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恰在此時,李攸領(lǐng)著那兩名跟蹤王世釗的暗衛(wèi),上樓來找平煜,將最后那幾句話聽在耳里。 他立時想起那晚鄧文瑩所說的話,心念一轉(zhuǎn),怕李珉越說越忘形,忙警告似的咳了一聲,敲門道:“開門。” 李珉嚇得噤聲,看一眼平煜,匆忙走到門旁開門。 進來后,李攸先似笑非笑看向平煜,果不出所料,平煜這家伙的臉色當真難看,他也不戳破,只領(lǐng)了那兩名暗衛(wèi)進屋,回身客氣道:“煩請二位將剛才所見告知平大人?!?/br> 二人走到屋中,站得筆直,對平煜一拱手道:“稟告大人,屬下跟隨王同知出了驛站,一路進了山,見王同知在草叢中找了一晌,擒到一條蛇,四顧無人,王同知便一口咬住那蛇的脖頸,將蛇血吸凈,之后又如法炮制,一口氣吸凈七八條蛇的蛇血,這才下了山,到了路旁,又呼哨著招來一只信鴿,將消息放上后,放那信鴿走了。” 平煜和李攸臉上閃過詫色,記得王世釗第一回 眾目睽睽之下發(fā)病時,不過吸了一條毒蛇的鮮血,便已然復原,怎么過了一段時日,竟需用到七八條方肯罷休。 正自驚疑不定,一名暗衛(wèi)從懷中掏出一個細細紙卷,呈給平煜道:“屬下等依照平大人的吩咐,將東西從信鴿腳上取下,打開看過后,另謄了一份,仍將王同知那份原樣放回信鴿身上?!?/br> 平煜接過,道:“辛苦了。” 等二人退下,平煜打開那細紙卷,見上面畫著一張圖,正是白日南星派用來對付眾人的陣法圖,另有一行字,寫著:平煜暫未跟南星派勾結(jié),路上亦未見到疑似右護法之人。 平煜看完,蹙眉不語,李攸卻摸了摸下巴道:“跟咱們想得差不離,東廠果然在四處找尋右護法和那位逃走的左護法。只是,這勾結(jié)之說從何而來?莫非南星派有可收攏的可能?” 平煜早已坐下,沉吟片刻,忽問李攸道:“現(xiàn)任南星派的掌門人年紀多大,你可知道他的詳細生平?” 李攸搖頭道:“知道得頗泛泛,只知道南星派起源于竹城,歷屆南星派掌門人都從教徒中選出,最擅算術(shù)及奇門五行之術(shù),且行事頗為恣意,在江湖中的名聲算得上褒貶不一,二十年前,南星派曾換過掌門,自那之后,此派便甚少在江湖中露面了,我又不總浸yin在江湖中,知道得就更少了?!?/br> 平煜伸指在桌上敲了敲,抬眼看著一旁的李珉道:“明日到了竹城,你和許赫去縣衙走一趟,將縣志中所有關(guān)于南星派的部分及近二十年竹城失蹤人口摘錄下來,記得錄細些,莫遺漏了什么關(guān)鍵之處,我看看可有什么蛛絲馬跡。” 李珉應(yīng)了。 李攸狐疑道:“你是覺得南星派的掌門身上有東西可挖?” “不知道?!逼届仙碜油罂吭谝伪成?,沉吟著看著桌面,道,“不過,既然王令怕南星派掌門跟我勾結(jié),查查這掌門的底細總沒錯?!?/br> 李攸沉默片刻,回頭見李珉面色頗疲憊,便溫聲道:“你先回去歇息,我還有話跟你平大哥說?!?/br> 李珉應(yīng)了一聲,撓撓頭,出來將門關(guān)好,路過傅蘭芽的房門時,聽里面悄無聲息,想來那大夫已給林嬤嬤診視完,讓許赫給領(lǐng)走了,便放了心,自下了樓,回房休息。 李攸聽外頭腳步聲漸寂,轉(zhuǎn)過頭,臉含謔意看著平煜道:“我剛才在樓下遇到那大夫了,怎么,折騰我三弟他們?nèi)ヒ惶酥癯牵蜑榱巳フ埓蠓??你可別告訴我,這大夫是你給自己請的。” 平煜沉著臉飲茶。 “不承認……”李攸見他刀槍不入的模樣,忽然起了試探他的心思,故作輕浮道,“剛才我可都聽到我三弟的話了,傅小姐那樣的大美人,誰不喜歡?