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溆用余光看了看他們，咬了一下唇，知道這是因為方才鄭夢境的威脅。不過他也不擔(dān)心，來日方長。收攏人心并不是一日即成的事。

    一連幾日都是風(fēng)平浪靜的，鄭夢境覺得自己終于可以放下心來，和和氣氣地繼續(xù)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只是她心里也明白，和朱常溆之間的相處已經(jīng)和過去不一樣了，裂縫不是那么容易補好的。

    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皇兒長大后一定會明白自己的苦心。

    鄭夢境是這樣安慰自己的。

    但世上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老天爺就從來沒叫人順心過。

    這日朱翊鈞一臉興奮地對在乾清宮伴駕的鄭夢境道：“小夢你知道不知道？”

    鄭夢境奇道：“陛下什么都不說，奴家怎么知道自己知道不知道?！?/br>
    朱翊鈞“嘖嘖”了幾聲，特別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咱們的溆兒呀，又讓先生給稱贊了?！?/br>
    鄭夢境不動聲色，“哦？怎么個稱贊法？”

    “他竟然將先生給問倒了！”朱翊鈞“嘿嘿嘿”地笑個不停，沒想到自己還能生個文曲星下凡的皇子來，“朕給他選的先生，可都是一甲進士，個個都是國之肱骨。沒想到啊沒想到?！彼较朐郊?，“溆兒真是太爭氣了。”

    “的確爭氣?！编崏艟澄⑽⒁恍Γ睦锏呐馍搅隧旤c。她還以為朱常溆已經(jīng)放棄了，誰知道前幾日不過是擾亂視聽，特地蒙蔽自己。她心中冷笑，對自己的母妃竟然還用上兵法了？果真是人才一個！

    鄭夢境借著身子不舒服的理由，提前從乾清宮回來。朱翊鈞望著她略顯粗的腰身，陷入了沉思。他記得……小夢的腰沒那么粗啊。想了半晌，都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他索性讓張宏找個太醫(yī)上翊坤宮去，給鄭夢境看看。

    鄭夢境回翊坤宮后，專門就等著朱常溆和朱常洵兩兄弟回來。她這次真是氣到了極點，特地讓劉帶金去庫房里把早幾年做好的戒尺拿過來。劉帶金勸不住，只得去拿了。只取了東西回來后，還不愿交給鄭夢境，替朱常溆苦苦哀求，“娘娘，二殿下年紀(jì)還小，哪里懂什么藏拙不藏拙的呀。再者說，人聰明，怎么都攔不住?！?/br>
    就好像人蠢，也攔不住一樣。

    朱常汐真的是沒邊兒了。一起上學(xué)的四個兄弟之中，他是墊底的，連排他前頭的朱常洵都比他高上一大截。王喜姐心里那個氣，鄭夢境心里那個急，都在一旁轉(zhuǎn)著圈圈干著急，回回兩人一見面，就是問朱常汐在書房的情況。但每每對上一回彼此知道的情況，就都陷入了無語之中。

    朝臣們絕對接受不了這么個太子。

    王喜姐不知道夜里頭哭了多少次，枕巾都給哭濕了不知多少條。憑她再如何逼著朱常汐，人就是不開竅。逼到最后，朱常汐和王喜姐就一起哭，一個用帕子抹眼淚，還不忘盯著兒子寫功課，一個悄沒聲兒地用手背擦著眼淚，拿著筆的手都是發(fā)抖的。

    但不管再做多少努力，朱常汐還是老方一帖，怎么都聰明不起來。最后連先生們都放棄他了，將所有的怒火都對準(zhǔn)了極愛在課堂上搗亂的朱常洵，累得朱常洵日日都苦逼到了極點，差點產(chǎn)生了厭學(xué)的情緒。

    不過朱常洵最后還是忍住了。不上學(xué)，母妃就會打板子，而且還失去了很多看著皇兄的機會。得不償失。

    鄭夢境不管朱常汐有多不開竅，她還是堅定著自己的立場。朱常溆越耀眼，就會反襯著嫡子越黯淡，這樣在日后太子之位相爭時，就會越不利。為了大局著想，她不得不對朱常溆做一些特殊措施，讓兒子好好清醒清醒。

    有些事不該做的，就不能做。

    倆兄弟一回宮，就感受到了整個翊坤宮上下的肅穆氛圍。朱常洵有些害怕地依偎在皇兄身邊，咽了咽口水，“皇兄，我們……是不是走錯了？”

