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jié)
所以,接連著,那朱顏姑娘也喝了鳩毒,永王府里姓姜的一位,也一根白綾結(jié)束了生命。而到了如玉這里,她們自然都是想不開自己把自己給弄死的。 * 兒子死后追封為高祖,大孫子做了半年皇帝,也死了,如今張君做了皇帝,賀老太太一生波瀾壯闊,是當(dāng)仁不讓的太皇太后。在端午節(jié)前夕,張君親自回了一趟永王府,將如玉三請四請都未能請入宮的老太太接入宮中。 如玉帶著初一和囡囡,仍還住在福寧殿中。聽聞老太太要來,她便吩咐福寧殿少監(jiān)蘇修帶人去打理延福宮,要將延福宮清掃干凈,給老太太住。 雖說搬進宮不過兩個多月,不住皇后正經(jīng)的大殿延福宮,帶著皇子居于皇帝的起居殿福寧殿,也成了宮外那幫七八十歲的老命婦們諫言如玉的一大過失之處。 當(dāng)然,她們其實早已昏昧,之所以天天有折子遞進來,仍還是兒孫們的心思。一幫老臣大約覺得張君這個皇帝精力太旺盛,腰比趙宣好,忙著要撬開宮門往里頭塞人,自然要先彈如玉的過失,如玉又焉能不知? 第139章 端午 如今老太太入宮, 如玉將她安排到延福宮去住,恰恰好可以堵宮外那幫老命婦們的嘴。 眼看端午, 賀氏親自下帖, 要請老命婦們?nèi)雽m一聚。老命婦們?nèi)雽m,自然要帶那恰豆蔻年華的小女兒們。延福宮使將此事報到如玉面前, 請示該如何布置。如玉也在忖度老太太的心思, 暗猜她大約是想借此機會看看京中各府適齡的閨秀們,提前為張君物色一番, 看可有適合納入宮為妃者。 既走到了這一步,如玉自然也沒想過還能一夫一妻到老。張君還在學(xué)著做皇帝, 她也在學(xué)著做皇后, 都疲憊無比, 都不知前路究竟在何方。 夜夜他抱走兩個孩子摸上她的床, 并肩在一處,手時時挽在一起, 可她打心底里知道,總會有女人躺到他和她的中間,正如蔡香晚所說, 有一個就會有兩個, 一個又一個,他肩負(fù)起這突如其來的責(zé)任,終將要和她相行愈遠(yuǎn)。 她笑呷著茉莉花茶,捧著錦冊輕輕翻閱,對那延福宮使說道:“既命婦們?nèi)雽m, 必定會帶著自家的閨秀們,延福宮幾重大殿無甚玩頭,于小姑娘們來說,難得入宮一回,不如將延福宮兩側(cè)的晏春閣、浣秋閣等處全部放開,如今杜鵑、牡丹、月季、芍藥開的正艷。我見宮里的小婢子們也都做了許多香包,也都掛出來,比比手藝,大家同樂一日,如何?” 在這些宦官們眼中,新的皇后娘娘,與前一任,她的嫂子很不相同。她尋常并不愛繡飾繁鎖的大袖之衣,今日只著尋常衣服,對襟羽紗長襖,翡翠煙羅綺云長裙,發(fā)髻挽的高高,不過素釵素飾,連冠也不戴,白而俏麗,笑意融融,無比的親和。 既然最終守不住,又何必白費力氣去哭皇天。如玉將錦冊遞還給延福宮使,看他領(lǐng)著延福宮一群小內(nèi)侍與小宮婢磕頭告退,微笑著起身,扶過丫丫道:“走,咱們帶著初一和囡囡去釣魚!” 一歲半的初一愛上了釣魚,皇宮又是個多水的地方,如今如玉整日帶著他和囡囡四處游玩,裝模作樣釣魚。 到了端午正日子,清清早命婦們就入宮了。從西華門過福寧殿,丫丫和秋迎在大殿外站著,一個個檢閱過去,春妝清透,腕系五彩絲帶,腰綴香包兒的各家閨秀們,真真兒個個閉月羞花,沉魚落雁。 