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如玉千難萬難,終于還是撇下了要走的心腸:“我愿意留在這里,是因為我心愛你這個人,念你當(dāng)初千里路上奔回陳家村去接我。不為你是個能握筆的翰林,不為你家有高宅名位,只是你也早知我這人性子乖戾,若惹出事端來,總歸不會自己吃悶虧。 既你不怕我到時候?qū)⒛銈冞@國公府?dāng)噦€天翻地覆,我又有什么可怕的?” 她說完,眸似秋水橫波,輕掃張君一眼。張君一顆心狂跳著,腦中一片嗡聲,扳過如玉的唇狠吃了幾口,貪不夠她唇齒間的香甜,終歸還有事要辦,起身換了件衣服抱在懷中,壓如玉在床上睡了道:“你只管去鬧,記得萬事有我。我得出京辦趟差,頂多四日就能回來,一定捱到我回來的時候?!?/br> * 才交四更,天上唯有一顆啟明星亮著。一府上下無論主仆皆在沉睡之中。 張誠昨夜飲了些酒,半夜渴醒,才要喚在外間陪/睡的丫頭替自己倒盞水進(jìn)來,睜眼卻見床頭立著個人影。他躍身而起,去摘墻上的佩劍,卻發(fā)現(xiàn)佩劍早已不知去了何處。 燭臺驟然亮起,那雙睫毛長長的眸子在燈下一閃,張誠才看清楚來人竟是二哥張君。他這個二哥,幼時木訥,話都不會說,是全府中的笑料。離府六年后再回來,便拜在瑞王趙蕩門下,于應(yīng)天書院讀書。自來,張誠未將這二哥放在眼里過,直到去年他金殿得中探花,才知他是個鉆破牛角尖的性子。 他披了件單袍,問道:“這三更半夜的,難道二哥是摸錯了院子?” 他低笑一聲:“若我也摸錯了,摸到你院里去,二嫂……” 張君背身站在書案前,一襲清衫,瘦落落的影子劃成一條濃黑的影,在身后拖著。 張誠忽而憶起什么,撲過去就要搶案上那件東西。那恰是如玉在西京時隨時替換的那件肚兜,張君與她一路從秦州到西京,夜夜在一起,彼時銀錢不濟(jì)未置新衣,每夜都是牙叨嘴咬,他對那肚兜熟悉無比。 張君回身劈手就給了張誠一耳光。他打一耳光,張誠退一步,他連著搧了五六下。張誠還記得前年他在汴河岸打?qū)幫踮w鈺,若不為最后大哥張震撕開,趙鈺要死在他手里。他怕張君失心瘋了要打死自己,奪門才要逃,誰知張君凌空躍起兩腳蹬到門上,再一個回轉(zhuǎn)身蹬腳過來,胸膛宛如被重石砸的四分五裂,已經(jīng)被他蹬甩到了床上。 “皇上御駕親征,大哥為統(tǒng)兵,太子監(jiān)國。若皇上能一舉攻過長城,借黃河天險而抗金,大歷或可得十年喘息,能阻金兵南下。 太子失璽,怕戰(zhàn)事太早結(jié)束,皇上還朝之后無法交待,為璽所迫,只得想辦法拖延軍備。而他拖延后方糧草軍物太過,皇上回朝遲早要問罪,屆時太子失儲君之位,誰最得利?” 張誠翻坐起來,吐了口粘血的白牙,冷笑道:“這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張君手捏著如玉那磨爛了邊兒,叫張誠從西京拿走的肚兜,一想起他竟連如玉的肚兜都偷了,也不知有無行過偷香竊玉之事,太陽xue位置青筋突突跳著,抽劍指上張誠,恨不能立時在他身上捅個血窟窿出來:“我家如玉是八月份的生日,你前天無緣無故送的什么禮?若不是你無緣無故送份生禮,我能順著這條線查下去,只怕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替金國上使與瑞王之間傳信的,竟會是你?!?/br> 張誠送生辰禮,是一急之下為了威脅如玉,不讓她把西京所發(fā)生的事情告訴張君。但豈知弄巧成拙,張君一見禮便起了疑心,昨天去了趟西京,已將當(dāng)初在西京時他與如玉之間所發(fā)生的一切,查了個底朝天。 既張君已知來龍去脈,張誠反而不怕了:“你既查的這樣清楚,就該知道,趙如玉這個女人,你要不起!” 