    朱常溆抬起眼，看著殿內(nèi)坐在正上首的鄭夢境，還有她手里的板子，心里頓時門兒清。

    他的母妃什么都知道了?？磥斫袢帐巧俨涣艘活D打。

    鄭夢境板著臉，一直坐在那兒，等兩兄弟見完禮，就吩咐道：“把四殿下帶去屋子?！?/br>
    朱常洵起先還以為母妃是要因為自己今日在書房又受了先生的批評而要打他，精神一直緊繃著，這時候才回過味來。

    原來不是要打他啊。

    心下一松，朱常洵就笑了起來。但很快，他就反應(yīng)了過來。不打他，那就是要打皇兄了。想明白了這一點，朱常洵怎么都不肯走。

    “母妃不能打皇兄。皇兄哪里做錯了？為何要責(zé)罰于他?！彼男∩戆逋斐ｄ由砬耙淮?，痛心疾首地道，“如果母妃真的要打，就打洵兒好了?；市稚碜尤?，經(jīng)不住打，洵兒rou多，扛得住?！?/br>
    鄭夢境差點破功被他給氣樂了，她指著劉帶金，“帶金，把四殿下送回去。”而后兩眼死死地盯著朱常溆。

    朱常溆看似輕松平靜，實際心里緊張得不得了。他從出生起，鄭夢境就一直特別偏寵于他，甚至因為他的腿疾，而心懷愧疚，覺得自己沒能給他一個康健的身體。素日里，只要自己輕輕磕著碰著，她嘴里不說，背后卻悄悄地抹淚。

    今日竟是要對自己動板子了嗎？

    朱常溆死死地抿住唇，將手抬了起來，手心朝上，攤開。

    朱常洵死扒著門，大喊著：“不許打！不許打皇兄！”

    鄭夢境見朱常溆識趣，也不多說廢話，起身上前，高高地舉起板子，重重地落下。

    “啪”，一記響亮的聲音在殿內(nèi)響起，聲音之大，連聽見的人都覺得疼。

    朱常溆的手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紅腫了起來，在第二記板子落下前，手已腫得有半指高了。

    鄭夢境咬牙，含著淚，打下第二記，第三記。

    朱常洵還在扒著門死死喊著“不許打”，殿內(nèi)的宮人們都把頭側(cè)過去，不愿看這一幕。

    朱常溆咬著牙，倔強地挨著打，任憑鄭夢境下手，再狠一聲不吭。

    鄭夢境打完二十下板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望著捧著手幾乎要站不穩(wěn)的朱常溆道：“把二殿下送回屋子，關(guān)起來，今日不許吃飯。”

    吳贊女小心翼翼地問道：“娘娘，明日殿下還要去書房上學(xué)呢?！?/br>
    鄭夢境橫了她一眼，“同先生說，二殿下病了，什么時候好什么時候去?！彼D(zhuǎn)過臉，看著眼中閃過一絲不服的朱常溆，“誰也不許給二殿下送吃的，誰也不許近身伺候。就讓他一個人呆在屋子里，什么時候手好了，什么時候去書房。”

    鄭夢境把板子一扔，轉(zhuǎn)身回了內(nèi)殿。

    劉帶金見她一走，趕緊松開了對朱常洵的鉗制?！拔业男∽孀趩?，讓奴婢瞧瞧殿下的手有事兒沒事?！彼睦飺?dān)心方才朱常洵那么大的力氣扣著門板，手里會不會扎進木刺什么的。

    朱常洵理也不理他，沖到朱常溆的身邊，替他捧著被打傷的那只手，噘著小嘴不斷地吹，眼淚不要錢地往下掉?！巴赐达w飛，皇兄不疼。”

    朱常溆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摸了摸朱常洵的頭，溫柔地囑咐他好好做功課，而后自己回了屋子。他聽著外面落了門鎖的聲音，氣一松，跌坐在地上。

    這時候朱常溆心里無比感謝皇弟先前的折騰，地上鋪著的厚地毯還沒收，摔在地上也沒動靜。他用衣袖擦了擦滿頭的汗，粗喘了幾口氣，強撐著從地上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床的方向走去。走到床邊，腳下一絆，整個人都跌在床上。

    恰好碰著了傷了的那只手，疼得朱常溆不斷地發(fā)出“嘶嘶”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