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一雙腳看著似踩在坎位上,可右腳卻不動聲色往后挪動了半寸。 他不由得暗吃一驚。 要知道要想于百星陣中護住傅蘭芽,她身旁陣法中的護衛(wèi)每一步均需踩得極準。 不但要剛好避開啟動機關(guān)的脈絡(luò),且一旦定住方位,絕不能隨意走動。 這個人不可能未得平煜的吩咐,卻仍故意如此,分明有問題。 念頭閃過,一撩衣擺,往傅蘭芽奔去,疾呼道:“小心!” 剛奔兩步,就見那名暗衛(wèi)似乎耳朵一動,突然身形微妙一轉(zhuǎn),緊接著腳底下便傳來奇異的地動感,聲如悶雷,速度卻不慢,如蛟龍般腳底筆直往傅蘭芽腳下蔓延開去。 傅蘭芽主仆被李珉和陳爾升引至樹林邊緣,走時,李珉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們注意腳下。 行了好一段路,到了林中一處寬闊的空地處,李陳二人停步,讓她們主仆在此稍息。 迎面刮來獵獵的風(fēng),再往前,便是一處山坳,那風(fēng)正是從山坳刮來。 傅蘭芽暗覺奇怪,挨著林嬤嬤在林石后坐下,抬頭打量周圍環(huán)境。 就見他們所在之處頗為空蕩,仿佛當頭砸下一塊巨石,林中樹木受了波及,白白空出一塊。 兩旁各有一塊林石。 李珉和陳爾升安置她們主仆后,便往旁走開一步,似是在等候接下來安排。 秦門和行意宗的人卻分布在不遠處的樹林中,小心翼翼變換著方位,如臨大敵,獨將他們幾個圍在這空地里 她看了一會,想起剛才下車時,就已發(fā)現(xiàn)官道兩旁樹林有些不對勁。 右邊這處山林,明明地處陽面,樹木卻比左邊樹林來得稀疏,且林中的參天大樹狀若棋盤上的棋子一般散亂分布,毫無規(guī)律而言,腳下土壤又松軟得出奇,細辨之下,正是南星派陣法中最難應(yīng)對的百星陣,取天與地彼此呼應(yīng)、“天遁月精華蓋臨,地遁日精紫云蔽”之意。 這奇門術(shù)龐大又精深,不知已準備多久,多半是林之誠知道他們勢必會路過岳州,早在那晚之竹林跟他們交手之前,便沿路設(shè)下,只等有朝一日平他們路過此處時,可伺機將她擄走。 洪幫主和平煜選擇突然在此處歇腳,多半也是看出不妥,知道再往前行不過半里,百星陣可以變幻成七絕陣,屆時,一干人會被南星派前后包抄,陷入被動局面,故而不肯再前行。 李珉他們將她主仆帶至此處,極有可能是在平煜的授意下,想設(shè)下個陣中陣,好將她主仆護住,他們可以抽出余力全心全意對付南星派? 思忖了一會,見平煜依然未出現(xiàn),又因身旁只有李陳二人,她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好暫時放下。 她不得不承認,她已被剛才陸子謙的話引得心思煩亂,眼下有些靜不下來。 她一方面懷疑陸子謙突然在她面前提起桓溫的典故,分明是已經(jīng)看出了她和平煜之間的不尋常,羞惱還是其次,更多的是堪破他居心的齒冷。 另一方面,她也知道平煜從未在她面前掩飾過對她父親的惡感,既然一日未放下,又這樣待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她一向不肯被旁人牽引情緒,更不肯讓自己陷入自怨自憐的境地,可想起平煜連日來的態(tài)度,心中免不了生出一種惘然之感。 林風(fēng)微微拂在她臉上,出奇的溫柔,仿佛記憶中母親拂過臉龐的手。 她閉目調(diào)整了片刻,心緒稍稍寧靜了些。 睜開眼,見眾人依然不斷在林間穿行,起身,立在原地,平靜地對李珉道:“這林中有異,能不能幫我請平大人過來,我有重要的事想跟他說。” 自然,林中有異不過是借口罷了。 她不想一個人繼續(xù)胡思亂想。 