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緣自有天注定，殿下也不必那么擔心?！焙|安慰道，“興許……到下一回來信的時候，就說有了弟媳，也不一定啊?！?/br>
    朱常溆端了碗，一勺勺地慢慢吃著，“但愿吧。”

    此時的李家，退下來賦閑的李成梁正和如今掌握了實權(quán)的李如松爆發(fā)一場父子之間的激烈交談。

    “這事兒我不同意?！崩钊缢沙林曇舻溃澳阕尪苋⑹鏍柟R的女兒，即便是做妾，父親，這也很不妥當。到時候朝廷那邊會怎么想？我們李家在遼東勢大，早已引起京師的留心，莫非父親還嫌天家對我們忌憚不夠嗎？”

    李成梁不耐煩地揮揮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我已經(jīng)定了，下個月舒爾哈齊的女兒就會嫁過來。到時候你別總給人板著一張臉，給點好臉色?！?/br>
    “我給她好臉色看做什么？”李如松冷笑，“莫非父親是忘了，那回韃靼一路到了沈陽附近，我險些就死在他們手里！誰放過來的？不是努|爾哈赤，又會是誰？如今偏要讓二弟娶了女真的女子?！?/br>
    李如松深吸一口氣，“還是說，父親心里有些后悔，我沒死在沈陽城外?！?/br>
    “你說的這叫什么話！”李成梁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碗震了震，灑了一桌的茶水，“你是我的兒子，是我的嫡長子，是我打小就看好的，未來李家的當家之人！難道我樂意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嗎？??？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你怎么想得出來？還說的出口？！”

    李如松撇開臉，硬聲道：“是與不是，父親心里自然有數(shù)。”他梗著脖子，心里也有一股子氣，“父親，你心里還惦記著脫離大明朝，在努|爾哈赤的扶持下侵占朝鮮自立為王嗎？兒子勸你，還是早日歇了這樣的心思。努|爾哈赤并非那么好相與的人，別成日獵鷹，倒叫鷹給啄了眼?！?/br>
    被說中心里最惦記的事，李成梁的語氣也軟了下來，“我這不是為了李家的千秋萬代著想？我自立為王，你就沒有好處了？你也成了皇太子不是？”

    “可我一點都不想做這個皇太子！”李如松怒道，“我一點都不想讓這個險些要了我命的人，給我任何好處！”他拔出隨身佩著的劍，砍掉了一個桌角，“我只想將此人碎尸萬段！”

    李成梁對于努|爾哈赤對兒子下黑手的事，心里也不滿。可這不滿，并不能和自己心目中占了朝鮮，自立為王相提并論。是，如松是他最驕傲的兒子，可這個兒子，也是最桀驁不馴的。

    “父親，你已經(jīng)老了，別再成日想著朝鮮的事。安心在家里頭養(yǎng)著吧?！崩钊缢缮钗豢跉?，平復了心情，將佩劍收起來，“營里頭還有事，我先走了?！?/br>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停住了腳步，“讓舒爾哈齊那個女兒別嫁過來，文臣對于武將的不屑和莫名其妙的忌憚已經(jīng)夠我頭疼的了，別再讓我受更多的折磨，父親?！?/br>
    李成梁在他身后陰惻惻地道：“折磨？忌憚？你留著那個四皇子，就是朝廷最大的眼線！你這么慌，怎么不把人給轟出去？就知道窩里橫，沖我發(fā)的什么火！”

    李如松轉(zhuǎn)過來，快步地走向父親，“我知道，是父親在營中四處散播朱常洵的身世?？筛赣H你想過不曾？這樣做，反而叫營里頭起了亂子！更加讓我?guī)Р缓帽??！?/br>
    李成梁語噎，一時竟說不出什么話來，只將頭側(cè)過去，避過兒子的灼灼目光。

    “朱常洵寄往京城的每一封信，都是叫人拆了看過的，里面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對天家的通風報信。那只是一個兒子，一個兄弟，給家里人報平安的書信罷了?！崩钊缢删従復鲁鲆豢跉猓屪约簞e對著父親用那么強烈的語氣說話。

    李如松試著努力說服父親，“現(xiàn)在他在火器營，一心一意想法子研制適合馬上作戰(zhàn)使用的火器，頗見成效。父親，人家并未做錯什么，你的猜疑心，也該收一收了。”

    李成梁霍地一下站起來，“猜疑心？你竟敢這么對著你的父親說話！李如松，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現(xiàn)在翅膀硬了，就什么都能和我對著干了？我告訴你！你的遼東總兵官能不能繼續(xù)坐下去，不過我一封奏疏的事！”

    李如松冷冷地望著父親，“現(xiàn)在京里頭，還會有人聽父親的話嗎？”

    李成梁一時愣住。他的兩個□□，早已自內(nèi)閣致仕了。

    “況且，到底要不要將兒子的總兵官一職撤了，還得看圣上的意思?！崩钊缢衫湫?，“朱常洵月月一封家書地送，天家難道會對遼東的事兒半點都不知情？”

    李成梁的額上開始冒出了冷汗。

    “依我看，父親倒是要小心，別叫舒爾哈齊那個女兒成了細作?！崩钊缢赏崎T走出去，“反倒是此事瞞不住人，便是朱常溆不往心里頭送信，京中也自有人知道?；仡^天子降下罪來，父親可別怪我沒提前說過?！?/br>
    李成梁一口氣堵在胸口，發(fā)不出來，又咽不下去，只眼睜睜地望著兒子越走越遠。

