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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嬌娘美如玉在線閱讀 - 第101節(jié)

第101節(jié)

    *

    轉(zhuǎn)眼就到了臘八節(jié)。行宮之中的仆婢們也在忙著煮臘八rou,泡臘八醋。

    大元帥府來人催過多回,直到完顏雪的三哥完顏冠云趁著給如玉送菜蔬親自來接,完顏雪不情不愿,卻不得不回上京去了。

    如玉多日不曾出門,穿的暖暖實實也準(zhǔn)備出門去送送完顏雪。鴛鴦淖本是一大片海子,入冬之后湖面冰封,今日天光放晴,行宮中得閑的仆婢們,還有烏雅的族人們皆在湖面上滑冰戲耍。

    過得片刻完顏雪與完顏冠云出來了。國與國之間的戰(zhàn)爭與仇恨,與個體的人實則并沒有太大的關(guān)系。完顏冠云并不像個北域人,他面色玉白,鼻高而額挺,下頜仿似雕刻而成一般,一雙深眸中滿含著憂郁與審?qiáng)Z,禮數(shù)周道至極,遠(yuǎn)遠(yuǎn)見了如玉便拜:“完顏冠云見過公主!”

    完顏雪的父親完顏胥膝下七個兒子中,完顏冠云任著一路兵馬元帥,算是最得意的一個。他并不是第一次見如玉,也知道如玉的身份,與完顏雪一般,以為如玉腹中所懷是趙蕩的骨rou,先入為主,便將如玉當(dāng)成了趙蕩的正妻,這也恰是完顏雪不介意做西宮的原因。

    如玉在此人人都要稱公主,又是亡父的行宮,一直行事皆是大大方方。笑言道:“少帥不必多禮,快快平身。”

    完顏冠云盯著這穿油綠色棉衣的契丹公主。他今年二十五歲,在他十歲那年,他父親的后苑還有一個花剌同羅氏的女子,面容與這公主無差,那是金國最后一個同羅女,當(dāng)時為爭五軍兵馬大元帥之位,他爹送給了皇帝。

    這些同羅女子體質(zhì)殊異,極難有孕,亦少生女,所以女兒猶為金貴。他陪如玉往前走著,說道:“公主曾托我打問西遼耶律夷北院側(cè)妃的消息,我專程派人往西遼打探過,那北院側(cè)妃,自耶律夷及位以后,也進(jìn)入宮廷,被封為良娣,耶律夷待她頗好,還將自己一名無母的孩子送予她撫養(yǎng)?!?/br>
    “一個孩子?”如玉問道:“男孩還是女孩?”

    完顏冠云道:“男孩!”

    如玉再嘆:“我家二妮的造化可大著了,須知一個兒子養(yǎng)大,總能替她養(yǎng)老的?!?/br>
    耶律冠云在海子畔止步,望著冰封湖面上嬉笑的人們,仍還是那陰郁但有帶著審?qiáng)Z的眼神:“公主才是大遼正統(tǒng)傳承,只要您一聲令下,我們大金此刻就可以率兵再征西遼,將您的江山討回來?!?/br>
    與當(dāng)初的趙蕩相比,這是另一種誘惑,要給金一個滅西遼的借口?

    如玉一笑,并不言語。

    完顏冠云再不多談,他面似冠玉而無須,眸呈淡褐色,與趙蕩禮貌別過,便帶著meimei一行人離去。

    待送走了完顏雪兩兄妹。曠宇之間一片白茫茫,行宮碧瓦朱檻,大理石散發(fā)著刺眼的光茫。趙蕩走到如玉身邊,與她并肩而站,望著白茫茫天際漸行漸遠(yuǎn)的馬隊。

    恰此時,張君止退一眾花剌兵,一人踏雪到了鴛鴦淖。不必太費(fèi)力,他便找到了如玉,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她和趙蕩并肩站著,穿件油綠色的棉衣。

