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jié)
“自在塔是什么?”賈科又問。 “咱們蘊空寺的鎮(zhèn)寺之寶呀,”緣空說,“珠珠你怎么連這都不知道,你可是一串菩提株吶?!?/br> “誰規(guī)定菩提珠就得知道所有事的?!辟Z科有點兒心虛。 “……對,你脾氣還壞,和書里說的不一樣……”緣空又小聲自言自語。 —— 緣空帶著賈科一路到了潛龍寺,前來潛龍寺的人多得讓賈科懷疑這究竟是不是現(xiàn)世。賈科看不見,緣空卻是看得見的。潛龍寺的規(guī)模比蘊空寺大多了,每一片琉璃瓦都干干凈凈一塵不染,大殿足有他們蘊空寺的兩倍大,縱然如此,絡(luò)繹不絕的人們還是將這個偌大的寺廟擠得人山人海。緣空被推來搡去,在人群里險些被撞翻?!斑@寺廟怎的香火這么旺,卻沒有一個老實禮佛的。” 賈科說:“現(xiàn)在誰還誠心信佛,不過是想討個運氣?!辟Z科沒敢說他身為一串菩提珠信的是道,修的是妖,偏偏不怎么尊佛。 緣空總算是在角落里找到了個還能聽他說話的掃地僧,賈科教他怎么說話,那和尚雖覺古怪,卻還是將其引見了方丈。方丈年紀不小,看著緣空疑惑了半晌,才問道:“小施主可是父母找不到了?” 緣空正要說“我不是施主,我也是佛門中人”,就被賈科阻止了。賈科說:“說是,說你爸讓你在這兒找方丈等人?!?/br> 緣空剛想反對,賈科就說:“別說出家人不打誑語,你師父是不是父?你是不是找不著他了?你想不想等他?” 緣空被繞暈了,有心想說不是,卻又想不出反駁的理由,于是只好照賈科的話說了。那方丈遂命一個僧人帶著緣空入住了一間客房。緣空好奇道:“這地方客房反倒比禪房還多?!?/br> 客房不大,不過一張床一臺桌。緣空從自己的腰包里取出一個蒲團,那蒲團臨空漂浮著,要是被人看見了不知道得有多少人嚇得掉頭就跑。緣空隨即坐了上去開始做日課。 兩人剛在此住下,當(dāng)夜緣空師兄弟的回信就到了,賈科讓小和尚念了一遍,卻發(fā)現(xiàn)他們走反了路,他的師兄弟都已經(jīng)出發(fā)往正道上走了。賈科對那個目的地的地址念了兩遍,說道:“這是什么地方,明朝我們?nèi)ベI張地圖來看看?!?/br> 小和尚有點兒得意地說:“這地方我知道,是道修的地盤,旁邊有所很有名的學(xué)校,凡人都知道。” 賈科淡淡說:“哦,我不是凡人,我只是一串佛珠。” “……噢,對,你只是一串佛珠……”小和尚又敗了一輪。 “珠珠我餓了……”半夜時,坐在蒲團上的小和尚委屈地叫起來。賈科知道他已經(jīng)好些天沒有好好吃東西了,和尚出來都是化緣,小和尚腰包里也沒有準備太多吃的,連顆辟谷丹都沒有,自然得餓了。賈科說:“這是寺廟,你只管出去找個和尚要點兒吃的。” 緣空一聽連忙拍著腦袋跳下來拿起自己的陶缽就往外跑。夜晚的潛龍寺比白日安靜了許多,深夜連行走的僧人也不見一個。白日的香火氣一直到現(xiàn)在才漸漸消散,寶殿前卻還彌漫著nongnong的煙氣。 緣空一個人走在回廊里,一個人也沒見著,正覺得奇怪,忽然瞥見大殿前方燈火通明,便連忙向前趕了過去,湊近了才發(fā)現(xiàn)許多武僧聚集在回廊兩側(cè),筆直站著,先前他們見過的方丈正穿戴輝煌,站在殿前,仿佛在等什么人。 賈科用“神識”看到了這一切,忙制止正想開口的緣空,說道:“慢著,看看什么情況再說?!?/br> 緣空于是不出聲地站在一旁圍觀。 只見遠處大門口亮起一路火光,光芒越來越近,慢慢到了殿前,賈科的神識震驚地“看”到一團強烈的光芒越來越近,到了面前竟然是一朵龐大璀璨的金蓮!賈科忍不住細細看去,那金蓮倒不是最為罕見,罕見的卻是蓮心里的一盞佛燈。賈科在蘊空寺那么久,見過不少僧人的佛身,旁人看不見佛身,他卻能看得見。