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治在他們后頭，緊緊抱著自己那個小箱子，亦步亦趨地跟著。朱常洵交代完了事兒，想起弟弟來，扭頭朝他看，“也不嫌重。”

    鄭國泰聽了也轉(zhuǎn)過身子，看著朱常治的模樣，不免笑開了，“殿下這是做什么？”朱常治的財寶箱是出了名的，幾個親近些的都知道。

    幾人走到花廳坐定。下人們早已在廳內(nèi)擺了茶點，并一壺溫著的好茶。等主子們進去后，下人們卻是一個都見不著了。唯有桌上不斷冒著裊裊煙氣的茶壺昭示著他們先前還來過。

    “舅舅。”朱常治小心翼翼地打開箱子，朝里頭的銀錢不舍地瞄了一眼，“你說，這些錢能做什么？能不能賺來大錢？”

    鄭國泰望著滿滿大半箱子的碎銀、金葉子，心里估摸了一個大概的數(shù)額，笑道：“殿下想要賺多大的錢？”

    “夠我就藩就行?！敝斐Ｖ蔚男囊膊淮蟆Ｋ肓藥滓梗钪富实牟灰?，覺著還是能靠自己就靠自己。

    鄭國泰瞇了眼，“離殿下就藩……且算還有十年吧。十年里想要靠這些賺來幾十萬兩的白銀。不容易?！?/br>
    朱常治一聽，眼睛就亮了。不容易，就意味著這事兒并不是行不通。他信得過舅舅，覺著是個有譜的，忙問道：“舅舅可能給個法子？”

    “這樣。”鄭國泰道，“這筆錢給舅舅，我替你去湖廣買地。”

    這就是法子？朱常治的臉都綠了?？糠N莊稼能賺到什么錢，幾十萬兩??！自己這輩子呆在宮里不就藩都夠不著。

    鄭國泰笑道：“舅舅還沒說完呢，殿下著急什么?！彼檬终毫瞬铚诩t木桌上比劃著，“拿一半出來去買桑田，種些棉桑。另一半，就用來建房子，招人。從江南請熟手來做工，織布?！?/br>
    朱常洵不通這些庶務(wù)，不由問道：“為何不直接在江南就買地建房？熟手怕還不愿離了老東家吧？若是要請的動，不知得多花多少錢?！?/br>
    鄭國泰嘿嘿笑了，“這殿下就不懂了?！彼粲兴嫉闹斐Ｖ危敖峡椩斓木?，普天皆知，就連宮里貴人們身上穿的也都是江南織造進的貢?？稍蹅儸F(xiàn)在若想要擠進去，同當?shù)氐娜藫尃I生，卻是難?！?/br>
    江南的紡織業(yè)大都在鄉(xiāng)紳富戶手里，這些人與朝中的浙黨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v然朱常治是皇子，鄭國泰是皇親，也不能輕易撼動。貿(mào)然進入這個行當，賠本的可能性要比大賺的可能性來得高。

    “湖廣之地也算是富饒，并不比江南要差?！敝斐Ｖ稳粲兴嫉氐?，“況且自江浙一帶興起種棉后，糧食卻是不夠了，都得靠著湖廣。湖廣有地種糧，卻無人想到仿著江浙去種棉桑?！?/br>
    當?shù)貨]有大量地種棉花和桑樹，那紡織業(yè)就發(fā)展不起來。

    鄭國泰又道：“湖廣附近的蜀繡可是有名氣得很。不少勛臣的禮服、吉服，就是用蜀繡縫制的。殿下，我雖未涉足過織造，但今日同你說的這番話，卻是有幾分底氣的?！?/br>
    “那舅舅，咱們一起干吧?！敝斐Ｖ伟严渥油崌┠莾和屏送?，腆著臉笑得不懷好意。他也知道就靠自己這么點錢，大概是撐不起來太大的攤子，倒不如拉著家大業(yè)大的舅舅一起下水。到時候可就不怕了。

    鄭國泰早就有意，當下便應(yīng)了。舅甥兩個清點了朱常治帶來的錢，將零頭抹了，鄭國泰自己又添了一筆進去?！斑@樣大約就夠了?！编崌﹍攏著手，“湖廣那一帶我早年去過，不知現(xiàn)今什么狀況。等出了孝，我先往江浙去瞧瞧，摸個底，找些好的棉種和桑種?！?/br>
    朱常洵一直在邊上瞧著，沒說話，現(xiàn)在卻是憋不住了，“這些錢，想買成片的大約是不能夠的吧？”

    的確不能夠。不過鄭國泰本就沒想著花大錢去買成片的良田。“不買良田，咱們一開始別鋪那么大。”他沉吟道，“買中田就足夠了。文忠公家也在湖廣，我到了之后再問問他們。興許還能有些旁的法子?！?/br>
    “旁的法子？”朱常治皺眉，“如果不是成片的田，派了人看守也不易吧？”

    “這倒無妨?！彼问闲Φ?，“殿下不必cao心這個。不少人家手里的田不夠好，或家里人不夠，種不了地，急著脫手又舍不得。我們大可將他們手里的田都買下來，然后留他們下來守著田。有了事兒干，餓不到肚子，他們卻是甘愿的。這樣的事兒，在大興也有?！?/br>
    朱常治見有法子解決，就不再糾結(jié)。他搓了搓手，“那……就依著舅舅啦。”小臉上滿滿的鄭重，“舅舅，這可是我全部的家當，以后就藩是叫父皇給丟到荒蕪之地，還是富饒之城，就看舅舅了?！?/br>
    朱常洵一口茶噴出來，“我們舅舅還能虧著你了？德性?！?/br>
    第79章