    她忽而側(cè)首,略墊高了腳,仰面跟趙蕩說著什么,而趙蕩仿佛早已成習(xí)慣,自然而然的歪了半邊肩膀,邊聽邊點(diǎn)著頭。

    分別眼看九個月,他像瘋了一樣四處找她,找了整整九個月,她卻已經(jīng)徹底習(xí)慣了沒有他的生活,將他放逐與自己的生活之外,并且重新接受了另一個男人。

    *

    “那完顏冠云每每總是禮貌之極,可我每番見他,毛發(fā)森森,悚他那個人和他那雙眼睛?!比缬襁呎f邊回頭,要往行宮去。

    路面冰蓋初融,觸之而滑。趙蕩自然而然就扶上了如玉的胳膊,他道:“完顏冠云的野心,堪比張震,而你,恰是他想征西遼最好的借口,這恰也是我始終不愿你見他的原因?!?/br>
    垂涎,還有對于同羅女子的垂涎,但凡知道她身份的男人,無一不懷著那種垂涎。還好她懷孕了,天下間再禽獸的男人,也不會對一個孕婦生出禽獸之心來。

    如玉道:“我想知道二妮近況如何,所以托他打問過一回,今日見他,也恰是為了此事。既你知他居心不良,就該送信給沈歸,讓他把我送到漢地。”

    趙蕩怕又要叫她推著桌子趕出去,不敢與如玉正面相頂,遂聊些閑言碎語岔開話題,他要大她十二歲,記事的時候,大歷與遼仍還是盟友。

    如玉聽他講些當(dāng)年遼國的舊事,一并他幼時在宮廷中成長的過往。聽多了,便給他講一些當(dāng)年柏香鎮(zhèn)的舊事,以及陳家村男女風(fēng)俗倫亂之事。

    喝罷奶茶,如玉懨懨欲睡,又還吃力的講著當(dāng)初于紅陳寺安敞如何打金滿堂的舊事。孕婦困多,說著說著便沉入夢鄉(xiāng),歪到了鋪著黃羊軟裘的氈上。

    趙蕩轉(zhuǎn)身抽了床被子過來替如玉遮到身上,輕手輕腳替她脫了鞋子,將她兩只腳也塞到了被窩里,端走盛炭盆的桌子,斜斜躺到她身側(cè),替憨睡中的如玉捋了一捋亂發(fā),末路之后被四處追殺躲藏的悲涼,眼看懦弱無能的弟弟一步步被永國府所掌控的無奈,以及不得不仰金人鼻息的屈辱,是他心中所裂開一張又一張的大網(wǎng),每每思及,痛到無法呼吸,也惟有看一眼這小表妹,方能撫慰。

    齊家治國平天下,入書院拜到孔夫子門下時所立的志向,彼時不過一言爾,到了如今,他才知道蕩平天下的意義。從這逆境中掙扎著爬起來,奪回屬于自己的王座,蕩平天下一統(tǒng)六國,以回報她蒙難不棄,于千里路上撿回他一條命的恩情,才是他此生最大的意義。

    “如玉……”趙蕩輕輕喚了一聲,她于夢中囈哼著一聲回應(yīng),輕輕抽回了手。

    趙蕩又握過她的手,再喚一聲:“如玉!”

    趁著她漸漸放松了懈備,他想說句感謝的話,那話還未出口,便聽外面凌亂一陣腳步之聲,接著小烏蘇破門滾入,連哭帶喊叫道:“王爺,王爺,花剌人殺來了!”

    如玉和趙蕩幾乎同時翻身而起。這回挑簾而入的,恰是張君。

    第106章 天之神女

    他劍尖猶還滴著未凝的熱血, 眼看得一張榻上二人同躺,一張俊臉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刷一聲寒劍利響便指到了趙蕩脖子上, 咬牙道:“先生,奪學(xué)生之妻, 為老不尊, 為師無德這兩個詞,我是不是該貼到你腦門上?”

