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滿堂站起來，一手扔轉(zhuǎn)著那羊脂玉的扳指，一邊走到如玉身邊，悠悠說道：“當(dāng)年你頭一回到我家，滿坐了一屋子的人。丫頭端上茶來，你老爹打趣你，叫你認(rèn)一認(rèn)，一屋子里哪一個人最最有錢，你將那杯茶端給了我，你可記得不記得？”

    那還是十二年前的一個冬天，一屋子棉衣相裹的大老爺們天南海北的聊著，紅泥小爐子上茶香彌漫，這小丫頭叫他父親錦衣裹著抱在懷中，凍的小臉蛋兒紅撲撲的，進(jìn)門四顧了一圈兒，一直在傻笑。金滿堂憶起她父親將她放在地上，穿的圓滾滾一樣脹鼓鼓的紅衣小丫頭，兩只眼睛里亮晶晶的神情，還仿如昨日一樣。

    如玉道：“記得！”她還記得當(dāng)時她得叫他金伯伯。

    金滿堂低著頭去抓那粒粒飽滿的粟子，又道：“那時候，我不過面子充的大，其實(shí)沒什么錢。借你的吉言，才能走到今日這一步。如玉，你實(shí)話告訴我，當(dāng)時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分辯的？”

    六歲的孩子已經(jīng)完全能記得事兒了。如玉到如今還記得那屋子里坐著整個渭河縣的行腳走販商人們，突然停下笑談，齊齊兒盯著她的眼神。由南往北的商路，渭河縣是四通八達(dá)的中轉(zhuǎn)站，也正是因此，在當(dāng)今皇帝這二十年的征戰(zhàn)中，商人們迎來了最好的時機(jī)，迅速的，憑著一條絲綢之路而富了起來。

    如玉實(shí)言道：“我瞧著伯伯您比他們有頭腦，行腳商人們或能掙得辛苦錢，真正的金山銀山，卻是要靠腦子才能掙來的。”

    金滿堂邊聽邊點(diǎn)頭，聽到那聲伯伯時慢慢沉下臉色，扔了粟子鼓掌道：“這話兒說的漂亮。你爹一死，我竟就把你倆兄妹給忘了，任由你淪落到這種地方，慚愧慚愧?！?/br>
    又是一個淪落。如玉挑起眉頭盯著金滿堂道：“金伯伯。您侄女兒我如今一樣的有糧有院子，種到田里的收回來，淘澄凈了就是自己的，自己種自己吃，怎么就成了淪落？難道您瞧著這地方，比您在渭河縣所開那瓊樓還不正經(jīng)？”

    金滿堂愣了片刻，才醒悟過來自己拿個良家小媳婦兒跟那伎子們相比，那白嫩嫩的挖錢小手兒連連的拍起自己嘴巴子來：“是哥哥我嘴壞，我說錯了，meimei你得寬恕了哥哥才行?！?/br>
    如玉心道怪不得他能納了二十多個妾還門戶清凈了。這男人有錢，還有作小伏低的身段兒，五十歲的人了，此時裝的可憐巴巴，或者婦人們好他這一口?？山腥缬窨戳苏f不出來的惡心。她又不好趕他，冷眉望著院子外頭趙如誨作賊一樣踮著腳要從外頭關(guān)那二院的門，厲聲喝道：“趙如誨，你要做什么？”

    金滿堂也叫如玉這一聲喝嚇的幾乎要提起來抖。趙如誨也停了手，乍著雙手道：“我就看看院子門，小心勿要讓雞進(jìn)來?！?/br>
    如玉一聽這話，立即撇下手中掃糧食的小刷子，走到院門上把趙如誨往里頭掀著：“你先陪金伯伯坐會兒，我去瞧瞧我的雞去，再不喂食，它們又該鬧了?！?/br>
    她撇下金滿堂出了院子，仰頭下意識去看自家后院后的緩坡，掃過一眼見張君不在，雖也知他一個小里正只怕不是萬能的，心里卻也有微微的失望。今日這個局面，她可實(shí)在是難以應(yīng)付。

    “我的兒！”安康老娘邊叫著如玉，邊塞了張紙條在如玉手中道：“我倒差點(diǎn)兒忘了，方才里正大人往我手里塞了個東西，要我遞給你。”