    今天李家的晚膳，李成梁并未出面。大家正猶豫著，是不是等一等，李如松卻率先拿起了筷子，“別等了，先吃吧?！?/br>
    在座眾人彼此面面相覷，都陸陸續(xù)續(xù)地開始動了筷子。

    李成梁獨坐在書房，飯桌上下人送來的飯菜早就涼了。他在這里枯坐了一晚上，出來的時候，鬢邊的白發(fā)越發(fā)顯眼了，好似一夜之間，就老了十歲。

    李如松并不是很在意父親到底會不會和舒爾哈齊斷了兒女親家的心思。在他看來，努|爾哈赤對這個弟弟并不是十分信任。舒爾哈齊會愿意將女兒嫁過來，必定是有所圖謀，恐怕其志不在其兄努|爾哈赤之下。

    不，若說志向。舒爾哈齊想要的，不過是女真之主的位置。而努|爾哈赤想要的，卻是整個天下。

    李如松走到火器營，神色有些復雜地望著里頭正在忙碌的朱常洵。這個皇子，的確能算個將才，可還得好好打磨一番。這點李如松完全不在意，他相信自己磨練人的手法，假以時日，必能讓朱常洵在戰(zhàn)場上大發(fā)光彩。

    最讓自己拿不定主意的，是他究竟是不是天家布下的障眼法，派來李家的眼線。自己當初留下他，究竟是對，還是錯。

    雖然和父親有所爭辯，可李如松的心里，始終都沒底。

    第163章

    有銀子就好辦事, 不過短短一月, 多年被燒毀的兩宮已經(jīng)有了昔日的光彩。

    朱翊鈞親自去看了一回，興沖沖地跑去找鄭夢境，“等坤寧宮建成了, 你就搬過去吧。到時候兩宮離得也近, 朕來看你也方便些。”

    鄭夢境因先前中毒, 現(xiàn)在還沒大好, 至今還是躺在床上居多。朱翊鈞放心不下，又覺得啟祥宮太小, 整日朝臣來來往往的, 不太方便，只得自己來回跑?，F(xiàn)在重建兩宮, 總算是免了這辛苦。

    鄭夢境搖搖頭, “奴家覺著翊坤宮挺好的，在這里住著就行?！彼隣苛酥祚粹x的手, “只要陛下心里頭有奴家, 住在哪里不是?。俊?/br>
    朱翊鈞卻不依，“你現(xiàn)在是皇后了，合該在坤寧宮?！彼T惑道，“難道小夢不想和朕離得近一些。”

    “自然是想的?！编崏艟承χ鴵崦祚粹x的臉，只覺得自己的三郎似乎又瘦了不少，憔悴了許多。果真是政務(wù)繁忙，自己也不讓他省心?！翱膳倚睦镱^還惦記著孝端皇后?！?/br>
    朱翊鈞沉默了一會兒，“朕知道你同孝端皇后感情好, 可并不是說，感情好就不能住她先前住過的地方呀。再者，你若是不住進去，朝臣又有話要說了?！彼庵割^，“溆兒的太子位是不是不穩(wěn)啦，朕的心尖尖小夢是不是要失寵啦，中宮是不是故作姿態(tài)啦?！?/br>
    鄭夢境笑著打斷他，“管旁人做什么?！彼⑽⑧倭俗?，還做小女兒態(tài)的模樣，這時候卻是半分不見老，“陛下是天子，難道這點事兒還要旁人說。這是本就是家事，再說了，宮里頭這么多的宮殿，奴家愛住哪兒就住哪兒，何須他們勞這個神?！?/br>
    朱翊鈞還想勸，又聽她道：“陛下，總得顧念著媖兒呀。奴家要是住了坤寧宮，媖兒心里頭怎么想？她為著除籍的事，花了多少心力？做了多少犧牲？我們可不能寒了人家的心才是?！?/br>
    朱翊鈞默然，對這個女兒的愧疚，他此生都忘不掉，也還不清。

    “奴家喜歡住在這里。”鄭夢境膩在朱翊鈞的懷里，“翊坤宮，本就是陛下賞給奴家的坤寧宮。奴家在這里，才是陛下真正的皇后?！?/br>
    朱翊鈞哭笑不得，“罷罷，總說不過你?！彼麥厝岬負崦鴳阎腥说念^發(fā)，“都依了你?！庇謬@道，“只要你早些好起來，朕這心也就能放下了。”

    “奴家早就大好了?！编崏艟撑Ρ牬罅搜劬?，裝作很精神的樣子，“只太醫(yī)說，還要養(yǎng)著。養(yǎng)養(yǎng)養(yǎng)，每日什么事兒都不用做，就這般養(yǎng)著，遲早成個廢人?！彼桓吲d地拉過朱翊鈞的手，往自己的腰上摸，“陛下你摸摸，都是rou，再不下榻走動走動，可胖的不行了。”

    朱翊鈞的手在滑膩的腰上輕輕一捏，心里就蕩開了。他慢慢湊過去，貼著鄭夢境的耳邊道：“身子可都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