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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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常溆為防引起sao動,特地在離義學館還有些距離的時候,就下了儀仗,步行過去的。進去的時候,正好馮大儒在和朱載堉一起品評學子們交上來的八股文。 是針對本科會試和殿試的題目,專門寫的。 “叔父。”朱常溆向朱載堉一拜,起身后目光轉向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的馮大儒,“這位……” 朱載堉介紹道:“這位乃是陜西有名的大儒,也是我的恩師,姓馮?!?/br> 朱常溆行禮,“馮先生?!?/br> “嗯——”馮大儒眼珠子往上翻,用鼻孔對著朱常溆,“起來吧。” 朱常溆施施然起身,絲毫沒有半點皇太子的架子。 大儒名士,并不單單是在著述上的造詣深厚。他們擁有諸多追隨者,愿意為其發(fā)聲,爭當馬前卒。得罪一個大儒,就相當于是得罪幾百個,甚至上千個學子。 這些人,都是大明朝的輿論咽喉。 一個串著一個,盤根錯節(jié),得罪不起。 馮大儒側頭打量了朱常溆半晌,“倒是有點意思?!彼粗T大儒,“太子的學問如何?” 朱載堉想了想,覺得不好同旁人做比較,只得道:“申汝默曾為太子的先生。” 申時行乃是嘉靖四十一年殿試第一名,也是一甲一名,狀元之才。 馮大儒冷哼,“申汝默說是帝師還行,教他?”白了一眼朱常溆,“我記得申汝默致仕的時候,太子還未出閣聽學吧?” “確是教過的?!敝斐d有辛艘欢Y,方道,“蒙獲父皇恩準,所有的皇子都跟著先太子一同出閣聽學。私以為此事利大于弊,皇子亦為日后藩地之主,不懂民生民利,難免行差就錯,多學點東西,總歸是好事?!?/br> 馮大儒對這話倒是頗為贊同,“倒是沒說錯。不過名師也未必能教出高徒來?!彼麑⑹掷锏木碜舆f過去,“既然申汝默教過你,那你瞧瞧,此人若參加殿試,能得什么名次?” 朱常溆接過,心里算著今歲辛丑科的錄取人數。一甲三名,二甲五十七名,三家二百四十一名,統(tǒng)共是三百零一名。 現今科舉與開國初期有了很大的不同,更較重經義。也就是三場考試的第一場。 辛丑科的第一場題目為:試《四書》義三道,每道三百字以上;試《五經》:《易》、《書》、《詩》、《春秋》、《禮記》經義各二道。 再轉向這份卷子,朱常溆前后細細看了五遍,心里有了個數?!叭粝脒^了會試,并不難??傻钤囅脒M二甲,卻是要差一些了。我觀今歲一甲和二甲的答卷,都要比這個好些?!?/br> “好在何處?”馮大儒不依不饒地問,“說說看?!彼钢斐d邮掷锏木碜?,“這份又差在何處,說說?!?/br> 朱常溆整理了一下思緒,便道:“茅順甫有言‘當今程文,剽竊莊老,掇拾秦漢,甚且旁剿釋氏空門之影響,以相夸詡。其于孔孟程朱夐不相及矣?!斀竦纳虼髮W士曾于二年任會試考官,其在當歲的《會試錄》序中寫道:‘旁逸于諸子百家,至摽佛老以為奇?!?。” 程文指的是會試、鄉(xiāng)試中,考中學子的答題佳作,通常會在科考結束后,由朝廷編撰刊刻成籍,被稱為《鄉(xiāng)試錄》和《會試錄》。 而朱常溆所引用的茅坤和沈一貫之言,則是為了表明當今時文寫作的習氣,“反正”,“求新”。兩者在不偏不倚之時,自然是好的??涩F在卻太過了頭。凡事離了中庸之道,就難免要走上岔路去。 馮大儒的面色凝重起來。