你雖然性情古怪,到底是男人,這一路上瓜田李下的,就算真看上了傅小姐,也不算丟人,等回京城之后,你替傅小姐贖了身,納來做妾,想來以你指揮使的身份,整個京城都沒人敢跟你搶?!?/br> 話未說完,平煜面色便是一變,斥道:“你胡說什么?” 李攸目光如同明鏡一般看向平煜,嘿嘿一笑道:“可算讓我試出來了,我不過提句納妾的話,你就跟我急眼,唯恐委屈了傅小姐,還說對傅小姐不上心?” 又壞笑著碰了碰他的胳膊,道:“不過,真要明媒正娶,怕是不容易啊,不說眼下傅小姐的罪眷身份,就說你家這些年在傅冰手底下吃了那么大的虧,家里這一關(guān),豈是輕易能過的?” 平煜聽得心中躁郁,橫他一眼道:“咱們眼下有多少要緊的事要做,盡扯些有的沒的作甚。要拿給兵部張茂的那封信可送出去了?” 李攸心知肚明一笑:“我辦事靠不靠譜,你比誰都清楚,少給我顧左右而言他。別怪我沒提醒你,剛才李珉那傻小子說得沒錯,滿京城誰不知道傅冰的女兒是難得一見的絕色?一旦到了京城,那幫紈绔絕對不會消停,到時候平地生波,最后傷及的還是傅小姐,你還是——” 未及說完,見平煜臉色越發(fā)沉了下來,不等他發(fā)作,忙起身,腳不沾地往門外走,邊走邊笑道:“我不說了,你就自己跟自己較勁吧,我回屋睡覺去了?!?/br> 李攸走后,屋中又恢復寂靜,平煜出了回神,等聽到隔壁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收回目光,起身,快步走到窗口,翻窗而出,到了鄰房。 原以為傅蘭芽已歇下,誰知屋內(nèi)竟還亮著燈,入內(nèi),就見傅蘭芽端坐于桌前,正整理著那一疊畫了陣法的紙箋。 聽到身后動靜,傅蘭芽忙回頭一看,見是平煜,放下紙箋,含笑迎上前來。 平煜居高臨下看向她,觸及她盈盈的目光,心尖仿佛被什么撓動了一下,忙生硬地移開視線,往桌旁走。 傅蘭芽抬眼看著他,見他面色比之前稍見緩,心下微松,笑道:“未經(jīng)平大人準許,我不敢替平大人代筆,但我剛才將那疊陣法圖略做了一番整理,共變化了二十種陣法,就放在桌上,一會平大人畫陣法圖時,多少能少費些功夫?!?/br> 平煜拿過來的陣法足有十種,彼此搭配,至少能變幻出三十余種陣法,等他將這些陣法圖如數(shù)畫完,少說也需兩個時辰。 她說這話時,臉上含著淺淺笑意,心里實則有些忐忑,唯恐平煜別扭勁上來,非但不肯讓她幫忙,還會就著這機會嘲諷她一頓。 所幸,平煜靜靜看了她一會,只嗯了一聲,便走到桌旁坐下,執(zhí)了筆,重新作起圖來。 她暗吁了口氣,她已經(jīng)知道那大夫是在平煜的授意下請來的,心中說不出的感激,但以她對平煜的了解,當面致謝說不定只會惹來一頓閑氣,遠不如旁的法子來得實在。 見平煜畫得專注,她也在對面坐下,默默托腮看他一會,少頃,又將剩余尚未整理的陣法一一對應(yīng)好,小心翼翼放在他面前。 平煜執(zhí)筆的動作微頓,他何嘗不知道她已猜到大夫的來歷,正在變相用這種方式向他表達謝意。 他一時沒忍住,擱下筆,抬眼看向她,見她俏生生坐在對面,想起剛才李珉所說的京城紈绔那些輕賤她的話,心中刺得厲害,忽生出一種將她摟到懷中的沖動。 靜了好一會,他垂眸看向筆下紙箋,一邊繼續(xù)低頭作畫,一邊云淡風輕道:“這陣法我小時常畫,畫起來還算快。明日一早還需趕路,你若無事,便早些歇下。” 傅蘭芽頭一回見平煜用如此家常的語氣跟自己說話,細辨之下,竟還有些溫柔小意在其中,忍不住狐疑地看向他。 未幾,想起他素來陰晴不定,既有陰的時候,難保也有晴的時候,沒準眼下便是他放晴之時,且說話的功夫,平煜已然畫好了一張陣法圖,顯然心中早已對南星派的陣法有了研究,遂不再堅持,起身道:“那我便睡去了?!