    如玉接過那張草紙展開，上頭幾個字：我?guī)湍銘?yīng)付金滿堂，你新縫那袍子，得送給我。還有，我要用浴缶。

    天底下沒有白得的好處，各人有各人的圖謀，不過那所圖的大或者小，她給得起還是給不起而已。如玉才撕著那張草紙，忽而聽前院陳貢一聲高喊：“竟是里正大人來了！”

    自打今早起來打聽到安康說如玉新縫的袍子準(zhǔn)備要送給二伯陳金之后，張君整個人更加不好了。跟沈歸穿同樣一件衣服，他也認(rèn)了。跟那老瘸子陳金穿一件的衣服，張君覺得自己簡直要瘋了。

    他要進(jìn)如玉家的門，趙如誨已經(jīng)狗一樣的伸腳擋著：“什么人就亂進(jìn)亂出的？”

    張君止步，望著趙如誨，回頭問跟上來的陳貢：“這位是？”

    不等陳貢回答，金滿堂已經(jīng)從院子里迎了出來：“張大人！前幾天請您到縣城里，本是因?yàn)榻鹉秤袔追珜殻胍鸀殍b定，怎么我還未到，您就先走了？”

    張君一笑：“金先生所藏，自然皆是精品，不必鑒定，張某都敢擔(dān)保皆是真的?！?/br>
    金滿堂對著陳貢一笑道：“瞧瞧，翰林院出來的，就是與咱們這些粗人不同。張兄，一路從京城到咱們這秦州，你看風(fēng)物如何，可有什么感想，能否留幅墨寶，也叫金某留于子孫后世？”

    為商的人，套起關(guān)系來，那簡直就像嘴上抹了蜜一樣。

    張君笑著搖頭，輕聲道：“并不值得什么，若是金先生愿意，改日張某親自登門，您想要書什么，金玉滿堂還是花開富貴，張某只管替先生書就是了?！?/br>
    圓姐和與二妮兒兩個繞著圈子自她們家果園子連接如玉家菜園子的地方攀了上來，此時也與三妮兒一起湊趴到了如玉身后。眼見得就連族長大老爺都要等一早上到村口親迎的貴人，此時正與張君攀談著，那貴人笑的如沐春風(fēng)，屈意迎合。反而張君臉上淡淡的，鋒眉下一雙眼睛定定盯著那人，聽他夸了一車的好話，也不過略笑笑而已。

    在兩個農(nóng)村小姑娘的眼里，天王老子，也沒有張君的能耐。

    這一頭如玉忽而回頭，見身后三個小丫頭，再回頭看看自已菜園子里那深深淺淺的腳印，氣的回對虛打了圓姐兒與二妮兒幾把道：“你們果真是要死，踩壞了我才出芽兒的菜苗兒，造孽殺生！”

    圓姐兒撇著嘴道：“果真這金滿堂要是娶了你，往后你就專門在躺在金山上等著吃就行了，還需要在這里種菜？”

    如玉夠手拍著圓姐和，連聲罵道：“我叫你取笑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接著內(nèi)院門上一陣笑聲，卻是金滿堂按止了眾人，在一眾鄉(xiāng)民并轎夫們，張君以及陳貢等人的注視之下，他一手捏拳管清著嗓音，緩緩走到那開了半樹桃花的桃樹下，身后還圍著三個小丫頭的如玉身邊，彎腰施了個大禮，才道：“好meimei，既這村子里還有三五知已，我今夜索性就不走了。咱們的事情，明天咱們于細(xì)談，可好？”

    那棵迎風(fēng)微綻的桃樹樹與這小寡婦相得益璋，她臉上略顯羞澀的笑意，恰似那才初初而綻的花瓣兒一般動人，當(dāng)然，若是能把猴在她身后趴在她肩上那兩個小土丫頭都扳開，就更好了。金滿堂頭一回感慨歲月蹉跎，恨不能晚生個二十年，好與這年輕嬌俏的小媳婦兒配成一對佳人。不過他有金玉滿堂，雖金銀不能逆天給壽，但總能壯粗了他的腰桿與氣性。