    如玉懷了孕之后便有些傻氣, 從夢中被驚醒,見來人一襲銀狐長裘, 俊眉秀眼一張白生生的臉兒俏似菩薩, 恰是她好容易才甩掉的那個冤家, 再看自己黃黃兒一張臉, 鼓挺挺的肚子,穿的又素樣兒又丑, 也不知是辛酸還是羞恥,跳起來蹬了兩只鞋子,捂著臉兒轉(zhuǎn)身便跑。

    她這一跑, 兩個男人俱皆愣住。張君怕她跑出殿后要被花剌人誤傷, 趙蕩憶及她那樣鼓挺的肚子,怕她萬一跌一跤摔下孩子來,倆師徒面面相覷得一眼,收了劍俱是轉(zhuǎn)身便往外追。

    如玉出了大殿,一路連蹦帶跳, 自廡廊上轉(zhuǎn)到殿后,見一群花剌兵整個兒控制了這行宮中所有的仆婦們,連烏雅一族的族人都被圍圈于后院中,齊齊舉著雙手。胖乎乎的小安護(hù)也在人群中大哭,連聲叫道:“如玉!如玉!”

    再往后走,還有兩處院子,是下人們平常住的地方。如玉眼看張君追在身后,側(cè)身一拐拐入馬棚,一路躲到了盛馬料的大房子里,關(guān)上門鉆入柴草之中,背身捂臉,躲起來了。

    徜若當(dāng)初于黃河渡口她知道自己懷孕了,定然會叫齊森派兩小船渡自己過河,便是沒有愛情,為著夫妻間的責(zé)任也義務(wù),她也會把日子過下去。

    可她并不知道自己會懷孕,以為一走便能一干二凈,誰知過了幾個月漸漸鼓起肚子來。看到張君的那一瞬間,她以為是沈歸送了信給張君,而張君聽聞自己還和趙蕩在一起之后惱羞成怒,要?dú)②w蕩也要?dú)⑺?,心中又氣又怨又恨,又嫌憎自己如今這個灰頭土臉的難看樣子怕要惹了張君笑話,躲無可躲,躲到了柴草之中。

    張君追到馬棚外,透過窗檻遠(yuǎn)遠(yuǎn)見一襲油綠色的棉衣躲于那柴草之中,略放了點(diǎn)心,轉(zhuǎn)身迎上持劍而來的趙蕩,便準(zhǔn)備要?dú)煖缱妗?/br>
    趙蕩手腳功夫不及張君快,便是劍也沒有張君舞的好,叫張君連連逼的后退,好幾回險些中劍,兩人天上地下的亂打著,終于趙蕩還是叫張君抵到了墻上。他兩眼血紅,狼一樣盯著趙蕩,劍鋒抵rou三分,咬牙切齒問道:“先生,奪學(xué)生妻,這樣無恥之極的事情,你也做篇文章出來,叫學(xué)生我好好拜讀拜讀,如何?”

    趙蕩忽而一個側(cè)閃,反手便將劍送上了張君的咽喉,冷笑道:“如玉是孤的公主,她還在娘胎里的時候,就與孤訂了親,你算得什么?”

    張君仰天而倒,隨即一個仰躍踢飛趙蕩手中之劍,再一次將他抵到墻上:“與你訂了親?既與你訂了親,她從柏香鎮(zhèn)被賣到陳家村時,你在何處?她在陳家村被族長逼著嫁人,逼著給金滿堂作妾,要逃逃不出,要走走不得的時候,你又在何處?”

    是啊,她是叫張君從陳家村帶出來的。沒有張君,如玉將永遠(yuǎn)埋沒于陳家村,或者成個村婦,或者嫁給半截入了土的金滿堂。

    徜若是他先找到她,徜若是他最終謀得帝位,也許六宮空闕,他會只有她一個女人,可他永遠(yuǎn)都不會發(fā)現(xiàn)她隱于嬌美皮囊下的的善良與堅韌,不能體會茫茫落難旅途中,她不離不棄,始終相隨的愛與撫慰。

    成王敗寇,一斗陷入權(quán)利的爭奪,總會有人輸,上蒼沒有眷顧,所以他成了輸?shù)哪莻€。怨不得天憂不得人,敗了就是敗了,一旦被逐出權(quán)力的中心,沒有封地沒有兵,僅憑搟旋于各國之間用彼此的利益來游說,復(fù)位之計,不過是他用來安慰自己能茍且偷生的可笑借口而已。