然而他看見的也不過是些物象。眼前這金蓮,他在蘊空寺方丈身上也見過,然而蘊空寺方丈的佛身乃是一朵無色蓮,而不像這來人的——一朵燈蓮。而小和尚這時也驚訝地叫了一聲:“哎呀!” 小和尚身旁的武僧猛地嚇了一跳,不知道自己身邊什么時候多了一個人。他滿頭大汗,用棍指著緣空說道:“不得對思惑法師不敬,哪里來回哪里去!” 賈科心中驚疑不定,這思惑法師在他神識中的佛身未免太強,讓他開始懷疑這毫無佛修的寺廟是不是真的那么草包。 緣空急了,他哪里愿意錯過見大法師的機會,連忙行禮說道:“小僧就在這兒遠遠看著就好,絕不打擾法師?!?/br> 緣空話一說完,就看到那已來到殿前的思惑法師同老方丈寒暄幾句,進入了大殿。 賈科縱然是一串佛珠,也在那一刻感覺到了窒息。思惑法師一進入大殿,那光芒被遮住了,賈科這才松出一口氣。 緣空傾慕地道:“這位大法師……可真……”他思索了老半天也沒想出用什么詞來形容更好。 賈科反倒覺得有點兒糟糕。他修的是妖道,要是這法師同無衣一般,恐怕見到他就得把他捏碎了。他催緣空回去,緣空卻戀戀不舍起來,勢必要見那法師一面,賈科只好說:“等法師安頓下來,我們再偷偷地去看,現(xiàn)在你旁邊這武僧正盯著你呢?!?/br> 第187章 賈科和緣空假意離開了此地,深夜時分緣空悄悄爬到了大殿頂上,默念了一句“罪過罪過”便拋下一切心理負擔(dān)往大殿頂上戳了個洞。賈科猛地聽到一陣不輕的聲音嚇了一跳道:“你這是掀瓦片還是點炸彈??!” 緣空委屈地說:“現(xiàn)在房子怎么都不用木頭了,這里面跟石頭一樣硬。” “……那是水泥?!辟Z科一時無語,“換個法子,這個動靜也太大了?!?/br> 緣空于是掐了個法訣降落在地上。賈科認出乃是輕聲訣,凡人是覺察不到他了,但是在那思惑法師面前恐怕不過是小伎倆。然而緣空會的法訣不多,賈科也只能保佑自己的皮相能在被發(fā)現(xiàn)時瞞天過海。 “……大師對此有何指教……”緣空方一落下,賈科便聽到了老方丈的聲音。賈科心下一凜,連忙集中注意力仔細聽。 緣空在門柱旁的陰影里匿起了身形,賈科隱約能看到思惑法師的佛身光芒。 然而他等了許久也未曾聽到思惑法師回答什么。 方丈的聲音略為驚恐:“這……這可如何是好……” 賈科道:“這和尚倒是謹慎,也不知施了什么法術(shù),居然連我都聽不見。” 緣空握緊佛珠低聲說:“不是法術(shù),大師修‘止語’。” 賈科愣了一下。這止語在凡俗人口中叫“閉口禪”,是為斷三業(yè)之中口業(yè)所修,不想這法師居然還要修止語,也不知他究竟有多少業(yè)障要斷。 緣空倒沒注意到賈科略為古怪的笑意,他仔仔細細聽著里面?zhèn)鞒龅脑?,余光看到了思惑法師將一道手箋交給了方丈。 那方丈反復(fù)念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接著便見思惑法師雙掌合十行出一個大禮,手一掌朝天,一掌抵地,一道金光猛地拔地而起,透過大殿屋瓦直沖天際! 緣空一時嚇呆了,竟然驚叫了一聲,賈科聽到就覺得不好,果然,一個武僧猛地跳出來吼道:“誰!” 緣空呆愣在原地,不等賈科提醒他跑,便聽到方丈說:“慢著!” 緣空向方丈望去,只見方丈恭敬地面對著思惑法師道:“大師……” 賈科神識之中思惑法師發(fā)出的那道光柱逐漸淡去,一道光圈猛地透過眾人身體劃到極目之遠,在賈科的“目光”中,他能看到一道金色的碩大屏障升騰起來越升越高,一直到看不見為止。 賈科震驚地看向那奪龐大摧殘的燈蓮,內(nèi)心翻騰不已。 金光光柱漸漸降落,回到思惑法師的身體里,思惑法師指了指緣空,緣空便不由自主地走向了他。 賈科急忙叫道:“緣空!小和尚!” “法師知道我要去哪兒,珠珠?!本壙照f道,“法師也去那兒?!?