    如玉越過金滿堂的肩，見張君亦遠(yuǎn)遠(yuǎn)望著自己，隨即便低了頭不再言語。

    金滿堂自然以為這小寡婦含羞，笑了笑便轉(zhuǎn)身，與陳貢等人帶著張君一起走了。

    如玉等眾人皆走光了，才扶著安康老娘進(jìn)了院子。魏氏占得個好位置，跟渭河縣的首富卻是一句話兒也沒說上，更別提叫二妮三妮兒露臉的話兒。她此時悶悶不樂，拉著臉在院子里坐著。馮氏也趕了來湊熱鬧，門上還圍著幾個村里的婦人們，也是探頭探腦要看個熱鬧。

    天才將午，如玉皺著眉頭撥攪著新曬的麥子，就聽馮氏道：“如玉，這是你的造化，再好沒有的，從此洗凈兩腿泥，你仍還是能像小時候一樣落在福窩里頭，我看你就答應(yīng)了吧?！?/br>
    這比嫁給結(jié)實(shí)或者虎哥，都要好得多。

    如玉悶聲道：“我不給人作妾?！?/br>
    魏氏也來替如玉撥攪著粟子，聲音里卻帶著十分的酸氣：“什么作妾，人家是要娶你，回去做正房太太。那一家子二十幾個妾，無論老的小的，都得叫你作主母?！?/br>
    就連她那遠(yuǎn)房meimei，都得給如玉跪著行禮問安。

    這話一出，不但如玉停了手，就連門外探頭探腦的那幾個也都涌了進(jìn)來。百歲娘子驚道：“大喜呀如玉，我就知道你不該一輩子埋沒在這村子里的。你瞧瞧發(fā)財娘子，要想走，找來的都是些沒頭沒面的，族長吊起來打個半死。

    那金滿堂可是族長親自迎進(jìn)村來的，你跟著他走，族長再沒話說的。金滿堂雖老了一點(diǎn)，男人五十不算老，你去了拼把命，再追個兒子出來，渭河縣首富夫人的位置，你可就坐穩(wěn)了?！?/br>
    這還不到陳安實(shí)的三七祭，她的去留問題，就這樣擺到了臺面上。一村子無論媳婦還是姑娘慢慢皆聚涌到了如玉家里，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皆是若如玉連清河縣首富都不肯嫁，果真就是壞了腦子。

    作者有話要說：　　親愛的讀者們，我要入v了。怎么說了，我知道雖然最近跟的人多，但是可能真正會買v的人并不多。畢竟作者都是現(xiàn)寫，讀者跟看，錢花了，感情投入了，如果爛尾或者斷更，費(fèi)錢又傷神，也是很痛苦。

    不過懇請大家相信，我以我前四部作品來保證，我是真誠的想寫一個故事。故事中的人物有缺點(diǎn)，有掙扎，有痛苦，就像我們的生活一樣，有喜怒哀樂。這篇雖然沒有寫完，但仍然有二十多萬字的存稿。

    因?yàn)槿雟之后前三天的更新關(guān)系到收藏夾位置，所以今天一萬兩千字之后，明天和后天我都會各更三千。我奶奶昨夜去世，我得回老家去，后天回來之后我看情況，修順草稿，就會每天六千字，絕不會缺任何一天。

    在寫作技巧以及情感的表達(dá)上，我還得不停的學(xué)習(xí)。但在勤奮上，我會持而不輟，所以，懇請大家留下來，在主站支持我到最后，好嗎？

    感謝大家了。今天兩更，下一更立馬發(fā)出，入v了，感謝大家支持。（你們期待的，張君的春/夢，就在下章，哈哈）

    第24章 小屋

    這一夜張君并不往如玉家用飯, 也不在沈歸家用飯。如玉給沈歸老娘送完飯，出沈歸家站在埡口上，遠(yuǎn)遠(yuǎn)便能看著族長陳貢家的大宅中燈火通明，喝酒劃拳之聲此起彼伏。她還不肯回家, 悶頭坐在自家山窖口上咬牙閉眼的在地上亂劃著，就聽埡口那邊似是張君的聲音：“待月姑娘,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如玉扔下盤子霍然起身，盡量輕邁著腳步，一步步挪過去, 心里暗暗思忖道：難道這小里正才來幾日功夫，也替自己勾搭上了一個本村的媳婦還是姑娘？