    趙蕩扔了手中長劍,顫聲道:“如玉,謝謝你一直以來肯陪著孤,黃泉路上,孤等著你?!?/br>
    他胸膛往前一抵,長劍裂帛,向張君的劍尖撞了過去。

    如玉兩手捂著耳朵,恨自己當(dāng)初走的愚蠢,又怨張君當(dāng)夜強(qiáng)行求歡以致懷上孩子,是以并未聽到趙蕩這句臨死的遺言。

    枯枝上的雪簌簌往下落著,張君雖有一腔的恨,終歸也怕自己果真當(dāng)面殺了趙蕩,要惹如玉更深的仇恨。本來如玉是他明媒正娶記上族譜的妻子,到如今她與趙蕩成了有情眷屬,他倒成了持劍狠拆鴛鴦的惡人。

    張君也甩手扔了長劍,赤手空拳與趙蕩重又搏摔到了一起。馬棚院中積了一個冬月的積雪深及膝蓋,張君一拳揍到趙蕩臉上,趙蕩隨即也一拳回過來,冷拳打到身上悶噗噗的響個不停。不一會兒張君青了眼圈,趙蕩也落了牙齒,你將我揍趴到墻上,我將你踢飛于雪中,爬起來吐掉碎牙重又打到了一起。

    終于還是有人逃出去給正在奉圣州帶兵的安敞送了信,安敞帶著人來,才能將這打到筋疲力盡的倆人分開。

    待安敞帶著一群人連拉帶扯勸走了趙蕩,張君鼻青眼腫唇角還吐著血,一腳踢開馬料棚的大門,便見如玉雙手捂臉,面朝墻窩在墻角里站著。他本是又氣又惱又心酸,啐了口連紅帶白的血牙,熬了八個多月的辛酸,對趙蕩一肚子的怒火,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蕩然無存,哀叫道:“如玉!”

    他連叫了兩遍,見如玉仍不肯回頭,遂上前想掰她的肩膀。如玉兩手緊捂著臉,張君掰了兩掰分不開,以為她如今還要為趙蕩守貞,連看都不肯叫他看一眼,略使力掰開她兩只手,烏蓬蓬的亂發(fā)黃枯枯的小臉兒,再不是離京之前那如水滋潤過的玉白。

    在永國府的時候,就算她不開心,就算日子難過,她遠(yuǎn)不是這樣的臉色。張君忍得幾忍終于忍不住,怒道:“趙蕩個王八蛋,怎么把你弄成這個樣子?”

    如玉仍是一動不動,隨即兩手又捂上臉,腿太酸站不住,肚子太大又蹲不得,兩腳打著軟顫。張君手但凡挨及,她便摔肩而移,張君手再挨及,她又往后一躲。

    張君忍著心酸道:“如玉,咱們回家好不好?”

    如玉不肯,轉(zhuǎn)身仍縮回了墻角。

    張君也起了軸性,一把將如玉打橫抱起,踢開門轉(zhuǎn)身便要出屋。

    如玉兩手抓了門框,憋了半天終于哇一聲哭:“我不走,我不要出去!”

    “不走?”張君深覺自己像個強(qiáng)搶民女的惡衙內(nèi),既到了這一步,不妨惡人做到底,顛得一顛叫她坐順在自己懷中,問道:“那我出去殺了趙蕩,咱們再走?”

    如玉又是哇一聲哭:“太丟人了!這太丟人了,我不要出去?!?/br>
    張君在門上頓得一頓,忽而憶及當(dāng)初在渭河縣,她與魏氏兩個偷跑到縣城里,陳家店子的人來捉時,她躲入那刺梅花從中,也是如方才那樣轉(zhuǎn)著身捂著臉,也許并沒有什么普通婦人所求的三貞九烈,她在這里重又認(rèn)識了新的人,有了新的關(guān)系,只是覺得自己鬧這樣一出叫大家瞧見,恥于見人而已。

    想到這里,張君心中仍是酸楚,將如玉攬入懷中撫貓一樣輕撫:“你埋頭在我肩上,就沒人看得到你的臉了,好不好?”