最小的頂多十二三歲,大的也不過丫丫的年紀(jì),總之,這群新長成的小嬌娥們,帶著對皇宮的憧憬,對年青帝王神秘的向往,略有大膽者,踮著腳尖兒望著垂拱殿的方向,要看看皇帝是個什么相貌,想知道今日一宴,能否與這各色名花中,自己獨獨得皇帝青睞。 至于皇后,在十四五歲小姑娘的心目中,二十多歲的婦人,已經(jīng)是昨日黃花,全然未曾放在心上。 * 太皇太后是一張九鳳朝陽座椅,如玉側(cè)陪在旁,坐一張彩鳳牡丹團刻檀木椅,笑望著一從老命婦顫危危行群臣大禮,與關(guān)內(nèi)侯夫人點過頭,便去留心那白勇家的老祖母白老夫人。 白勇當(dāng)初堅定支持張震,如今任西京大營統(tǒng)兵,在朝的地位,猶如張登在前朝的地位。白老夫人果真帶了三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娥,紗羅相裹,玉飾相圍,聲似鶯啼,在太皇太后面前極盡諂媚,到了如玉這里,也是誠實拜服。 一瞬間殿中便圍了十幾個小姑娘,如玉用心記著她們的名字,笑的十分溫柔,也捉住一兩個特意贊了一回荷包兒,彩帶兒。 面見還不曾罷,便聽外面宦官一聲高叫:“皇上駕到!” 如玉跟著那站于屏風(fēng)側(cè)的小姑娘們一同抬頭,身著明黃色繡五彩團龍圓領(lǐng)龍袍,戴金冠的皇帝便走了進來。張君膚色白凈,天下間也沒有人能如他一般,適穿亮黃如金的顏色。那金冠居中鑲翠玉,鏤空的金絲網(wǎng)成,輕盈透氣,襯著他整個人越發(fā)修挺如柏。 他進殿,除了太皇太后,連如玉都要起身拜伏。 張君一直走到如玉身邊,牽她的手而起,居中坐到她方才會過那把椅子上,轉(zhuǎn)身笑問賀氏:“祖母看來今日心情大好,竟請得這么多小侄女們?nèi)雽m來,這些皆是咱們朝中重臣、將門之后,梓童想必也備好了要好好招待她們一番,但不知朕可有幸,能與爾等同樂?” 他一邊說,那一群小姑娘們有的臉兒紅紅,有的帕兒遮面,更有大膽著,一雙秋水朦朧的大眼睛,滋溜溜掃過這年青帝王的臉龐。 她們生的遲,不知永國府的二傻子成長有多艱難,只知道這玉樹臨風(fēng)俊如謫仙的男子,是世間最尊貴的男人,生著一雙笑盈盈的桃花眼。若那雙眸子不是望著鶴發(fā)雞皮的老太皇太后,而是與自己四目而視,不知該有多幸福。 只有一點不忿處,便是他一只白凈修長的手,一直握著皇后那細(xì)綿綿的小手,不曾松開。 如玉叫小嬌娥們那目光掃的有些不好意思,掙了幾番,那知張君手勁兒極足,險險掙脫,又叫他拽了回去。 他忽而回頭,溫聲笑問如玉:“梓童,今日可有什么好頑的,要叫朕與這些小侄女們一同賞頑?” 和風(fēng)似的笑,春意朦朧的眼兒,修眉星眸,他就那么溫柔的望著她。如玉心說瞧瞧,裝的人模狗樣似的,當(dāng)初在陳家村,我就是叫他這故作的綿順溫和給騙了。跟著他一步步艱難,到如今跳進了火坑里。 她自然也要演一番帝后恩愛,笑望著那一群小嬌娥道:“浣秋閣中月季開的正盛,本宮所轄這后宮之中,也多是天真爛漫的小女兒們。她們?nèi)雽m為婢,平日辛苦勞作,眼看端午臨近,也繡了許多荷包兒,今日恰在浣秋閣曬香。 也不知諸位meimei可否有心,與本宮一同去賞頑賞頑?” 眾嬌娥人人都佩有香囊,繡工一個比一個的精巧,自忖絕對不比宮婢們差,自然也想去爭個高低,自然無有不應(yīng)。 攜手出殿,張君低聲道:“如玉,我叫她們做侄女,你卻叫她們做meimei,咱們是不是差著輩兒了?” 如玉唔了一聲,輕聲道:“今兒這宴,是你授意祖母辦的吧?