亡國契丹皇族中僅存的遺孤,隨身帶著能召喚土蕃、西夏并西遼等國的《喀剌木倫法典》與國璽,她之所以能安穩(wěn)活到十八歲,是因為沈歸與安敞的隱瞞與保護(hù)。當(dāng)然,他們自身兵力不足,不足以調(diào)令草原諸部,也是他們一直未帶走她的原因之一。 張誠捂著唇,掏帕子吐了口血,折了帕子道:“二哥。替瑞王送信的事情,是父親的指示,你若不信,大可以去問他,與他對質(zhì)?!?/br> 張君果真不信,但也不可能去找父親問個清楚,概因他從小到大,跟父親張登講話沒有超過三句。 張誠的臉呼啦啦腫了起來,他道:“這樣大一座府第,幾百人的身家姓名。父親不可能全寄放于太子身上,我替瑞王跑點腿,也是替咱們府添個江山改換之后還能穩(wěn)住的籌碼而已。至于趙如玉,當(dāng)時我委實不知她是你的女人。否則的話,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等急色之人,二十多天的時間,你去問問她,我可曾輕薄過她一絲一毫?!?/br> 他拉開柜子,從里頭掏出幾樣自西京黃娘子家搜羅來的,屬于如玉的東西,全數(shù)還給張君:“若你還拿我當(dāng)兄弟,就信我一回。趙如玉的事情,我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否則,無論瑞王還是父親,都在明里暗里尋找那亡國大遼的公主,我若有意要告訴他們,趙如玉此時還能在你院中?” 張君持鞘頂上張誠,將他抵靠在墻上,收了如玉那些物件兒,一字一頓道:“往后過竹外軒,記得繞道走。” 出了張誠院,張君回頭看一眼竹外軒,如玉此時定然還在酣睡之中。想起她溫香軟玉的身體,與在旅途中每個擁她而醒的清晨,那是他二十年中于人生中唯一尋得過的歡暢,他貪戀,沉淪,不想失去。 張君覺得自己簡直要瘋掉。那怕當(dāng)時策馬而回秦州,要接她回京城時,他對她也沒有像如今這樣深的依戀與執(zhí)念。他帶她入這府第,來時本為破解自己的危局,為阻公主下嫁,為了她那狹促的急智,或能對付區(qū)氏的刻戾。 可如今反過來她成了他在這府中唯一的牽掛,成了驅(qū)著他不得不脫離這府第的唯一動力。他仍還是條獨狼,于漫天風(fēng)雪中叨得獵物,饑寒交迫,餓的頭暈眼花,卻不得不打退那些虎視眈眈的覬覦者們,才能得一口喘息,尋個安靜角落,細(xì)品慢嚼。 * 瞇眼才不過片刻的功夫,如玉便叫許媽叫醒。侍疾半夜,兩只膝蓋上滿是青淤,連手腕也是紫的,可見張君昨夜捏她的手,也太用了些勁。 才四更,她未過困意,披衣服出了臥室,便見臥房與廳屋相隔那間廳中,曾嫌棄過張君的那條狗正埋頭啃的歡。 許媽一聲哀叫:“哎喲喂,這是二少奶奶昨夜做的功課,這大黃太不開眼,怎的就給吃了?” 功課叫狗吃了? 如玉走近,趕開狗撿起昨日自己所書那份要交給姜大家的功課,湊到鼻邊聞了聞,一股很怪,但她又曾熟悉的味道。永國公府的狗理不該餓著,大魚大rou足夠它吃,理不該取啃幾張宣紙才對,況且,這狗是誰放進(jìn)來的? 許媽急的直跺腳:“老奴還兼著大院的灑掃,方才出院時未關(guān)門,誰知它就跟進(jìn)來了?!?/br> 許媽是張君院里唯一一個伺候的老人,若連她都幫著區(qū)氏對付自己,那這永國府就沒有可信任之人了。如玉丟掉功課,細(xì)聞手上的味道,是薄荷、檀香,以及rou桂相混雜的味道。她問許媽:“這狗是誰院里的,怎會跑到咱們院里來?” 許媽替如玉拼湊著那份功課:“那是咱們四少爺?shù)墓?,四少爺寵它愛它,這府里除了慎德堂,沒它不敢鬧的地方。” 如玉心說怪道了,原來是老四張仕的狗。無仇無怨的,昨夜她才吃完蟹,蔡香晚就左一塊右一塊的勸她吃西瓜與梨那等寒涼之物,顯然是要她今日拉肚子出丑。她以為那一招就完了,豈知防不住的還在這里。 如玉現(xiàn)在想起來這味道她在那里聞過了。