闭f著,笑了笑,轉(zhuǎn)身上床睡覺。 因林嬤嬤睡在里頭,她便只好在外側(cè)合衣躺下。 輾轉(zhuǎn)了一會,忍不住隔著簾幔往床前看,正好見平煜擱下筆,拿了她剛才整理兩張的紙箋在手中對比,光線朦朧了他平日飛揚的五官,神情竟說不出的柔和。 她心里微微一動,還要仔細辨認他的神色,他卻又提筆畫起陣法來。 隔著簾幔,他臉上的神情如同籠了一層霧,影影綽綽,看不真切,她只好收回目光,轉(zhuǎn)而看向帳頂。 可一轉(zhuǎn)念,想起白日陣中時他身上衣裳披在自己身上的情形,腮邊莫名一熱,思緒隨之變得有些浮躁,忙翻過身,眼睛盯住林嬤嬤沉睡的側(cè)臉,想起大夫到底給請來了,不免有些感慨,平煜要是不亂發(fā)脾氣,似乎也不是那么不通人情。 她心事重重,本以為自己很難入睡,可耳旁聽到平煜作畫時觸動紙張發(fā)出的沙沙聲,竟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實,等到一覺醒來,已然天光大亮。 轉(zhuǎn)頭一看,林嬤嬤早不在身旁,她心中一驚,忙掀簾下地,就見林嬤嬤從凈房出來。 見傅蘭芽醒來,林嬤嬤忙快步走到床旁,含笑道:“嬤嬤正要喚你,自己倒醒了?!?/br> 傅蘭芽見她面色已恢復如常,說話時也不再像昨日那般氣弱,既驚又喜,也不知是不是秦當家的藥丸和那大夫施針雙管齊下的緣故,林嬤嬤好得竟這般利索。 主仆二人在房中用過早膳,心知出了驛站,便會直奔岳州,收拾了行李,下了樓。 剛到院中,傅蘭芽一眼便見平煜立在院子里,身旁圍了好些人。 秦當家站在平煜對面,臉上含著笑意,正爽朗地跟平煜說話。 平煜聽得還算專注,大部分時候不作聲,偶爾回以一笑,每當此時,那位秦當家眸中便微微一亮。 傅蘭芽看在眼里,心頭忽掠過一陣疑慮,等走過秦當家身旁時,目光滑過他跟女子差不多寬窄的腰身,忽然福至心靈,冒出個念頭,再三看他一眼,等隱約確認心中疑惑,腳步都停了下來,暗忖,這位秦當家竟是女扮男裝不成? 秦勇這時也已看見了傅蘭芽,見她打量自己,含笑沖她點了點頭,隨后又朝平煜拱了拱手,引著秦門中人往驛站大門口走去。 第54章 出發(fā)前,眾人按照昨夜平煜的法子,每十人為一組,每組各得一根夜行竹, 此外,秦勇又將陣法圖分發(fā)下去,依著平煜的囑咐,向眾人交代了各個陣法的緊要處。 做好籌備,眾人出發(fā),一路往岳州方向行去。 途中,諸人怕南星派又設(shè)埋伏,行得格外小心,卻沒想到一直到到竹城都風平浪靜。 甫一進城,平煜便令停馬,說要在城中歇息一夜。 傅蘭芽在馬車中聽見,有些訝異,原以為平煜為了趕行程,會一路緊趕慢趕直奔岳州,沒想到竟會在半路落腳。 昨夜李珉和許赫來時,曾著竹城縣令提前給安排下榻處,一進城中,便有官員親領(lǐng)他們?nèi)ネ菛|。 到了那,眾人抬眼一看,卻是座頗為樸實的宅邸。 平煜一望之下,正合心意,耐著性子任那姓周的官員在跟前諂媚呱噪了一晌,笑笑道:“這落腳處沒得挑,難得周大人這般細致周到,還有一事,需請周大人做些安排。” 那周姓官員見自己的一番苦心經(jīng)營果投了平煜所好,臉上的褶子笑得幾乎能夾死蚊子,“平大人要下官做什么,盡管吩咐就是了?!?/br> 平煜便對李珉和許赫使了個眼色。 二人會意,等平煜進了宅子,自跟那官員安排去縣衙察看縣志之事。 傅蘭芽主仆也下了車,正要往府內(nèi)走,忽聽街道盡頭傳來叫賣聲。 轉(zhuǎn)頭一看,便見有名小販推著車從巷口路過,所推車上熱氣騰騰的,不知所賣何物。 