這個個兒閉月羞花的meimei們,你可有選著中意的否?” 張君不敢說果真是自己授意辦的,聲音低低,可憐兮兮小狗兒一般:“meimei就meimei吧,你本就是我親娘,要自稱皇太后,我也只能認(rèn)了?!?/br> 說著已到了浣秋閣的門上,一眾白日休沐不服役的小宮婢們也將自己最漂亮的衫子穿著,閣中每條道兒上都拉了彩帶,各式各樣的香包琳瑯滿掛,有鯉魚躍龍門,有并蒂花蕊,有牡丹富貴,亦有翠鳥啼春,有巴掌大的,也有一連掛三尺高的,香料也調(diào)的極為復(fù)雜,每走過一只,更是一股異香。 張君道:“我十二歲那年初入京城,野孩子一樣。母親帶著我和老四到南寧府赴宴,當(dāng)日苑中的小姑娘,大約就有今日這么多。那一日是中秋,大嫂就有如今這些小丫頭的大,姜璃珠和周燕不過七八歲的小姑娘。 我本有些呆傻,便一直在追逐著看大嫂,想要謝她那一剪子之恩。衣紗著翠的小姑娘們那么多,從我眼前晃過來,又晃過去,揉碎平日只在佛前貢桌上見過的,我都不敢吃的貢品點心扔進水里喂魚。她們那時候喜飲一種酸漿,那漿果相國寺外的山上就有,我在五莊觀時,常常攀山上崖去摘那種漿果,摘了幫師父換錢打酒?!?/br> 那大約是小嬌娥們最喜歡的玩樂了。浣春閣大殿下的長桌上擺著精致的點心,小姑娘們自然不興吃它,拿上一塊,也不過揉碎了喂魚而已。 酸漿今日席間也有,小姑娘們啜飲一口,嬌聲相談,不時轉(zhuǎn)身看一眼那相牽著手私語的皇帝與皇后,漸漸覺得皇帝相貌雖好,但未免有些太不解風(fēng)情,否則怎么一眼都不望向她們。 香氛濃郁的荷包盡頭,是一座竹欄翠瓦的小亭子。張君牽著如玉的手進去坐了,見有宮婢擺上酸漿來,啜飲了一口道:“所以其實我回過很多次京城,兜售酸漿果,有好幾次就在永國府門外擦肩而過,母親都沒有認(rèn)出過我來。若不為父親某日腦門被驢踢了,忽而憶及還有我這樣一個兒子,也許我將永遠(yuǎn)挑著漿果在一座座高門大府外叫買?!?/br> 如玉不喜飲那酸漿,也不語。 張君又道:“那時候,你在陳家村,我在五莊觀?!毕嗤拿\軌跡,一步步走向彼此。 “然后,周燕與姜璃珠兩個大約有些不忿,要設(shè)計于我,于是給我吃攙了胰子的月餅,這你是知道的。我肚子疼,問了一個小廝茅房在何處,他指了錯的地方,將我指入一群小姑娘中間,我在里面沖沖撞撞,爬墻上樹,想要突出南寧府去?!睆埦ν缬?,仿佛在講故事一般:“那些小姑娘們,和如今在這花從間穿棱的小姑娘,都不是我的姑娘。我的姑娘被吊在根秋千架上,第一眼看到,與我一樣狼狽,等著我去救她?!?/br> 說起當(dāng)初的狼狽日子,如玉下意識不肯去回憶,汗熱,兩人的手都有些汗津津。她掙得幾掙掙不開,見白府兩個小姑娘彼此壯著膽子走了過來,悄聲道:“張欽澤,你能不能松了我的手?” 張君攥的越發(fā)緊了。他也在望著那兩個小姑娘:“我與她們,或者說所有的女人之間,隔著千萬重的山,我從來未曾想過邁過去,去認(rèn)識她們,了解她們,或者和她們一起生活?!?/br> 一個推著一個,白府那位叫白芝玉的姑娘上前一步,笑嘻嘻說道:“皇后娘娘,我們姐妹也繡了幾個荷包,雖樣子丑陋,卻也是自己一番心意,想要送給初一小皇子頑兒。但不知……” 她們連小初一喜歡魚都知道,胖乎乎的兩只小金魚荷包,魚鱗層層皆是玉片鑲成,光這原料,已是天價。 兩人對坐,如玉一只手叫張君攥的死緊,只能使眼色給丫丫,叫她收下。