這是瓊樓的味道,那瓊樓中便是一股這樣奇怪,暖昧的味兒。張君在那里住了三天,回到陳家村后許多日子,味道都不曾散去。 若不為昨夜張君那眼里幼鹿似的乞憐,如玉今天帶上幾十兩銀子,出門雇趟車,回到西京便仍能過自在日子。她定了定神,回頭吩咐許媽:“我瞧你除了管這院子,還管著這一路晨起的灑掃。能否到廚房替我尋塊羊油來,我要用。” 才不過四更,她發(fā)現(xiàn)的夠早,要丟人的,自然就不會是她了。 * 大清早的,隔壁府兩個姑娘,并這府中一個庶女,遵著姜大家的規(guī)矩,手不搖肩不晃,木木呆呆進(jìn)了靜心齋,論臉上的活泛,身后的丫頭們都比她們更好。但大家閨秀就是如此,行不能回頭,語不能掀唇,坐不敢動膝,站不能擺裙,木雕菩薩一樣,才是貞靜好相。 難得區(qū)氏也在,周昭并蔡香晚幾人都在。 滿滿一屋子的人,姜大家和區(qū)氏分坐于兩側(cè)圈椅上,周昭有孕,坐在鼓凳上。就連國公府的老太君,都從隔壁府被請了過來,居于正中。 如玉進(jìn)屋見過禮,輕輕掃過全場,便見蔡香晚與姜大家交換個會心的眼神。姜大家考教過幾位姑娘昨日的功課,便來問如玉:“昨日,我命二少奶奶做的功課,‘女子之事父母也孝,故忠可移于舅故’那一篇可曾做得?” 老太君是一力壓著區(qū)氏讓如玉進(jìn)門的人,又聽周昭說過如玉一車的好話,自然也對如玉期望頗高,笑呵呵說道:“欽澤曾說,你小時候還曾扮做男兒,到學(xué)堂里讀過書的。幼時調(diào)皮些無妨,身為女子,三從四德,為婦之道卻得要學(xué)的誠實,悟的扎實,我今兒也是特意來此,要看看你的功課。來,我先瞧瞧?!?/br> 如玉十分難為情的一笑,斂了一禮道:“說出來大家怕要笑話,大黃那只狗也不知是怎么了,早起進(jìn)我院子亂咬亂啃,竟將我昨日做好的功課給啃了。因時間來不及,孫媳倉促之下不能重補一份,不如孫媳給祖母就此背上一回,如何?” “功課被狗吃了?”姜大家聲音里含著木頭渣子,尖銳而又嚴(yán)厲:“二少奶奶,從我手里調(diào)/教出來的閨秀,沒有上千也得成百,用這樣的借口偷jian?;?,你卻是頭一個?!?/br> 蔡香晚以帕掩鼻,她自己的丫頭跟她一樣也是新入府,干不得這種事情。為了不負(fù)婆婆所托,這事兒是丈夫張仕找的丫頭替她干的。她也覺得手段拙劣而又下流,笑的十分尷尬。就連那站不擺裙的幾個姑娘們,也是抑著笑聲,裙擺亂搖。 區(qū)氏哆嗦著帕子罵道:“果真是鄉(xiāng)里來的鄉(xiāng)貨,這樣粗俗的謊話竟也能扯到臺面上來!母親,這兒媳婦,您便是壓著我的頭我也不能認(rèn),即刻叫兩個婆子將她逐出府去才是正經(jīng)!” 她話音才落,湘簾忽而被頂起,大黃竄了進(jìn)來,嗅著鼻子?xùn)|聞西湊,湊到蔡香晚身邊一個叫青雨的丫頭身邊,先是長舌頭一卷在那丫頭手上舔個不住,舔著舔著頭一拱,竟是抵著那小丫頭的裙子,不可描述起來。 打狗要看主人面。既是四少爺張仕的狗,無論那房那院的丫頭,也只能是哄著掇著往外趕,沒人敢踢它打它。這狗本是個未煽的公狗,七月間本不該發(fā)/情的時候,那瞧樣子顯然是個發(fā)/情的樣子。 一屋子的女人,幾個姑娘最大的也不過十四歲,這狗如此發(fā)狂的樣子,婆子們遮眼的遮眼撲面的撲面,大呼小叫個不停。青雨叫條狗攆著追著,撲倒了桌上的花瓶,碰翻了擺花的架子,人飛狗跳,好不熱鬧。 如玉眼看狗要沖過來,手輕扶區(qū)氏的椅背,油紙中一疙瘩未融的羊油便扔到了區(qū)氏的裙子上。這狗沖了過來鼻子四處嗅著,忽而一個躍起,涎著口水便沖到了區(qū)氏身上,左舔右舔從臉到手,口水橫流,埋頭在她裙子上不可描述起來。 區(qū)氏嚇的一動也不敢動,連聲大叫。老太君也被嚇的不輕,拐搗著那狗喝道:“你們都是死人不成,還不把它給我打出去?” 