    張君走的極快, 直接翻過埡口，往后山去了。如玉跟了幾步見自己的腳程跟不住，直接繞回來進(jìn)了山窖, 掀皮簾子進(jìn)去，涼氣森森的山窖里凍的她直打了幾個寒顫。雖黑天抹地的，但憑著對這條路的熟悉, 如玉一路跌跌撞撞摸了約有幾百步的樣子, 隨即攀著石壁往上爬了幾步, 這地方鉆不出去人, 但外頭恰就是后山她家那塊平展的地。

    月色皎潔, 張君走的，果然是后山這條路。兩人一前一后，就站在陳傳家地面對溝林子的田梗子上。此時四野寂寂, 那說話的聲音，自然清亮的不能再清亮。

    另一個黑衣人出口，卻是個女子的聲音：“大人，太子以為您不必再在陳家村多費(fèi)心思。沈歸來了一趟又辭去，若有東西，他也早都帶走了。”

    再出口的便是張君，他的聲音，全然不是如玉平日聽到的那樣。于這初春夜幕下的寒風(fēng)中，清冷，不帶一絲感情意味：“本官自己的事情，自己會看著辦。待月姑娘，你在渭河縣中還有要事，于本官也不過協(xié)助而已，若無事，盡量不要來打擾本官?！?/br>
    如玉半天聽不得有人說話，過了許久才意識過來張君是走了。那身形纖瘦的女子，于月光下站了不久，轉(zhuǎn)身躍下田梗，卻不知去了那里。

    如玉聽的懵頭懵腦。一路轉(zhuǎn)回去跌跌撞撞又走回山窖中，才要摸出山窖，便叫一只溫?zé)岬氖殖蹲×怂龔哪潜渖浇阎凶叱鰜頃r凍的冰冷的手。如玉才要摔，張君已經(jīng)松開了手。兩人默了片刻，張君道：“你這好聽人私話兒的毛病，竟是改不了的?！?/br>
    如玉摔手就要往門外走，邊走邊道：“看來你也不僅僅是個被貶到此的小官兒，劉禹錫可比不得你，跟皇宮里的太子都有交情。這樣得勢的人，竟還厚著臉來穿我的衣服，用我的草紙！”

    “如玉！”張君無奈喚了一聲，見如玉停在門上，默了片刻道：“那金滿堂，并不是要納你為妾。他府上老妻眼看就要斷氣，此時相定你，是想等妻子咽氣之后，再光明正大娶你入門。”

    如玉不聽這話還且罷了。聽了這話，氣的幾乎要笑出聲來：“老妻？他那老妻也曾年輕過，賢惠的不能再賢惠的大家閨秀帶著一大筆的嫁妝嫁給他一個走腳販子，任他一個又一個妾的抬進(jìn)門去，此時要死，他不在床前看顧一眼，幾十里路上眼巴巴兒的來相看新人，這樣的男人，里正大人覺得也可為夫？”

    只要是女人，只要為人妻室，總有老的時候。是嫁一根枯木，熬死了他再熬自己剩下的歲月。還是嫁一個年青人，等他功成名就時成為段枯木，被厭棄，死時床上眼巴巴兒的望著，卻只聽到新人進(jìn)門的鎖吶聲音。

    做為女人，想要尋個能封侯的夫婿，大抵也只有這兩種命運(yùn)。

    張君見如玉還在門上站著，嘗試著解釋道：“若你走過更多地方，見過更多男人，就會知道，天下間的男人們，大抵都是如此。若他只是納你為妾，我可以幫你推掉?？伤且⒛銥槠?，而你新寡，自然也要再嫁，所以我才來問問你的意思?！?/br>
    如玉隨即回道：“里正大人若有此閑心，還是替自己置個浴缶，買床鋪蓋回來的好。我那些東西雖不值價兒，可也是我的一份家財?！?/br>
    那床錦被，她自己都舍不得蓋，卻給這種白眼狼。

    如玉出門端起盤子一路往下走著，想想圓姐兒三妮兒兩個，再想想自己，莫名一陣心酸。還年輕的姑娘們，誰不希望找個年輕人為偶，誰愿意與那混身腐臭氣息的老年人攪到一塊兒去?？删鸵?yàn)樗绣X，即便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們，為了那份憑空就能得享的富貴，也要嫁于一根朽木，去伴他日漸腐敗的下半生。