/br> 思惑法師始終沒有發(fā)出一點兒聲響,他按住緣空的肩膀,凝視了他半晌。賈科快要被思惑法師的金蓮閃瞎了“眼睛”,于是他干脆收起了神識。 思惑法師隨即放下手,賈科只聽到小和尚老實地說:“思惑大師……我找不到十方佛會了。” 那思惑法師也不知如何與小和尚交流,賈科只渾渾噩噩地感覺到自己的妖氣被壓制得近乎于無,連神識都施展不開,這般持續(xù)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緣空已經(jīng)離開了思惑。 次日一早,緣空仿佛乳燕歸巢一般撲向思惑的居所,賈科再次被壓抑得透不過起來,干脆老實收拾神識,不再試探思惑。心道這大師想必也是很不喜歡妖修,看在他是一串佛珠的面子上沒有把他收了,卻拿佛氣把他壓制得死死的。 而緣空那個小沒良心的,一路上只顧著盯著思惑大師,不知道的以為那是他爸。 賈科本以為思惑這般強大的佛修,身邊少不了幾個看護的隨從,然而及至走時,賈科才發(fā)現(xiàn),思惑只有一個人,連一個小僧僮都沒有。 而緣空這下子成了他唯一的僧僮。 賈科看不見思惑,又不想冒出頭讓他把自己收了,思惑又修止語,連行走都無聲無息,賈科和思惑猶如盲人對啞巴,什么都交流不了,只有思惑的威壓一直壓在賈科身上,讓賈科對他毫無好感。 —— 行了兩日的路,思惑照顧緣空都在酒店里歇腳。兩個光頭和尚走進酒店還是挺罕見的,賈科總能聽到四周人紛紛的議論聲。然而思惑和緣空都不當(dāng)回事。 思惑雖然和緣空沒有口頭交流,然而緣空的嘴卻從來沒停下來過,從他們倆古怪的交流方式中,賈科知道了有關(guān)這個世界及十方佛會的不少事。 十方佛會乃是上下兩界佛修共同的盛會,每百年舉行一次。由于下界佛修參賽者眾多,這佛會也與時俱進,分出了好幾個年齡組。緣空才十幾歲,對于佛修來說過于年輕了,自然是少年組的人。 而當(dāng)緣空問到思惑為何前來此處要做什么時,思惑卻什么也沒說——當(dāng)然了,他本來就不能說什么。 出乎賈科意料的是,思惑法師這般佛法高深的能人,居然也要參賽以進入九域封禁,他以為思惑這等人應(yīng)當(dāng)是評委才是。 “法師的年紀還輕,按照下界人的話來說,他的資歷還不到呢?!本壙兆谧约旱姆块g里對賈科說。 賈科詫異道:“你都學(xué)會‘資歷’這個詞了?” 緣空得意地說:“那是自然?!?/br> “你說法師的年紀輕,他能修到今天這個地步,沒有五百歲也有三百歲了吧?”賈科心想著還是把人高估了,沒想到小和尚連連搖頭:“不不不,法師連百歲都沒有超出呢!” 賈科一愣,心中駭然,大聲說:“你說什么?!” 賈科是修過佛的人,他知道要修成這樣強大的佛身需要歷經(jīng)多大困苦,他料想思惑天賦再高也需要修煉起碼三百年,佛修修的不光是身,還有心,更重要的是業(yè)。歸根結(jié)底所有的佛修都在切斷自己的因果與輪回。 賈科當(dāng)初選擇做一個佛修就是為了停止他無休止的輪回,然而毫無效果。 “大師不過百歲,師父提起過他,不過我當(dāng)時沒有仔細聽,大師生于一團金蓮,傳言是佛祖座下金蓮,他自出生起便是佛體,修習(xí)佛法不到百年?!?/br> 賈科若是有眼睛,恐怕早已瞪大。他輪回了幾百世,入過幾百個行業(yè),深知每一條道走來都極為辛苦,沒有什么道路是輕松簡單的。若說一個撿破爛的,對各種破爛的價值、利用、來源、去處、循環(huán)周期也比旁人來得更為廣博。對于佛之一道,賈科自認自己雖不能稱當(dāng)時第一人,卻也是唯一一人修到金剛不壞還經(jīng)歷九九八十一劫難的。 他完全明白要在百年之間修到思惑這地步,光有天分完全不夠,佛修乃是最看重心性的一道,年歲不夠如何能夠悟佛,必當(dāng)歷經(jīng)百千困苦劫難,嘗得人間百味才能認清什么是業(yè),如何成果。 