幾個婆子拽尾的拽尾,扯頭的扯頭,還叫那狗狠咬了幾口抓花了手,才將它從區(qū)氏膝頭拉扯下來。青雨趴在地上哭個不住,也叫婆子們給拖了出去。 這丫頭昨夜跟著蔡香晚一起到竹外軒,有一陣子蔡香晚將她們?nèi)нh(yuǎn)了。竹外軒不過許媽一個婆子而已,她便偷偷進(jìn)屋往如玉的功課上抹些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誰能知道? 如玉自然也猜不準(zhǔn)究竟是誰要下這狹促的手段來害自己,只是聞那味道有些怪異,便按著那香味叫許媽從廚房自配了幾種香料,和在羊油里頭。當(dāng)時天還未大亮,許媽將那熱羊油一路灑到靜心齋,狗愛舔羊油,自然一路就舔了進(jìn)去。 而那丫頭昨日往如玉功課上涂過東西的手上還殘留著香氣,狗聞著了自然要舔。只是如玉不期那狗竟會發(fā)/情,可見昨夜所涂之物,是些下三濫的東西。這蔡香晚一個大家閨秀,身邊丫頭居然隨身帶著青樓里才會用的催/情之物,著實叫如玉有些意想不到。 總算大家都扶正額鬢固穩(wěn)釵環(huán),理好衣服坐正了,從姜大家再到蔡香晚,一個個面色發(fā)毛,神情不定。 區(qū)氏更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叫一條狗給臊皮了一身,不說臉面,釵歪髻墮,咬牙切齒望著不成器的四兒媳婦,兩只眼睛把個蔡香晚盯的恨不能找個鼠洞鉆進(jìn)去。 老太君畢竟六十多歲,見慣了風(fēng)浪,拉如玉過來站到自己身邊,拍她手道:“好孩子,我信你。既你說你能背,那就將昨夜的功課背來于我聽,可好?” 如玉一笑,徐徐而誦:“孔子曰:君子之事親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悌,故順可移于長。為婦人者,事舅姑當(dāng)如子事君王……” 作者有話要說: 蔡香晚:要宅斗了?做為宅斗界小白,感覺好尷尬呀! 第53章 帶下醫(yī) 老太君邊聽邊點頭, 轉(zhuǎn)身笑望一眼區(qū)氏,區(qū)氏面色極其尷尬,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張登的父親是草莽,這老太君賀氏自然也是草莽之妻, 年輕的時候跟著老國公一起打仗,兒子死了就地一埋, 提上刀就能殺敵的巾幗女兒。 區(qū)氏父親當(dāng)年曾任過禮部尚書,文官出身,孝治天下, 禮為天下先,姑娘們皆是教育成一本本會走路的《女誡》。區(qū)氏打心眼兒里看不起婆婆賀氏, 賀氏喜歡的人,又怎能入她的眼。 幾個姑娘們都被嚇軟了腿,今兒的課自然就沒法上了。如玉因禍得福, 不但一舉叫區(qū)氏等人啞口無言,還能回竹外軒好好休息,不必站規(guī)矩。 下午才起, 大嫂周昭又來了。她進(jìn)門便道:“我得給你陪個不是。昨日下午約你一同出府, 那知晚上婆婆便排喧你, 這也是我思濾不周的緣故?!?/br> 她身后的丫頭們還捧著幾疊衣服, 周昭一一展開, 竟皆是按著如玉身量做的。如玉這時才恍然大悟,周昭昨日帶她出去,并不是為了給府中的姑娘們裁秋衣, 而是為了替她裁衣。 如玉取出昨天張君帶來的銀票,也不知當(dāng)要給多少,撿了張一百兩票面的塞給周昭道:“怎好麻煩大嫂破費,我也不知京城物價,這些銀子你拿著,可好?” 周昭自然推拒:“府中各院一年四時的衣裳皆是我管著,便是為你裁衣,也是公中的錢,并不是我自己掏錢,所以你大可不必如此?!?/br> 如玉也知大戶人家的規(guī)矩,一年四時無論夫人還是姑娘們,皆有裁新衣的定量。但區(qū)氏連丫頭都不曾派得一個來,裁衣的銀子肯定也還未分給她,周昭裁衣,花的定然還是她自己的錢。 這永國公府中上下不知幾許人,周昭性子冷情,凡事克制,話似乎也少,但自她一入府便全心全意相幫。