    她頓得許久,埋頭在他肩膀上,兩只手乍得許久,在出馬棚大門時,也輕輕環(huán)上了他的肩。

    張君在院門上頓得一頓,晴天白日烈陽當(dāng)空,眼看九個月,整整九個月,他想過她或者死了,或者再嫁他人,或者懷了身孕那怕生了孩子,然后將這種種可能性全部容納,把自己放到最卑微的地方,只求她活著,所有的一切可能性,他都愿意承受。

    如此虔誠的尋找了九個月,上蒼待他不薄,她總算活著,而只要她活著,所有這九個月中發(fā)生過的一切,他都能強(qiáng)迫自己接受。

    *

    行宮大殿之中,趙蕩負(fù)手在窗前站著,外面花剌兵已經(jīng)將整座行宮圍住,他插翅難逃,只要張君一聲令下,就得死在這遼亡帝的行宮之中。

    圓滾滾大肚子的安敞不停在旁勸慰:“如玉是上了永國府族譜的夫人,懷的又是張君的孩子,您落難時她不棄您,如今她丈夫?qū)砹?,為了她也為了孩子,您得讓她回去?!?/br>
    趙蕩一雙深目緩緩閉上,闊肩略略的往前傾著,唇線繃的極緊,一臉狂怒的陰霾,夾雜著無力回天的絕望與無奈。

    “這不是服軟也不是示弱,您總有東山再起時,到那一日,只要您還想她,而她的心也在您身上,屬下拼著這條命,也將她替您搶回來,如何?”

    趙蕩目視著張君抱如玉出了行宮,她趴伏在他肩頭,生活了九個月的地方,連看都不肯多看一眼,相伴了九個月的人,連一絲留戀也無。強(qiáng)留而已,他不過是強(qiáng)留了她在身邊。

    既作了回惡人又成功搶回了妻子,張君再進(jìn)行宮時,步履輕快意氣風(fēng)發(fā),站在廊廡下不肯進(jìn)那趙蕩與如玉一起生活過的大殿,見安敞打開窗扇前倨后躬的笑著,冷笑一聲說道:“安統(tǒng)兵身為番將而私納朝廷欽犯于自己轄境之內(nèi),本官念在師生之情,可以假裝沒看見。但他是朝廷欽犯,而您又是番將,番將納著欽犯,這事兒若叫朝中其他官員知道,只怕你非但保不得他,連自己都保不了,保重吧!”

    *

    出了鴛鴦淖,一隊花剌騎兵帶著一輛馬車。這馬車是張君在奉圣州新買的,里頭熏籠軟毯皆備,為的就是怕如玉一路上要吃苦。

    他來的時候大約估算過,就算如玉懷孕,頂多也就三五個月的身孕,如果是那樣,長途旅行倒還能挨得住。見面之后才知趙蕩禽獸,只怕如玉離開自己不久便與趙蕩有了茍且,肚子眼看要臨盆。

    馬車上掛的氈簾,厚沉沉風(fēng)揚(yáng)不起,張君騎馬走在側(cè),想看如玉一眼也看不到,不知她是惱是怒還是猶在哭,持劍鞘挑了簾子,看她雖臘黃黃的臉兒,總歸一窩的狗兒,他愛如玉不僅僅是那容貌,便是看一眼,心中也是萬分的歡喜。

    她隨即一把打落簾子,只剩一張黃羊毛織花的氈簾厚沉沉堵著。

    張君為妨走漏消息,帶的皆是大哥手下的花剌兵,既是花剌兵,大多數(shù)語言不通,他便無所顧忌了。再次挑起車簾,這回看見的不是她的臉,而是她鼓挺挺的肚子。張君與如玉沒天沒地折騰了幾個月也未懷得身孕,不期在許州那一夜如玉有了身孕,此時一門心思認(rèn)定孩子是趙蕩的,看見她遮于綠衣下鼓鼓的肚子,氣的恨不能哇哇大叫,下馬在這無垠的雪原上縱腿跑上百里,好消了心頭憤恨。

    如玉隨即又打落了簾子,張君未看到她的臉,心有不甘,又將那簾子挑起來,一忽一忽皮孩子似的玩著。終于如玉忍不住了,欠身問道:“張欽澤,你有完沒完?”