賈科花了數(shù)百年才在那一世斷清因果,卻依舊被天雷打入下一世,恐怕是天劫看透了他尚未消除rou身一切因果,不過是堪堪封閉了自己的七情六欲。 然而賈科不懂的是,他四百九十世下來,該斷的都斷了,有欲求的也都看淡了,自覺那一世將自己壓抑到了極致,究竟還有什么是他放不下的? 然而上一世的賈科沒有仔細地去深入這個問題。既然不能成佛,就成妖、成道、成魔。過去的四百九十世讓他明白沒什么是不能成的,說哪些道辛苦些,哪些道輕松些,不過都是不了解罷了。賈科本不在乎他究竟是什么,他現(xiàn)在倒有些想知道自己到底是缺了哪一條沒有斷。 而對于思惑這個人,賈科除了驚嘆也略覺古怪。修為如此之高,卻如此年弱,甚至還為了削減口業(yè)修了“止語”,這和尚總有那么些違和。 “明日就要坐火車了,珠珠,凡人可真厲害,經(jīng)常發(fā)明出些比我們修者厲害的東西?!本壙找贿吙吹貓D一邊說。 賈科淡淡地說:“這有什么,凡人還有飛艦,能把一個城市裝下……” “飛艦是什么?”緣空好奇地問。賈科一愣,立馬反應(yīng)了過來,這已經(jīng)不是上一世了。他說道:“我說錯了,是飛機,能把幾十幾百個人裝下飛到天上?!?/br> 緣空張大嘴巴說道:“凡人可真厲害??!” “那是,不然為什么那么多修者的根基在凡間呢,”賈科說,“天下萬物蒼生平等,凡人的存在自有凡人的道理?!?/br> 緣空立刻說道:“珠珠,你可懂得真多?!?/br> “我懂得當(dāng)然要比你多?!辟Z科敷衍地說著,用神識打量客房四周。這幾天來一直住酒店和旅館,緣空也已經(jīng)對這些“大盒子”熟悉了,但這還是首次他和思惑睡同一間房,因為這個小破旅店只剩下最后一間雙人房了。 思惑眼下鉆進了洗手間,他一進去,賈科就仿佛解放了一般出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好笑道:“原來這位大法師也是要洗澡的?!?/br> 緣空一屁股坐到自己的床上,拍了拍床鋪說:“這些東西真軟,睡久了恐怕骨頭都要酥了。難怪俗世間欲多剪不除?!闭f著緣空取出一個蒲團凌空漂浮在床上,閉上眼打坐做起了日課。 賈科趁小和尚不來煩他了,便四面看了一圈,甚至好奇地看了看思惑一直拄著的法杖。 見思惑始終沒有出來的跡象,賈科便偷偷化出了一道虛影,向那法杖走去。 思惑的法杖也散發(fā)著淡淡的金光,賈科如今依舊只能用神識視物,然而虛影卻是這段時間來閉關(guān)修煉的結(jié)果。賈科湊近了那支法杖,方一觸碰,便猛地“嘶”叫了一聲,仿佛被灼傷了一般哧溜一下瞬間縮回了自己的佛珠。就在下一秒,思惑打開了洗手間的門出來了。 如果賈科能看見他,就會發(fā)現(xiàn)他進去時什么樣,出來時還是什么樣。思惑開門的同時目光往自己的法杖上瞥了一眼,讓賈科大氣不敢喘。不知怎么的,賈科微微試探的神識覺得思惑那朵金色的蓮花仿佛淡了不少,隱隱的里面的燈芯也仿佛殘敗了一般。思惑也未曾再做出什么反應(yīng),便如同小和尚一樣,凌空坐在了半空,倒是連蒲團都不用。 —— 第二日一早,兩人一佛珠又上路了。賈科昨晚上差點被撞破,今天一整日都十分安靜。緣空第一次坐火車,驚詫至極,一直坐在座位上連聲驚呼。賈科距離思惑的法杖連半個人身的距離都沒有,安分極了,只希望緣空能距離身邊的思惑遠一點兒,好讓他也遠離那根法杖。 坐車又是半日,他們總算到了b市,賈科連連對緣空說:“離思惑遠一點兒!” 緣空不明所以,然而賈科是他的佛珠,他覺得他還是應(yīng)該對自己的佛珠好一點。誰讓他的佛珠是一串珍貴的會說話的菩提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