并道:“多謝芝玉姑娘和芝蘭姑娘還想著小皇子,荷包做的可真漂亮,本宮代小皇子謝謝你們!” 張君問道:“芝蘭!今年多大了?” 白芝蘭一陣竊喜,暗道祖母誠不欺我,功夫下在小兒身上,竟就得了皇上青眼,可見皇帝愛子如命是真的。 她道:“回皇上,小女年方二七!” 十四歲的小姑娘,眼角微有吊梢,小巴尖尖,笑的楚楚動人。 張君又問:“可曾許了人家否?” 白芝蘭越發(fā)嬌羞,回頭掃一眼meimei:“未曾!” 張君笑的十分溫和,在如玉看來,張誠在姑娘面前,也沒有他此刻的從容。他道:“可有中意的男子?” 大約皇帝那桃花春意的眼中,所飽含的情愫太多,白芝蘭姑娘生生叫他看羞,垂眸嬌聲:“當(dāng)然沒有!” “退下吧!”情調(diào)到一半戛然而止,突然到白芝蘭還不曾反應(yīng)過來,叫芝玉輕輕拉走了。 如玉仍還在笑,但也是皮笑rou不笑。心說瞧瞧,剛才還說自己不想了解,認(rèn)識任何一個姑娘,這就□□裸無所避忌,當(dāng)著自己的面兒恨不能掏那白姑娘的祖宗八代了。 張君抱著不成功便成仁,今夜在福寧殿外長跪一夜的熊膽,見源源不斷有小嬌娥們上前請安面見,一一問過姓名,問過可曾婚配,顯然牢記于胸,一只手將如玉的手攥的死緊,始終不曾松開。 滿苑花開勝錦,如玉已經(jīng)打定主意從今夜起,福寧殿的大門再不為張君開放,仍還笑的從容,直到張君問完最后一個小姑娘的名字帶生辰八字,不知從那里扯來一根蘭草,笑道:“皇上,大約延福宮的宴席已經(jīng)擺好,小meimei們也頑乏了,用完午膳叫她們在各宮歇息歇息,晌午送她們出宮,叫她們回家過個團圓節(jié),也好靜待著,看皇上這支蘭草,究竟要點到那個姑娘頭上,可好?” 她說著,輕輕將那蘭草放在他面前,桌子遮著又無人看見,一腳踏過去,踩到張君褲襠里,疼的他頓時脹紅一張臉,險險要抱地打滾。 第140章 情話 丫丫站在最近, 捂嘴笑著,扶過如玉要走, 便聽張君躬腰捂著肚子哀叫道:“如玉, 今兒休沐,我?guī)鹤尤プ紧~, 你送走了這些小侄女們, 記得晚上到延福宮陪祖母閑話一會兒?!?/br> 老太太最疼張震,大孫子死了之后一直沒緩過來, 今天叫張君強拉入宮,也一直是強顏歡笑。 在丫丫眼中, 這乍手紅臉的二少爺做了皇帝之后, 今兒果真叫她刮目相看了一回, 她方才還跟如玉說, 瞧著二少爺如今這帝王之風(fēng),仿佛太陽從西邊升起似的, 這會子再瞧,大約太陽仍要從西邊落下了。 * 五毒月中,為驅(qū)體毒, 皇宮之中皆是蘭湯沐浴。如玉下午送走入宮赴宴的老命婦們, 恰初一也叫張君帶走了,她一人舒舒服服泡了個蘭湯浴。沐浴之后,也不束發(fā),帶著福寧殿少監(jiān)蘇修,捧著山西貢來的菖蒲酒, 并幾樣咸甜粽子點心,要到延福宮與老太太閑話兒。 頗意外的,二房叔母楊氏也在,胡氏也在。在大殿東次間的炕沿上圍了一圈兒坐著。如玉進殿,便聽初一高聲叫道:“娘!娘!” 他褐絨絨的腦袋被賀氏圈在懷中,與賀氏共捉一支筆,也不知在亂點些什么。 張君居然也在,早換了白天那件鮮亮的龍袍,仍是平日緋色的圓領(lǐng)布袍,白玉龍紋簪冠,坐在屏風(fēng)前一張朱紅漆香桌前,不知在寫著什么。 楊氏與胡氏幾個見罷禮,賀氏拉如玉一炕坐了,小初一連趴帶轉(zhuǎn)就鉆回了如玉懷中。賀氏將佛桌上那份覆灑金錦面內(nèi)紅紋宣紙的冊子遞給如玉,笑道:“瞧瞧,這是你家大小子執(zhí)筆點的,你瞧著如何?” 