而要確認一個人的真實想法,幾句話或是幾個眼神便足矣,不必耽誤他多少功夫。 李珉甚少見傅蘭芽用如此鄭重的語氣對他說話,怔了一下,思忖著點頭道:“好,我這就去找平大人。” 說罷,小心十足地踩著腳下土壤,往一旁走去。 走了約莫五十步,便停下,轉(zhuǎn)過一座林石,未幾,傳來說話聲。 傅蘭芽一愣,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她還以為平煜離她多遠呢,原來就在這么近的地方。 念頭閃過,越發(fā)氣悶,既這么近,為何就是不肯露面? 平煜的確就在傅蘭芽不遠處。 他自進林后,便一刻未得停歇。 因來時路上準備充分,短短時間內(nèi),他便已經(jīng)跟洪幫主、李攸、李由儉等人安排好一切事宜,只要一會守在傅蘭芽身旁的手下不出差錯,林之誠定會手到擒來。 本來議事時他們可以選旁處,可他雖然暫且還沒想好如何面對傅蘭芽,卻委實不愿意離她太遠。知道李珉和陳爾升已將她領(lǐng)至安排好的空地處,他放心不下,也跟著過來了。 等洪幫主和李由儉去安排秦門及行意宗諸人,他又將剩余的錦衣衛(wèi)及那二十名護衛(wèi)招在一處,一人分發(fā)一張圖,重新交代了一遍百星陣的關(guān)鍵處,告誡他們一會務(wù)必要踩好腳下方位,稍有偏差,定會誤中陣法。 交代完,剛要令眾人下去,目光無意間掃過,忽然瞥見一名暗衛(wèi)右手小指上顏色與旁處不同,仿佛沾了鍋灰一般。 他蹙了蹙眉,正要細看那人兩眼,李珉?yún)s忽然走過來,對他道:“平大人,傅小姐請你過去一趟,似是有事找你?!?/br> 李攸和秦勇因還有些細節(jié)要跟平煜商量,暫未離去,聽得此話,忙若無其事地低頭看手中陣法。 可秦勇雖然厚道,李攸卻向來促狹,繃了一會,想起平煜下唇上的傷,到底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平煜正不知如何接李珉的話,聽得這笑聲,想起唇上的血痂,頓覺說不出的難堪。 雖已過去兩日,但他只要一想到那晚他犯下的行徑,就覺自己當真魯莽可恥,無論是在對他毫無好感的傅蘭芽面前,還是在父母面前,都有無從交代之感。 他陷入了死胡同,生生熬了幾日,熬到最后,只覺眼下這窘境比世間一切陣法都難解,放眼世間,恐怕再也找到如他一樣被不幸困在其中的人了。 往前走太難堪,可往后退……不不不,他的心思已經(jīng)在傅蘭芽面前昭然若揭,又能退到何處去?再一味強詞奪理,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她此時叫他過去,莫非氣還未平?一時間,羞恥心和自尊心壓倒了去見她的渴望,僵了一會,拒絕道:“暫且無空?!?/br> 李珉見平煜神色不佳,只當他眼下真抽不出空,哦了一聲,自去找傅蘭芽。 秦勇頗有默契地保持沉默,李攸笑了那一聲后,也未再作怪。 可平煜卻只覺眼前的陣法圖已經(jīng)跳了起來,再也看不下去。 少頃,突然放下陣法圖,開口說了句:“我去看看李珉他們部署得如何了?!?/br> 說罷,不顧李攸促狹的目光和秦勇的注目,一臉淡然往前走去。 他知道她向來通透,眼下有事找他,未見得是要興師問罪。 越往前走,心不自主跳得越快。 剛一繞過林石,忽然聽見一聲大喊:“當心。” 平煜一凜,猛一抬頭,就見圍住傅蘭芽的一干人等腳下突然生出一道狹長的裂縫,一轉(zhuǎn)眼便露出一個豁大的洞口。 因發(fā)生得太快,傅蘭芽首當其沖。 眼看腳下出現(xiàn)破綻,她心知陣法出了問題,還未抬頭找尋到底哪處出了差錯,便驚呼一聲,直直往下落去。 林嬤嬤跟傅蘭芽隔得近,雖然也被那地面的震動顛倒在地,卻幸得錯開了一步,見傅蘭芽跌入洞中,面色頓時煞白,忙也要掉進去,可李珉?yún)s已一把扯住她的衣角,將她從洞口邊緣拽回來。 “小姐!”她趴在洞口邊緣,見里頭出奇的黑,什么也看不見,一顆心直沉下去,怔忪了片刻,聲嘶力竭哭喊起來。 陸子謙已經(jīng)面色蒼白趕到傅蘭芽墜落處,可眼見那洞底深不見底,邊緣又有合攏之意,本已到了近前,又猛的止步。 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終于閉了閉眼,咬牙便要跳下去,不料人影一閃,有人已風(fēng)一般奔至眼前。 就聽那人斷喝道:“將彭護衛(wèi)給我拿下!”語氣極陰厲。 卻是平煜。 他臉色已經(jīng)差得不像話,話音未落,便趁那地縫合攏之前,拔出腰間繡春刀,毫不猶豫跳下。 “平大人!”林中余人怔了一晌,好不容易明白發(fā)生了何事,忙急奔上前。 李攸和秦勇肝膽俱裂,速度遠在其他人之上。 可轉(zhuǎn)眼間,地面便恢復(fù)光滑,仿佛剛才什么都未發(fā)生過。 第69章 掉入洞中的那一霎那,傅蘭芽驚慌得無以復(fù)加,只聽耳旁風(fēng)聲呼呼,不知要跌向何處。 閉著眼睛墜落片刻,猛然想起這陷阱是南星派設(shè)下,忽然心頭一松。 是啊,她差點忘了,林之誠擄她的目的是用她做藥引,眼下還未達成所愿,怎會讓她死于非命。 墜落之處十有八九另有玄機。 果如她所料,那洞雖然不知被人做了什么手腳,看上去黑漆如墨,也甚是廣袤,在剛跌落之時,她曾誤以為底下是深淵,可實際上,洞底遠沒她想得深,不過落了一會,便跌到了一處厚厚的墊褥上。 她閉了閉眼,胸膛里那顆幾乎撞出的心迅速鎮(zhèn)定了下來。 然而還未等她松一口氣,身旁便無聲無息襲來一陣掌風(fēng),看起來,早在傅蘭芽誤中機關(guān)之時,便已有人在此守候。 傅蘭芽沒有武功,等察覺身旁有人時,還未來得及掙扎,便被那人一把抓住了胳膊,只覺那人手勁大得出奇,直如鐵鉗一般,竭力掙扎了一番未果,被那人毫不留情地從地上一把拽起。 她竭力不讓自己表現(xiàn)得太過慌亂,低喝道:“你們到底要擄我做什么?” 話音未落,又有腳步聲從前方傳來,似是眼見獵物入籠,前來接應(yīng)。 傅蘭芽心底閃過一絲絕望之感,這一路上追襲她的人雖然層出不窮,但在平煜的嚴防死守下,從未有人得過逞,今日卻不但落入陷阱,還被對方近身擒住。 聞得擒住她那人身上不知是汗氣還是什么味道,驚恐之下,更有種說不出的煩膩惡心之感。 那人似是擔(dān)心繼續(xù)留在原地會有變故,明明聽到傅蘭芽的話,卻并無作答之意,將傅蘭芽拽起后,飛一般往前走,欲與前方之人接應(yīng)。 剛走兩步,聽得身后傳來一陣獵獵的衣袂拂動聲,似是又有人跟著墜落了下來。 傅蘭芽怔忪了一下,仿佛有預(yù)知似的,扭頭朝如墨黑暗中看去,心不由自主砰砰狂跳起來。 而拽著傅蘭芽一路疾行的那人身形也是一緩。 他大感意外。 據(jù)他所知,那機關(guān)從啟動到閉合不過短短功夫,林幫主為了防止旁人跟著一起跳下,又有意在洞口做出萬丈深淵的假象,等獵物落入機關(guān),即便有人跟隨。見了這洞口,出于對未知的恐懼,多半會立即止步,不會隨著獵物一道落入陷阱。 沒想到這人為了搶奪“獵物”,竟如此不管不顧。 聽那人落地后,出奇的沉默,連呼吸都幾不可聞,似乎正不動聲色觀看周圍環(huán)境。 他渾身寒毛都因感應(yīng)到危險豎了起來。 出于經(jīng)年累月實戰(zhàn)的直覺,幾乎在這人一出現(xiàn),他便敏銳地察覺到來人絕對不好應(yīng)對, 不等那人適應(yīng)環(huán)境,目光中戾氣暴漲,猛的一把將傅蘭芽推向已迎至身前的同伴。 隨即先發(fā)制人,揮動長劍,拔地而起,直朝那人落地之處刺去。