇上吃的，懂了嗎？”

    “……懂了?！本褪窍铀K唄。

    “還有……”

    “還有？！”樂安無語了。

    “怎么，你有意見？”趙巍怒瞪了她一眼，樂安頓時直搖頭，答得干凈利落，“沒有?！?/br>
    “嗯，你想辦法，改良一下烹飪方法，最好讓人吃了能夠身體舒適，沒有異樣?！壁w巍委婉地說道。

    樂安黑人問號臉，這是幾個意思，難道皇上吃了她的糖豆子，拉肚子了？

    趙巍一看她一臉懵逼的樣子就知道她沒聽懂，果然是見識短，連他話里的意思都聽不出來，還得他明明白白地說出來。

    “就是能夠吃了讓人不要總是出虛恭，明白了吧？”

    “……應(yīng)該？大概？”樂安猶猶豫豫地，最后干脆問道，“趙公公，什么是出虛恭？”

    “？！什么是出虛恭？這個也要我告訴你，你到底是怎么當(dāng)奴才的，”趙巍真被她給氣著了，胸口一起一伏，氣都喘不勻了，“就是放屁，放屁，知道了嗎？”

    “知道了，知道了，這次真的知道了。趙公公，息怒，息怒。世界如此美好，你卻如此暴躁，這樣不好，不好。來，呼，吸，呼，吸，是不是覺得氣順多了？”

    “是好多了，”趙巍靜下來一會兒，又炸了，“我暴躁，我暴躁，還不是因為你這個不知所謂的小太監(jiān)。算了，我許久不發(fā)火，今日倒被你把斯文面皮給揭開了一回。趕緊地，不要再磨嘰了，去做豆子。如果明天我拿不到，才要找你算賬?！?/br>
    趙巍氣哼哼地走了，留下樂安站在原地愁眉苦臉，她還沒來的跟他說，她手里的糖已經(jīng)沒有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東西，讓她怎么能做出來焦糖豆。

    命令已經(jīng)下了，她不做也不行啊，誰讓趙巍官職比她大，而且這命令的內(nèi)容還是和皇上有關(guān)，只能老老實實地想辦法。

    前幾次，她是央了寶栗子去找到御膳房的廚役，幫人洗了一堆衣服才拿到一些糖，這次大概還得這么做。寶栗子晚上打更，白天休息，樂安不想去打擾他，便自己一個人去往御膳房了。

    御膳房此時已經(jīng)快要忙完了，各宮的太監(jiān)宮女都已經(jīng)提完了膳，此時開始步履匆匆地往回走。樂安對去御膳房的路不是特別熟，畢竟沒去過幾次，她又想快點拿到糖，走得那叫一個健步如飛。

    到了一個宮墻拐角處，迎面突然走來一個宮女，兩個人速度都不慢，這一下子都撞得那叫一個rou疼，只聽“ 啪噠”一聲，宮女手上的燉盅掉在地上，摔碎了，盅里的補品灑了一地，香味彌漫，樂安聞出來，這里面加了紅棗。

    “哎呦，”那宮女連忙蹲下去，苦著臉說，“這是主子的烏雞紅棗黨參湯，熬了幾個時辰了，現(xiàn)在這么灑了，可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