這時恰好起了一陣秋風,將那熱騰騰的白氣送到眾人跟前,卻是一陣清冽的蒿葉香。 “咦,竟是蒿子糕?!绷謰邒咦炖镆魂嚦睗?,忍不住訝道,“小姐可還記得,咱們跟老爺來云南路上也曾遇到小販賣這東西,記得老爺還曾給小姐買過一包,小姐頗愛吃,接連吃了好幾塊——” 說到一半,冷不丁一抬頭,發(fā)現(xiàn)平煜立在門旁看著她們,也不知是否聽到了她剛才所說的話,臉上神色淡淡的。 她忙嚇得噤聲,扶著傅蘭芽往府內(nèi)走。傅蘭芽鼻端聞著那擾人的香味,心中微嘆,此一時彼一時,來云南時,家中未遭變故,父親雖遭貶謫,仍是戍邊大員,路上何等恣意,遇到想吃的,只管買了來嘗便是。 可眼下……卻只能想想罷了。 誰知一旁秦勇下了馬,也昂首往那小販消失的方向望了望,神情中透著幾分向往,遲疑了片刻,似是因顧忌左右,笑著搖搖頭,到底作了罷。 那宅邸外頭普普通通,里頭卻頗為寬敞,傅蘭芽主仆被安排在內(nèi)院一座小院內(nèi),雖因布置樸素,毫無景致可言,卻意外的幽靜。 一進到房中,林嬤嬤便忙活開來,又是整理行李,又是絞帕子給傅蘭芽凈手面。 傅蘭芽心知林嬤嬤剛剛病愈,怕她受累,牽動病氣,便幫著她一起收拾。 等忙完,傅蘭芽立在床旁,四下里一顧,想想左右無事,便端了一碗茶坐在桌旁,手指沾了茶盅里的茶水,在桌上寫寫畫畫。 她如今半點自由也無,別說隨意走動,手邊連個可供閱讀或?qū)懏嫷臅摱颊也坏健?/br> 她苦中作樂,在桌上默寫了一回曹劌論戰(zhàn),直到將“彼竭我盈, 故克之”這幾個字反復寫了幾遍,這才覺得心底那份因掛念父兄而生出的低落情緒稍有紓解。 等水漬稍干,她又將自云南出來后所遇到的人和事在桌上依序列了出來,邊列邊推敲。 正寫得入神,門外有人敲門,卻是平煜。 傅蘭芽來不及掩藏一片狼籍的桌面,忙起身,用身子稍作遮掩,笑道:“平大人?!?/br> 平煜一進屋便注意到了桌面上的水漬,自然明白她在做什么,瞥一眼傅蘭芽,道:“我晚上會過來問你一些你父親在云南時的事,你下午無事,將能想得起來的都好好回想一番,免得我晚上問起時,你丟三落四,漏了重要消息?!?/br> 傅蘭芽眼睛一亮,繼上回在寶慶被平煜莫名其妙刺了一頓后,她已經(jīng)許久未有機會跟他討論路上怪事了,難得他今天主動表達出溝通的意愿,怎肯錯過這么好的機會,忙含笑應(yīng)了:“知道了,平大人辛苦了?!?/br> 林嬤嬤卻在身后暗暗打量平煜,她知道平煜每日雜事纏身,從早到晚不知多少事要部署,竟會為了這么簡單的一句話,巴巴跑到小姐跟前來傳話。 她在一旁暗暗端詳平煜,恨不得將他每一處細微的表情變化都捕捉住,好不容易等他走了,恭恭敬敬送他門口,隨后,轉(zhuǎn)身看向傅蘭芽,卻見小姐毫無所覺,仍沾了茶水在桌上寫寫畫畫,只是眉梢眼角已不自覺添了一份期盼似的,帶著些彎彎的弧度。 平煜從內(nèi)院出來,跟李攸用了膳,心里掛念派李珉和許赫的疑點,一徑出了府,欲親自去縣衙走一趟。 不料剛轉(zhuǎn)到巷口,還未轉(zhuǎn)彎,便聽秦晏殊和李由儉的聲音傳來。 李由儉道:“阿柳姐愛吃這東西,既遇到了,買了給她解解饞也好。” 秦晏殊悶聲道:“姐不是說了,別在外人面前叫她阿柳姐,你為何總忘?!?/br> 李由儉頓了下,含著幾分謔意道:“知道你這兩日心緒不寧,所以說話帶刺不過,你也別處心積慮想著給傅小姐買東西了,她如今是罪眷,由錦衣衛(wèi)看押,你就算買了蒿子糕,也送不到她手中?!?/br> “這也不能送,那也不能送。”秦晏殊聲音冷冰冰的,“連跟她說幾句話都做不到,真是夠窩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