    趁著還沒出孝,鄭國泰先將去湖廣開辦紡織的事兒暫且先擱下。趁著還在京里，將鄭夢境交代的事兒給辦了。如他所預(yù)估的時間,不過半月余的功夫，就將名單上的駙馬人選都查了個底朝天。

    鄭夢境從劉帶金的手里接過暗訪后得出的幾張紙,越看眉頭皺得越緊。楊春元和馮邦寧是早早地就出了局,不過剩下的,在她看來也沒好到哪兒去。

    “就這德性……也想娶公主？”鄭夢境啞然失笑,“兄長不覺得可笑嗎？”

    鄭國泰曬然,“皇家事，我怎能多議?！彼麑⑹謹n在袖子里頭,咂巴了一下嘴，“不過嘛，就咱們家,我是斷不會點頭讓你侄女兒嫁過去的?！?/br>
    鄭夢境將紙拍在手邊的桌上，力道大得連桌上茶碗里的茶汁都蹦了幾滴出來?！白鰤簦　?/br>
    不行,這事兒她必須上坤寧宮去同娘娘通個氣。

    當下鄭夢境就讓人將兄長送出宮去，自己叫了肩輿，讓人抬著跑了趟坤寧宮。兩人一碰面,她就把鄭國泰帶進來的消息一一告知,大家頓時都犯了難。

    “娘娘，照奴家來看，上頭的人一個都不行?！编崏艟嘲櫭?，“陛下究竟是怎么定的人？還是底下那起子小子收了賄賂胡亂給塞進來的？”

    王喜姐張了張嘴，低垂著頭，沒說話。半晌，她低低地道：“能有什么法子？我們都在宮里頭，哪里知道那么多？尋常人家嫁女兒，哪個不是親自上門去相看的，再不濟也得問問幾個交好的，打探打探?！?/br>
    語氣中頗有幾分惆悵。

    “可不是，我們素日里拘在后宮，同個睜眼瞎子有什么分別？”鄭夢境苦笑。不過很快她就打起了精神，“娘娘，不妨事的。先前不知道，不打緊，現(xiàn)在曉得了，可斷不能就這么輕易將媖兒送出去?！?/br>
    王喜姐還有些擔心，“那陛下那兒……叫身邊的人一串掇，怕是就應(yīng)了吧？”

    鄭夢境怕朝臣，怕內(nèi)監(jiān)，最不怕的就是朱翊鈞。她拍著胸脯打包票，“陛下那兒就由奴家來，娘娘只消再好好打聽哪戶人家有公子便是。”她歪著頭，略想了想，“頂好是富戶鄉(xiāng)紳，即便是武官，也別尋那等家里窮的。倉稟實而知禮節(jié)，窮人家連吃飽肚子都顧不上，哪里還能再去知什么禮節(jié)?！?/br>
    “哎，你放心，我知道了?！睂τ谂畠夯榕涞娜诉x，王喜姐心里也有個期待。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嫁得好。朱軒媖可是她唯一的女兒，性子又好，模樣又俊。在她心里，女兒值得最好的夫婿。

    守在殿門口的都人朝里頭遞了個眼色，王喜姐身邊的都人微微躬身，朝她點點頭。

    鄭夢境不明就里地眨巴了眼睛，疑惑地望著中宮。王喜姐抿了口茶，笑道：“是媖兒。為著這事兒，不獨我倆急，她那女兒心思，你也是懂的——都是過來人。卻又不好意思提，見天兒地偷偷打聽?！?/br>
    將茶碗放回到桌上，王喜姐的面色微微嚴肅了起來。“現(xiàn)在媖兒不在了，有些話卻是能說了?；寿F妃，原本我也不想那么急著讓媖兒這么早嫁，只是仁壽宮那頭，你知道的。仁圣太后娘娘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眼瞧著就不行了。”

    鄭夢境了然。若是病重在床的陳太后突然薨逝，怕是還未出嫁的朱軒媖就得守孝。等孝期過了，已經(jīng)幾年后，朱軒媖的年紀就顯得稍微有些大了。

    再者，孝期不議婚，得等過了重頭再來。也就是現(xiàn)在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回頭還得重新來一次。鄭國泰方才已經(jīng)提出他會在幾月之后遠赴湖廣，鄭夢境手里沒什么旁的人能勞動，屆時還能信誰？

    內(nèi)監(jiān)卻是不能夠的，怕是現(xiàn)在單子上的這幾個人就有內(nèi)監(jiān)塞進去的。鄭夢境也厚不下臉皮來去求馮邦寧——這位剛叫自己給拒了。

    兩個人一時都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那就再瞧瞧吧?！编崏艟嘲参康溃按綐蝾^自然直，娘娘也別太過憂心了，傷神?！?/br>
    王喜姐勉強笑著點點頭，“如今吶，我也就兩件大事。一則是媖兒的婚事，二來卻是皇太子。眼瞧著幾個皇子皇女都長成了，到了婚配的年紀。我是想著，太子妃必得是個靈醒人，能在他身邊幫襯著?？蛇@樣兒的人，難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