    *

    黑天胡地的村路上，魏氏揣著兩只手吸著鼻子急匆匆進(jìn)了自家，一進(jìn)廳屋先將兩只手暖到此時還未褪火的炕上，吸鼻哈眼揚(yáng)著脖子高聲叫道：“三妮兒，三妮兒，給我從高房上下來！”

    陳金拖拉拖著著腿進(jìn)來問道：“孩子們都睡了，你這時候叫她們干啥？”

    魏氏白了陳金一眼道：“你愛死那兒死那兒去，少在這里礙我的眼?！?/br>
    言罷又一聲并一聲的疾呼著。待三妮兒下高房沖了進(jìn)來，氣沖沖瞅了兩眼問道：“你借來如玉那件夾襖了？你咋的不穿？”

    三妮兒借如玉的月白夾襖借了許久，放著舍不得還，昨天金滿堂來時穿了一回，豈知她人胖，竟給撐破了，這時候正縫著兩腋。

    魏氏直吸著鼻子，想起方才在陳貢家里與一群婦人們做飯時發(fā)財娘子對自己那些擠兌，并陳貢對著發(fā)財娘子有意無意的撩撥，再兼將自已當(dāng)成空氣的樣兒。前天夜里一場露水歡事，他說忘就忘，那樣的無情，鼻子一酸道：“明兒有個絕好的機(jī)會，娘這輩子是老了，不行了，我得把你推出去。你把在我面前那機(jī)靈勁兒可全要抖出來，娘這輩子進(jìn)城坐大轎的指望，可就全靠你了?！?/br>
    三妮兒猶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正愣著，便見魏氏直招著手道：“你過來呀，娘得交待你好好辦件事兒了?！?/br>
    *

    早起伺候著安康吃罷了飯，如玉仍是一路送到村頭上。金滿堂來時所趁那頂八人抬的大轎，此時任還停在村頭的大麥場上，紅漆，黑面兒，上面燙著黯藍(lán)色的花兒，比年年四月八觀音菩薩生日時，三里外那紅陳寺迎菩薩的那一頂還要漂亮。

    三妮兒昨夜經(jīng)魏氏教授一場，也知自己和如玉的富貴，全在今日一舉。她畢竟還是小姑娘，jian也只jian在表面，笑的十分不自然，攥捏著兩只手道：“嫂子，昨兒我夢著我安實(shí)哥了?！?/br>
    如玉自己昨夜一個心夢，竟還真的信了，輕聲問道：“你昨夜夢著安實(shí)了？”

    三妮兒踮腳尖兒四顧了一番才道：“昨夜我夢見就在這院子里頭，安實(shí)哥有東屋窗上趴著，咱們才種完地回來，進(jìn)院子的功夫，他的頭便落了下來，在這院子里滾著，滾到院中央時頭是倒著的，那雙眼睛卻一直望著你！”

    如玉心中猛得一驚，概因她昨夜不知思念還是傷心的緣故，恰也夢著陳安實(shí)，夢著他不言不語，一雙眼睛再不眨的盯著她。如玉轉(zhuǎn)身揩了把淚道：“這可如何是好？我整日叫人這樣攪攘著，只怕他心也不能安?！?/br>
    三妮兒捉了如玉臂膀道：“不如咱們往紅陳寺去，給菩薩娘娘燒柱香拜拜佛，若他心里有不安，你也托菩薩給他寬懷，不就得了？”

    紅陳寺離此不遠(yuǎn)，從村西頭一條窄路一徑往山里頭，走上三里路就是。它這寺新建不過五年，在山中，兩邊兩道高峰相夾，峰上分別高塑兩尊丈八高的菩薩，中間拉著彩旗經(jīng)幡。人們拜佛時先到山下寺中拜過，再上左右兩座峰頭，站在峰頭上菩薩的腳底下，一邊是秦嶺余脈的深山，一邊便是渭河縣沃野千里的平原。

    自打有寺以來，如玉逢年過節(jié)都要來替菩薩添油添香，或者清油蒸些點(diǎn)心送來，直到前年那大和尚安敞哄她要她祖父當(dāng)年留下來的東西，如玉才驚知這竟是個黑匪窩子，所以也有兩年沒有來上過香了。