如玉心中感激,但因她似乎并不好與人太親近,遂也不敢太過親近。她昨夜讀完了幾本書,下午又有空暇,便與周昭說過一聲,仍借了她那丫頭小荷一起出府,要往昨日那書店再買幾本書回來。 好巧不巧的是,昨日所遇那夫子今日也在,恰就堵在那排番文書架前,埋頭翻著一本《番漢合時掌中珠》。如玉昨日與他見過,因這人風(fēng)度儒雅,嗓音柔和,又還是個夫子,自心里對他有幾分敬意,遠(yuǎn)遠(yuǎn)見了便施了一禮,叫了聲夫子。 瑞王聞聲才抬頭,見是如玉,招了招手道:“你來!” 他放下掌中珠,自膝上拿起份硬折展開,遞給如玉,問道:“小娘子既識得西夏文,幫我翻翻這份文章,可好?” 如玉是來買書的,他圈椅堵著書架進(jìn)不去,只得接過他手中的硬折,掃了一眼抬頭便是一笑:“夫子貴姓?” 瑞王站了起來,將腰間綴玉摘下,納入闊袖中:“姓趙!” 如玉低頭看著那份硬折,唇側(cè)漾開兩彎笑意。 趙蕩低頭,目光肆無忌憚,貪婪的掃視著這自打出生就流落在外的小表妹,他命中欽定的妻子,薄衫下那一抹玉白的脖頸,因低著頭,隱隱可見一節(jié)節(jié)的椎骨,以及兩邊微凹的優(yōu)美弧度。 他并不是什么君子,那怕他的生母就是同羅氏的女子,他和天底下所有的男人一樣,也想知道同羅氏如水做成的女子究竟是個什么滋味。兩天的時間,他總算了解了玉璽流落到陳家村后,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 她是白山黑水之間,饒樂河畔的天之神女,兩個賊子于陳農(nóng)村找到她,小心翼翼的守著,卻被張君那個傻小子闖入,帶走。他將她吞了,吃了,拆解入腹,猶還不知她究竟是誰。那傻小子,也許連名器究竟是個什么都不知道。但青春魯莽的小子,亂拳打死老師傅,竟就讓她入了永國府。 奪,則天下眾人皆知,他的小表妹,他命中欽定的妻子,他如今并沒有能守住她的能力。不奪,就只能繼續(xù)替她遮掩身世,而張君,則能從中受益。那年青人如今站在搖搖欲墜的天平中,最完美的平衡點上。 他問道:“小娘子難道也姓趙?” 她抬起頭笑了笑,略有些不好意思,微微點頭。 且不論年至三十而不成家室,皇室給的壓力,朝臣們的彈奏,他自己心中所懷的意圖。只這一笑,趙蕩覺得前三十年的等待,都是值得的。他道:“那可真是太巧了。” 如玉側(cè)身,展硬折給趙蕩,蔥管似的纖指,一行行讀給他聽:“天之高處賀蘭山,巽坎之下河露水。賢召殿玉臺階,立我同羅好姝…… 這是份花剌文詩歌,頌的,是花剌同羅氏的一位美人?!?/br> 趙蕩微微頓首,目光溫和而又慈祥,問道:“還有了?” 如玉指劃著,讀了幾句道:“她嫁入宮廷,但心中依然愛著自己幼年時牧馬放羊的情人。她雖朱羅為衣,金玉為殿,可心中依然思念著自己少年時的愛人。詩歌所述,僅此而已。但不知此詩,是誰贈予夫子?” 趙蕩道:“自然仍是那位學(xué)生?!?/br> 如玉恍然大悟:“這學(xué)生,想必是位花剌人。” 趙蕩輕輕點頭,聲音緩和,溫柔,挪開椅子陪如玉一起往里走著:“且不論花剌文難懂,遼滅二十余年,葉迷離的西遼名份不正,也早放棄了契丹文字的傳承。姑娘一個漢地女子,怎會懂得這幾種番文?” 張君昨日給了一大注錢,如玉財大氣粗,索性將架上番文書一掃而空:“我祖父是個走西域的商人,自幼便教我習(xí)各族文字,所以略識得一些?!?/br> 趙蕩接過如玉手中的書,替她抱著,看她踮腳往上,便替她將書取了下來,托在手中。 走到書架盡頭,如玉忽而轉(zhuǎn)身,幾乎碰在趙蕩胸前。兩旁書架高高的陰影中,這年約三十的長者,個子太高她看不清神情,胸膛平坦寬闊,不語,呼吸有些急促,就那么站著,仿佛陷入無盡而又綿長的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