    她還是黃黃的臉兒,一臉慍怒。只得這一句,張君混身亂炸的刺仿如她一只綿綿小手撫過,瞬時如被熨過一樣妥貼,聲音訕媚到連他都不敢相信是自己發(fā)出來的:“外面陽光這樣好,曬點(diǎn)兒太陽對孩子好!”

    這還像句人話。于孕婦來說,但凡有人說何物對孩子好,她都萬分迷信的。所以如玉自己起身勾開簾子,轉(zhuǎn)身將引枕靠于另一側(cè),背靠著熏籠,外面略暖還寒的風(fēng)和著陽光照灑進(jìn)來,偶有騎兵們走過時揚(yáng)起的雪沫子跟著撲了進(jìn)來,遇熱即融,在陽光下亮晶晶的閃過。

    她伸手去捉那亮晶晶的雪沫子,沉默而又歡喜的笑著。張君亦步亦趨,兩只眼睛盯緊在她身上。雪太深看不到路,車轍陷于深雪之中,偶爾咯到石頭,她便要捂著肚子皺眉。

    張君招了個花剌兵過來,吩咐道:“快馬去奉圣州,買上一臺八人抬的大轎備著,記得一定要鋪墊軟和?!?/br>
    他怒沖沖將她從那行宮中抓出來,但叫一個懷胎七八個月的婦人上千里路上搖晃到京城,只怕她半路就要小產(chǎn)。

    *

    傍晚到了奉圣州,張君親自檢視了兩遍官驛的客房,滿腔的恨與羞惱不敢在如玉面前展露,陰云密布一張死了娘的臉險些嚇壞一群地方官兒。

    屋子里地面上整個兒拼鋪了寸長的黃羊絨毯,床亦鋪的十分綿軟,幾處三尺高的青銅熏籠,一進(jìn)屋子如玉便熱的直打噴嚏。張君生怕如玉要生產(chǎn)在半道,耽擱了回京的時間,看她連著打了幾個噴嚏,怕要顛出趙蕩家的小兔崽子來,喚了兩個婆子進(jìn)來問道:“可是這毯子沒有清理過,否則她怎么打起了噴嚏?”

    如玉見他一路喝雞罵狗,更是對著幾個老婆子大吼大叫,瞪了一眼道:“這樣舒適的屋子,我不過是冷熱不勻才打個噴嚏,你罵她們作什么?”

    張君總算聽到如玉主動跟自己說話,瞪著幾個婆子出了門,將她扶坐在鋪著錦墊的寬榻上,親自替她換鞋,揉腳,見她也不反對,半瞇了眼悶著,鼻子一探一探,便往她衣襟間嗅了過去。

    和趙蕩在一起九個月,她身上的味道都變了。衣服上不是清正的胰子味兒,而是淡淡一股奶茶香,湊的更近,才能溫到那股暖膩膩的桂花香氣。張君苦熬了九個月,聞到她身上這股子味兒,才如奶狗尋著了娘窩,悶頭悶?zāi)X就要往里面鉆。

    他冰涼的鼻子還未挨及,如玉一巴掌已經(jīng)打了過來:“你不是欽差么?難道沒差事要干,非得在這里鬧我?”

    不提欽差便罷,一提欽差,張君一腔的火又騰了起來。他起身整了整官服,欲要出去見一見叫自己冷放了整整一天的沈歸,回頭見如玉歪在榻上,許是他的心引,雖舟車搖動了半日,跟著他,她那張小臉兒白潤了許多,圓圓的眼中秋波淡淡,盛著微微的惱意,不似當(dāng)初刻意的迎合,真情真性,連那些對他的不滿與恨都可愛無比,越發(fā)勾著他舍不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