如玉接過錦冊,見上面一排男子名,一排女子名,白芝蘭和芝玉姑娘的名字赫然在列。果真應(yīng)當(dāng)是初一的手筆,一支朱筆東拉西串,將左邊的男子和右邊的女子聯(lián)到了一起。如玉親了親初一的小面頰兒,問道:“我的兒,我可知道自己串拉的都是什么呀?” 囡囡十分乖巧的跪在賀氏身邊,起身道:“嬸嬸,二叔說他前幾日巡視京外兩座大營,發(fā)現(xiàn)許多年青指揮使家中還少房夫人,恰今日入宮的各家貴女們很多,也都還沒有訂下婚禮,由興而起,遂請了老祖母的懿旨,給他們配一房婚令,這樣一來,豈不兩廂歡喜?” 如玉轉(zhuǎn)身去看張君,他低頭仍還寫著一紙紙的賜婚令,忽而抬眉蘸墨,掩不住的笑意。夫妻做了五六年,每每如此叫他看一眼,她仍還會臉紅害羞。 張君心道一聲阿彌陀佛,暗嘆今夜只怕福寧殿的大門不會關(guān)了?;实塾H筆手書,最后由太皇太后一紙紙賜出去,那一個個暗搓搓到太皇太后這里遞了八字的外命婦們,也只得自認(rèn)倒霉。 至于婚配,也不算是撞天婚,畢竟張君點的,皆是年紀(jì)青青英才相貌又家道頗為普通的指揮使們。而那一個個小嬌娥,他也親自見過,親自問過話兒,至少暗揣著二人能合得來,能情意投契,才會拉著小初一的手將倆人劃歸到一處。 * 晚上要回福寧殿,如玉是趁著老太太與胡氏幾個聊天的時候先走的。她抱走了初一,倆人一同在高高的宮墻兩側(cè)走著,初一仰望著天上一輪明月,忽而說道:“娘,回家!” 如玉怔了怔,見月光下小初一的嘴撇著,低聲道:“初一,這就是咱們的家呀,還回那里的家?” 初一畢竟一歲多的孩子,頑一天頑困了,在如玉肩頭揉著毛絨絨的腦袋,哭道:“娘,回家!” 如玉明白過來了。小初一僅有的記憶,都是在竹外軒,小孩子也難離故土,入宮以后房子闊了殿大了,可他還是想竹外軒那點小地方。 如玉停在巷中,仰頭望著天上那一輪明月。她也曾站在柏香鎮(zhèn)自家的老宅外哭過,也難離故土,可是很多時候,路不是由人走的。 “初一!”張君疾步追了上來,遠(yuǎn)遠(yuǎn)伸著兩只手。 如玉下意識將孩子扭到另一側(cè),問道:“你怎么不陪祖母說話,也跑了?” 張君還要抱兒子。初一小小人兒,對張君的態(tài)度,全憑如玉的心情。他也查覺到娘此時非常厭惡這個陌生的爹,不愿意將自己給他,遂也緊緊抱住如玉的脖子,月光下兩只眼兒明亮亮的瞅著張君,堅拒道:“不要!” 干脆而又清楚,響亮,中氣十足的一聲不要。張君頗為欣慰兒子沒有遺傳他的大舌頭,跟在娘倆身后默默的走著。 從給兒子喂雞蛋羹,到涮口再到洗澡,張君一絲兒的手也插不上,他急的焦頭爛額,站在屏風(fēng)外的蘇靜與蘇修亦著急上火。好容易到了睡覺的時候,囡囡又不在,沒人陪著初一,她將初一抱上自己的床,倆人團成一窩兒,一絲兒的床也不肯讓給他。 張君在床前杌子上坐了許久,夜?jié)u深,見白奶媽在外等的久了,如玉卻沒有放初一出去的意思,輕聲喚道:“奶媽,進來把孩子抱出去!” 白奶媽還未進來,初一騰的坐起來,扭著小腦袋脆生生叫道:“不要!” 張君使個眼色:“抱出去!” 如玉側(cè)歪在引枕上,不置可否。初一最會看眼色,兩只圓圓的眼睛上長睫毛扇子似的乎扇著,篤定了主意今夜那里都不去,靠在如玉胸前,腦袋搖的撥郎鼓一樣,連連叫道:“不要!不要,就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