    拜完菩薩，如玉怕要遇著安敞，拉起磨磨蹭拜大佛的三妮兒道：“銅板兒也給過了，香也燒過了，這里的和尚們是一瞧見我們這些俗家女子們就恨不得拿棍子趕走的，快快兒走吧?！?/br>
    她話音才落，便聽身后一個十分綿軟的僧人連聲的贊嘆：“好虔誠的兩位女娘子，寺里的齋飯此刻已備，不如用過了再走？”

    如玉早知這寺里的僧人是一窩子匪，此時已經(jīng)對三妮兒起了疑?？扇说暮闷嫘木褪侨绱耍绕鹆艘?，自然就要知道究竟是誰想要做個什么事兒，才會叫三妮兒來如此誆她。

    這僧人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面相，走起路來也似婦人一般，但既有喉節(jié)，顯然是個男子了。他一邊邁著小碎步兒，一邊自主殿旁邊一條徑兒上帶著如玉與三妮兒一同往后，一路卻不是往齋房去。

    如玉細(xì)心留意的左右望著，見那和尚拉開一處寮房的門，而三妮兒恰也要拉她往里頭，猶豫了片刻，遂也走了進(jìn)去。那和尚卻不進(jìn)門，站在門上笑道：“二位女娘子等著，貧僧這就替你們端齋飯去?！?/br>
    只待他一走，如玉隨即便掩上了門，指著三妮兒吼道：“你瞧瞧你瞧瞧，我的月白襖兒叫你繃破了，補(bǔ)的線頭兒顏色都不一樣，我不成，我今兒必得要從你身上脫下來才行?！?/br>
    三妮兒忙的掩了衣襟道：“好嫂子，你脫了我的衣服，我今兒穿什么，在這和尚廟里，難道精著身子走回家去？”

    如玉一腳蹬著門，一邊解著衣服，解了丟給三妮兒道：“你穿我這粗布衣，我這衣服寬展，你繃不破的?！?/br>
    三妮兒畢竟沒有如玉的腦子，此時只得委委屈屈解了衣服。如玉一把扯過來隨即換上，一把捂住肚子道：“好巧不巧兒的，這和尚廟里的女側(cè)還有些遠(yuǎn)，我先解個溺去，你在此等著我回來用齋?！?/br>
    如玉也是怕要誆她的人是個急手，此時轉(zhuǎn)身出了門，低湊著頭自大殿靠山一側(cè)的廊道穿過去，先就躲到了那專為百年前已故法師所修的法師殿上一圈大理石圈廊下，貓了腰兒看著。不一會兒，往寮房鬼鬼祟祟而來的，先是她哥哥趙如誨，再身后神神秘秘跟著的，是魏氏并金滿堂，以及陳貢三個人。

    如玉看夠了這些人的嘴臉，蹲下來從縫隙往外看著，便見這些人皆是作賊一樣，彼此打著手飾，卻是讓金滿堂先進(jìn)屋子。如玉等得片刻，忽而聽屋子里金滿堂殺豬一樣一聲嚎叫，接著三妮兒也是殺豬一樣一聲嚎叫，外頭作怪的幾個面面相覷了片刻，還是趙如誨聽著女子的身音不對，隨即便沖了進(jìn)去。

    而魏氏緊隨其后，一進(jìn)門便殺千刀的一樣吼了起來：“金老爺啊，您不帶這樣兒的，若說嫁娶，我十分的愿意，可您也不能強(qiáng)逼我家的女兒不是？”

    如玉暗搓搓的笑著，心道這魏氏既然著三妮兒暗誆自己往寺中來，想必應(yīng)當(dāng)與金滿堂是一伙子的，怎的這會兒突然反水，又哭又叫起來？

    寺里那伙子武僧人人手持銅杖，也不知從那里涌了出來，齊齊兒腳不點(diǎn)地的往寮房沖過去。隨后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大和尚大步自法師殿中出來，他手中持著韋陀菩薩的伏魔杖，滾圓的肩背身披灰色僧袍，兩頰青青的胡茬，眉飛兩鬢，目露兇光，正是安敞。

    安敞見如玉貓著腰兒，另伸一只手指咬牙指了指如玉，隨即大步下臺階，走的袍子翻飛，疾步走到窠房門前時刷的停住，厲聲問金滿堂那一伙子：“你們這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