他聽懂了朱常溆想說的是什么。 “這正是當今時文的癥結所在。”朱常溆揚了揚手中的這份卷子,“此卷亦有此風。而本次狀元張以誠則不然?!?/br> 張以誠的卷子,馮大儒已經看過了。早在禮部撰寫今歲《會試錄》時,一甲三名的答卷就已經傳遍了街頭巷尾。 朱常溆接著道:“張以誠的卷子,想必各位都已經看過。其文頗得嘉靖年間的唐應德之精髓,秉持‘清韻蘊藉’、‘輕清而稍加之以秀逸疏爽’的特點?!?/br> 又道:“張復亨認為,編撰挑選出的程文,‘務要純正典雅,明白暢通?!墓斠嗾J為,程文當具‘純正博雅之體,優(yōu)柔昌大之氣?!?/br> 這次朱常溆引用了張?zhí)鞆秃拖难缘脑?,來證明張以誠獨到的寫作風格,以及這種風格的重要性。 百官擇選,最初是科舉,繼而是政績。倘若一味求新求變,不以“明白暢通”為先,那所出政令,讓絕大多數本就不識字的百姓如何能聽懂?更遑論是教化。百姓連官府講的道理都不明白,又如何被教化,如何政令通行? 他望著若有所思的兩位長輩,微微一笑,“不知叔父,馮先生,現在可還認為張以誠這狀元,是不是名副其實?” 馮大儒忙問:“進士之序,乃殿試后才確定的,豈能以經義論之。”他迫不及待地想從朱常溆的口中聽到更多的,關于這個年輕人心里的想法。 朱常溆垂目。“這次殿試,父皇出的題很是不好答?!彼?,掃過面前的二位老者,“不知換做二位先生,會如何回答?!?/br> 殿試是由朱翊鈞自己出的題目。他這次問的,是個一直以來困擾著他的問題。明明自己也算是勵精圖治,可為何治下依舊綱紀敗壞,法令廢弛,“豈朕仁未溥歟,明或弊歟,當機而少斷歟?” 究竟是自己不夠仁懷廣大,還是太過優(yōu)柔寡斷。 朱常溆沒給兩位告訴自己答案的機會,“宮中尚且有事,我就先回去了?!笨熳叩介T口了,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轉頭向兩位復又施禮,“如若沒有意外,明歲當會加開恩科?!?/br> 朱載堉和馮大儒一震,旋即對視一眼。 朱常溆淡淡道:“父皇今歲殿試上的出題,已經很能看出些來了。還請義學館的學子們努力?!?/br> 朱載堉看了看自己的先生,草草告罪一聲,出門去送朱常溆?;貋淼臅r候,見馮大儒捻須,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他上前喚道:“先生?” “不錯。”馮大儒點了點頭,“不錯。” 朱載堉被這沒頭沒腦的話說得一頭霧水,究竟是哪里不錯了? 馮大儒斜睨了一眼自己這個學生,cao起手邊的拐杖,朝他額上輕輕一敲?!罢f你那皇侄孫呢,蠢材。” 朱載堉這才恍然大悟,笑道:“我在宮里的時候,就聽說了。殿下向來勤勉,從來手不釋卷?!?/br> 馮大儒支著拐杖起身,“豈止是手不釋卷。裝樣子誰不會,他是都讀到心里頭去了。”他眺望著遠方,正是朱常溆離開的那個方向,“能旁征博引,固然能耐??晒鈺W炱ぷ樱贿^紙上談兵。伯勤,你沒發(fā)現嗎?” “他是通過時文,去考慮民生?!瘪T大儒微微一笑,“這才是根本。為官者,兩張口,下為百姓撐腰,上為天子效力。手中一桿筆,述盡天下言吶。” 朱載堉攙著老恩師,將這番話放在心里來回咀嚼著。 馮大儒挺直了腰板,此時此刻,他只覺得一身輕松。 “伯勤,方才殿下的話,你已是聽明白了吧?”馮大儒轉頭去看自己的學生,“明歲加開恩科,正好是義學館的出頭之日。殿下不會白跑這一趟,他為的本就是讓義學館的學生可以入朝為官,助他一臂之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